没有直接了当的回答娴妃的话,弘历仅仅是拨弄了手上的羊脂白玉扳指。“既然人已经在宫里住了这么些时候,朕总是要见上一见的。”
苏婉蓉懵然对上皇帝的双瞳,那瞳孔里的深邃是她根本就不会明白的。“皇上,臣妾……”
“朕从前听老太监们嚼闲话,说当了额娘的女子会变得有些嗦。朕原是不信的,但瞧见纯妃你,想不信怕也是难。”语气稍微有些生硬,弘历似乎没有什么耐心了。“你究竟是听不懂朕说什么,还是你根本想要抗旨?”
“臣妾不敢。”苏婉蓉抽了口凉气,幽幽唤了风澜一声:“去把小姐领上来给皇上请安。”
风澜瞥见皇上的脸色不好看,溜溜的退了下去,大气儿都不敢喘。
苏婉芹极不情愿的走进来时,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洗的一干二净。当然,不施粉黛,眼前的她也是看着自然清新的,清水芙蓉。“妾身苏氏婉芹,给皇上请安。”虽然是行了大礼,但苏婉芹并没有多说话。
甚至说她并不敢与皇上四目相对一眼,因为她很害怕,怕这一眼会改变她的一生。
“抬起头来。”弘历漫不经心的瞟了还跪着的纯妃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既然是来给朕请安的,总得要朕瞧清楚你的容貌不是么。”
“妾身遵旨。”苏婉芹硬着头皮抬起头来,目光依旧平视远处,始终不敢与皇上四目相对。
“江南出柔婉佳人,果然不错。”说真的,弘历喜欢这样柔婉清新的江南女子,她们腰肢柔软,小巧可人,看上去就像是五六月里才冒出池水的嫩嫩小荷,撩人心动。加之面前的苏婉芹生的很美,杏目分腮,樱桃小口,说话的时候,两颊的梨涡很是甜美,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更何况,她是个才女,周身散发着淡淡的书卷气。不矫揉造作,更不会媚态十足,仅仅是清新自然就足以成就她日后的恩宠。
“纯妃的小妹果然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弘历的声音明显添了一分醉意:“青杏园林著酒香。佳人初试薄罗裳。柳丝无力燕飞忙。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为谁消瘦减容光。”
苏婉芹脸色大变,方才只是有些暗淡,这会儿却惨白的人,就连两腮自然的粉润也登时看不见了。“妾身不过薄柳之姿,哪里当得起皇上一句‘佳人’。何况妾身虽然出身商贾之家,祖父与父亲得蒙先帝与皇上隆恩,能入朝为官效忠大清,已经光耀苏氏门楣。加之妾身长姐,得蒙皇上垂注,先后诞育两位阿哥,苏氏的荣光足以告慰先祖。
妾身心中感念天恩,却不敢奢求蒙宠,求皇上恩准妾身出宫。此时此刻,妾身唯一的心愿便是能返回故里,与族人团聚,还望皇上成全。”
将额头贴在砖地上,苏婉芹才觉得那冰凉透进了脑仁里,硬生生的头疼欲裂。这些硬气的话,她原本是不敢说的。只是被逼到了绝路,也唯有奋力一击才好。
“既然入了宫,安守本分即可。族人荣耀与否,你尽可以不必担忧。”看了看天色,弘历略微伸了伸筋骨:“朕也有些乏了,纯妃,你替朕安排一下便罢。”言罢,弘历回首看了一眼外头,含笑道:“朕在侧殿稍作歇息。”
“皇上……”苏婉芹泪如泉涌:“求您开恩啊,让妾身出宫吧,皇上……”
苏婉蓉怔怔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皇上他……真的相中了婉芹!这让她该如何是好?
“姐姐,姐姐,婉芹求您了,您救救婉芹吧。婉芹不想入宫,婉芹不想当嫔妃,婉芹不想侍奉皇上,姐姐,婉芹求您了。”苏婉芹泣不成声,恨不得哭死过去一了百了,可她岂会不知道,即便是哭死了也无济于事。
面对无动于衷的纯妃,她忽然觉得万念俱灰。让她入宫不就是姐姐的意思么?
“姐姐……”苏婉芹忽然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哭又能挽回什么呢。“也许婉芹不该这样执着……对么?”
从御花园遇见皇上回来,高凌曦就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犹如木头一般,连眼神都很空洞。
碧澜已经换了几回热茶,都不见贵妃有反应,心里也是急切的不行。“娘娘,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您就说出来吧。可别憋坏了自己,当心身子啊。”
上一回皇上使纯妃有孕,贵妃便极坏了眼睛。这会儿,又是皇上亲口说要去瞧纯妃,想来慧贵妃心里定然不好受。只是这一切,似乎不是生闷气就能解决的。“奴婢想,纯妃到底诞育了六阿哥,六阿哥又是成日里养在皇后身边的养子。皇后娘娘宽惠仁慈,必然会顾全面子上的事情。说不定皇上决计去钟粹宫,就是皇后的劝解呢。
既然未必是皇上的真情,娘娘您又何必为这些情面上的事情难为自己呢?若是您心里实在难受,就打奴婢两下撒撒气,或者大哭一场泄愤都好,就是别憋屈了自己。奴婢实在见不得您受委屈……”
高凌曦回过神来,轻轻一笑,眸子里也隐约显出了光彩。“本宫不是憋屈,本宫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慢慢的摊开手掌,高凌曦将紧紧攥在掌心里的丝绢松开,那丝绢一掉在地上,一枚青翠通透的玉石就露了出来。
并不是一枚完整的玉,从边角崩裂的痕迹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从玉佩上摔碎下来的小角,而并非人为打磨成形的一块玉坠子。
“这是?”碧澜不解,但转念一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是婉贵人?”
内寝之中足足十六盏宫灯,耀的高凌曦恍如做梦:“不错,这东西应该是和皇上的一样。”
“娘娘您是说,皇上腰间形影不离的那块玉佩?那玉佩不是只有一块么,怎么这里会多出一角。若是奴婢没有眼花,皇上方才还带着那块玉呢!婉贵人怎么可能一早就有一个角握在手里?”
“是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尽管高凌曦是真的想不通,可她却翻来覆去的想出了很多可能。这玉虽然仅仅是一角,已经能看出名贵来,必然是进贡皇室的好东西。再者,无论是成色,还是玉佩的光泽,玉石内里的纹路,竟然都和皇上身上的那块如出一辙。
但凡是侍奉在皇上身侧经年的人,想必一眼就能认出来。难道说婉贵人惊惶失措,就是因为她发现了这块玉么?
可婉贵人与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交情,即便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也不会因为惶恐而稀里糊涂的将东西交给自己。再者说,怎么看这个婉贵人也不像是容易发懵的。处事间既谨慎又小心,也算得上是有心思的。那么她这样做,难不成就是为了请君入瓮,刻意勾起自己的好奇?
“碧澜,你说要是婉贵人是冲着咱们来的,她又是从哪儿找到这样一块玉佩呢?还是说,她侍奉太后良久,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事情,未免太后灭口,又怕娴妃谋算,她才铤而走险,让我来揭穿这件事情?”高凌曦更像是自言自语,她说话的同时,并没有看碧澜一眼,依旧是满面愁容。
这样要紧的事情,碧澜不敢妄加揣测,只好先想一想再开口。“奴婢记得,婉贵人初入慈宁宫侍奉太后还是在皇上下旨去圆明园避暑的时候。这会儿也是伏天,转眼间足有一年了。一年的功夫,娘娘觉得婉贵人能博取到太后的信任么?”
“自然能。”高凌曦毫不犹豫道:“若是不能,娴妃返回紫禁城后,太后便该有话不必婉贵人侍疾了。且这么瞧着,婉贵人去慈宁宫的时候,远比娴妃要多出许多。”
碧澜点了点头,脸色有些阴郁:“既然如此,婉贵人是没有必要忤逆太后的。即便这玉佩真的和皇上有关系,她也没有必要来讨好娘娘您,给您通风报信来捉太后的痛脚啊。更何况皇上已经搁上了婉贵人的绿头牌,虽然没有传召她侍寝,但也并没有说不许她入养心殿请安。
明里暗里,这个婉贵人要向皇上卖乖也总有不少办法,实在不至于慌里慌张的将东西塞到娘娘您的手中。”
这一层高凌曦也想到了,这会儿听着碧澜说出来,心里也笃定不已。“既然如此,我便将这玉佩一角呈于皇后,并将自己心中的疑惑禀明。有备无患么!无论婉贵人有何用意,咱们都能有所防范,如此岂不是美事一桩。”
碧澜赞同一笑:“奴婢还当娘娘是为了皇上去钟粹宫心烦呢,哪里知道娘娘是在想这些。”
高凌曦嗤嗤一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看见这玉佩一角,我便猛然想起了关于皇上身世的种种,心里有些乱。但其实碧澜,你还是最了解我的。说句心里话吧,我还是不希望皇上再见纯妃。唉……你可别忘了,钟粹宫现在可不是纯妃一个人住着,不是还有个小狐媚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