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席秋月离去,阮云欢与陆轻漾、程秋茗二人出了禅房,缓步向后山而来。陆轻漾问道,“云欢,你唤我们来,难不成只是为了瞧你给席家小姐出主意?”
阮云欢微微一笑,抬手向左侧一指,问道,“你们可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程、陆二人齐齐望去,但见不远一座矮一些的山峰,隐隐露出一角寺院黄墙。陆轻漾心中一动,问道,“静月庵?”
阮云欢微微点头,说道,“请二位姐姐与我同去瞧瞧!”
程秋茗听到“静月庵”三字,不由咬牙,随在阮云欢身后沿山道而下,向那侧山峰行去。
两座山峰之间,隔着一条汹涌的大河,河上无桥,却有一条小船泊在河边。船上,一名男子身着粗布衣衫,脸上盖着斗笠,双腿交叠躺在船中,随着小船的起伏轻轻摇晃,似乎已经睡去。
陆轻漾上前一步,唤道,“船家!”
船上男子一动,一手取下斗笠,撑身坐起,含笑见礼,唤道,“世子妃!”却是扮成梢公的赵承。
陆轻漾一怔,不由失笑出声,心里却暗赞阮云欢心思细腻。
三人登船,赵承将竹篙一点,小船便向河心荡去,在汹涌的河水中,竟然极为平稳。
程秋茗自从听到“静月庵”三字,整个人便陷入沉默。此时坐在二人身侧,一双眸子只注视着下方流水,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何处。陆轻漾心中暗叹,伸手将她手掌握在手中,却并不出声劝慰。
程秋茗手指一动,抬头向她望来,对上她关切的眸子,勉强展颜一笑,只是那笑容中,多少有些难掩的凄凉。
二人神情,阮云欢尽数瞧在眼里,只是轻轻抿唇,却并不多言。
赵承臂力强劲,手中竹篙轻点之下,小船如离弦之箭,片刻间横过河面,于对岸停下。
阮云欢唤程、陆二人上岸,向赵承道,“你就在此等候便是!”赵承点头应诺,等三人行远,才又将竹篙向水中一插,仍躺入船中假寐。
阮云欢三人离开河岸,顺着一条绿荫小路向山上慢行。陆轻漾见这里景色清幽,不由咬牙道,“将她送到此处,倒是便宜了她!”
阮云欢浅浅一笑,并不接口。程秋茗默了一瞬,才轻声道,“她身败名裂,日后也只能如此了!”
陆轻漾向她一望,轻轻摇头,说道,“姐姐莫不是心软?旁人伤姐姐的时候,可曾有一丝不忍?”
程秋茗脸色微白,咬唇不语。
三人正行间,但见前方山路上转出一个人来,纤细高挑的身材,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袍,灰色尼帽下,露出几许乌亮青丝,一张素面不着脂粉,却也眉目灵秀,竟然便是几日前被送至静月庵修行的苗纹。
苗纹一眼瞧见三人,顿时立住脚步,脸色微变,呆了一瞬,突然转身便走。
阮云欢冷笑一声,扬声道,“武义将军夫人,怎么见了故人也不打个招呼?”
苗纹猛的停住,慢慢转身,恨恨的瞧着三人,冷笑道,“你们此来,便是来嘲笑于我?”
阮云欢微微挑眉,淡笑道,“笑你什么?”
苗纹脸色乍青乍白,突然冷笑一声,扬了扬下巴,仍是平日那高傲的模样,冷声道,“不错!我苗纹今日是落到如今的境地,可是我做将军夫人风光的时候,你们也不过只能羡慕!”
“风光?”阮云欢不禁好笑,轻轻摇头,慢慢道,“苗大小姐入宫选秀,却与秦鹏暗中私通,若是被收入后宫,又如何隐瞒得过去?不得已,故意戴错凤头金钗,令贤妃娘娘斥出殿来。若非秦鹏肯予迎娶,当真不知道苗小姐脸面何处放去。”
苗纹脸色微变,咬牙道,“你……你胡说什么?”
阮云欢淡笑一声,接着道,“你嫁入建安侯府,本也不算低就,偏偏不知自爱,趁秦鹏行宫当值,竟又与大公子秦浩私通,当真不知廉耻!”
苗纹神色大变,尖声道,“你胡说!分明是秦浩趁我醉酒,将我奸污,不是我!不是我!”她在秦府时,为了此事受尽秦鹏折磨,此时听阮云欢一说,情绪顿时失控,连声尖叫。
阮云欢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轻声道,“当然,我知道!我自然知道!”
苗纹一怔,叫声顿时停住,呆呆的瞧着阮云欢,问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阮云欢微笑,淡淡道,“太子逼宫,秦裕龙、秦浩等人不降,太子便将帝京城中秦家满门困囚建安侯府。那天,你因想要出府,与门外守兵争吵,却仍被驱回,烦闷之下借酒浇愁,醒来之后,便已在秦浩床上!”
苗纹大睁双眸,见鬼一样盯着她,结舌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阮云欢垂眸,浅浅一笑,淡道,“我自然知道,因为……朱儿,本就是我的人!”
“你说什么?”苗纹失声尖叫,摇头道,“不!不会!朱儿自幼跟着我,怎么会是你的人?”
阮云欢冷冷一笑,说道,“若她不是我的人,又怎么会怂勇你出府,与门前守卫争执?若她不是我的人,又怎么会取酒给你浇愁?若她不是我的人,又是何人……给你酒中下了媚药?”
苗纹身中媚药,被送入秦浩房中,上演活色生香的一幕。秦浩本就好色,苗纹又生的不俗,自然是来者不拒。所以,秦浩认定是苗纹勾引,苗纹却认定是秦浩趁她酒醉奸污,又有谁能料到,暗中会有一只手悄悄推动?
“是……是你……”苗纹的身子,仿如秋风中的枯叶,开始瑟瑟颤抖。绵软的双腿连连后退,狂乱的摇着头,连声道,“怎么会?怎么会?我不信!我不信……”
阮云欢微微阖眸,再张开,眸子里已是一片讥讽,淡道,“你忘了吗?当初你进宫之前,朱儿曾经求你,救救她的哥哥,你是怎么做的?”
“她哥哥?”苗纹满脸皆是迷惑,喃喃道,“她哥哥不过是个贱奴,我堂堂大小姐,为何救他?”
阮云欢浅浅一笑,点头道,“她哥哥为了给爹爹瞧病,不过是借了三千印子钱,你随意赏些什么,便可救他性命,可是你并不曾将这条人命瞧在眼里,任她哥哥被人活活打死,朱儿岂会不恨你入骨?”
苗纹咬牙,恨声道,“便只为此,她便胆敢叛主,投了你?”
阮云欢勾了勾唇,淡道,“是白芍给她银子,葬了她爹爹,是青萍将她哥哥自乱葬岗带回,亲手救治,让他死里逃生!”
苗纹张眸,问道,“她哥哥没死,那又为何恨我?”
阮云欢嗤笑出声,摇头道,“苗纹,你从不将旁人的性命当性命吗?”
苗纹冷笑出声,咬牙道,“不过一个贱奴而已!”
立在阮云欢身后的程秋茗终于忍耐不住,向前迈了两步,大声道,“那我呢?枉我将你当作姐妹,你又如何待我?”
苗纹脸色变了变,目光闪烁不定,却抿唇不语。
“说啊!”程秋茗又向前一步,恨恨的盯着苗纹,大声问道,“太子府有贼来袭,我本离的极远,只为了寻你,便返了回去,你呢?你……你却将我推到贼人刀下!”
苗纹脸色乍青乍白,突然尖声大叫,“不错!是我!是我!那又如何?你假腥腥与我做姐妹,明明知道我心中欢喜汤大公子,还与他勾勾搭搭,我恨你!我只恨贼人那一刀,不曾将你砍死!”
程秋茗脸色煞白,眼前,仿佛又回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猛然闭目,压下心头疾窜而上的痛楚,咬牙道,“只因我与汤大公子有所来往,你便将我害到如此地步?”
苗纹白着一张脸,连连冷笑,咬牙道,“若不是你,汤大公子岂会对我冷落至此?”
“你错了……”程秋茗摇头,轻声道,“我与汤大公子,不过是一场知己,从不曾有儿女私情,你……你……”说到此处,气哽声阻,再也说不出话来。
“姐姐何必与她废话?”陆轻漾冷哼,手腕一翻,袖中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已落入手中,横臂送到程秋茗面前,一字字道,“血债血偿,这一刀,姐姐总要讨回来!”
“你……你敢……”苗纹瞳孔一缩,疾退两步,却撞上身后大树。
程秋茗垂眸,慢慢将匕首接过,抿了抿唇,一步一步向苗纹行去,手臂抬起,手中匕首直直指着苗纹,淡淡道,“苗纹,你还有何话可说?”
苗纹惊极,连连摇头道,“不……不要杀我……我……我爹爹若是知道,断断……断断不会……不会放过……放过你……”威胁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早已破碎不能成句。
程秋茗凝视着她的双眸,冷笑道,“纵不放过我,又能如何?我程秋茗还有何惧?”
苗纹眼看着她一步步逼近,脸色渐渐灰白如死,身子一软,便即跪倒,连连摇头道,“不……不要……求你,求你不要杀我……不要……姐姐,是妹妹错了,你……你饶我这一次,求你不要杀我……”
“别喊我姐姐!”程秋茗厉喝,珠泪却已滚滚而下,哽声道,“你毁我一生,如今一句错了,便将一切掀过,可我……可我……早已不是原来的程秋茗了……”是啊!如今就算将眼前的女子千刀万剐,她也再也不是以前的程大小姐,而是一个可怜可悲的废人!
望着苗纹惊惧的泪眼,程秋茗顿觉心中空空,但觉杀了她又能如何?自己这一生,终究是毁了!缓缓摇头,手一松,匕首直直跌落,“噗”的一声,插入泥土。
程秋茗慢慢后退,退至阮云欢身前,才转身行下礼去,轻声道,“多谢妹妹替姐姐运筹,终究是姐姐无能,我……”我竟然下不了手!
话还没有说话,只听陆轻漾突然尖声大叫,“姐姐当心!”
程秋茗一怔,茫然抬头,但见陆轻漾纤细的身子疾扑而来,同时身侧的阮云欢突然一声低叱,一把抓住她手腕用力一甩,身形疾起,裙里腿疾踢而出。
程秋茗被她一甩,立足不稳,直向陆轻漾跌扑而去,二人顿时撞个满怀。
与此同时,但闻身后一声痛呼,苗纹的身子向后飞出,撞上一棵大树滚落地下,抱着一条手臂,在地上翻滚,疼的尖声大叫,再也爬不起身来。
阮云欢身形落地,一手接住半空落下的匕首,向她冷冷一指,咬牙道,“苗纹,程姐姐饶你,你却还要暗算于她,你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