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公主眼巴巴的瞧了她片刻,垂下头去,低声道,“我们大漠儿女,敬佩的一向是英雄男儿,我……我们来时,一入大邺,便听闻齐王殿下威名,我……永乐当真是仰慕。”
“后来,又闻邵二公子说起睿敏姐姐,说……说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永乐便想,若是……若是此生,能与你们……与你们相伴终老,也就……也就不枉此生了,从不想……不想……”说到后句,声音越来越低,终至无声。
阮云欢见她此刻的神情,不复往日的张扬任性,心中微觉不忍,只是轻轻摇头,说道,“公主出身宫廷,岂不知后宫府宅,女子之间,有几人能和平共处?”
永乐公主脸色微变,急道,“睿敏姐姐,我当真不会争什么,只要……只要能嫁给齐王殿下……”
“可是我会争!”阮云欢微叹,水眸向她定定而视,淡淡道,“我会在意他多瞧你一眼,在意他与你多说一句话,甚至,他不瞧你,不理你,我也在意他是不是心里想到你!”
永乐公主愕然,张了张唇,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他是王爷,总会……总会立侧妃,总会纳妾……”
“所以,我走!”阮云欢摇头,起身道,“公主若是没有旁事,还请回罢!”
永乐公主跟着站起,一脸不知所措,向外行出两步,突然身子一转,噗的在她面前跪下,抓着她的裙摆,连声道,“睿敏姐姐,你若是走了,齐王殿下必然恼我,若是你不愿,我不见齐王殿下便是,你……你只要肯让齐王殿下娶我,我便再不见齐王殿下一面!”
阮云欢吃了一惊,霍然站起,冷声道,“公主这是何意?快起来!”俯身一把将她拖起。
永乐公主微子一缩,“嘶”的轻吸一口凉气,脸色便有些苍白。
阮云欢一愕,皱眉道,“你身上有伤?”
永乐公主脸色一白,急急摇头,说道,“没有!”不自觉的将手臂藏到身后。
阮云欢上前一步,拉过她的衣袖掀起,但见莹白手臂上,竟然纵横十余道淤青,不禁轻吸一口凉声,问道,“是何人所伤?”
永乐公主咬唇,默默抽回手臂,用衣袖掩上,却不肯说话。
阮云欢向她目注片刻,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一字字道,“是太子殿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从苍辽三人进京之后,她便从永乐公主时时望向苍辽太子的目光,便已知道,她惧怕太子,或,听命太子。
永乐公主一怔,跟着脸色大变,“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上前抓着阮云欢手腕轻摇,求道,“睿敏姐姐,你许齐王殿下娶我好不好?若不然……若不然,他会打死我!”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你选中齐王,是苍辽太子的主意,还是九皇子?”
“是我自己!”永乐公主摇头,低声泣道,“永乐不曾撒谎,我们大漠儿女,当真只敬重英雄男儿,齐王殿下东海一战,四海扬名,我……我……”
“你想,唯有嫁给他,才能保护你周全,是吗?”阮云欢淡淡接口。
永乐公主脸色苍白,微微点头。
阮云欢暗叹一声,轻轻摇头,说道,“那你可曾想过,你嫁给他,他自个儿是不是愿意?你嫁给他,他是不是开心?你嫁给他,又能给他什么?”
永乐公主脸色青白,咬唇不语。
阮云欢垂眸想了片刻,说道,“公主,若是你当真对他有情,他也对你有意,那也倒罢了,虽然我阮云欢不能相容,至少可以远走,可是如今……我不能把他让给你!”
永乐公主脸色大变,失声道,“睿敏姐姐!”
阮云欢向她定定而视,一字字道,“你要人护你周全,齐王殿下也要人疼惜,永乐公主,你可曾为他想过?”
永乐公主脸色苍白,片刻后轻轻摇头,茫然道,“可是,我……我若不能嫁给齐王,太子……太子……”声音渐渐颤抖,突然掩面跌坐回椅中,哭道,“他纵不打死我,也会将我赏给他的随从凌辱,我……我……”
阮云欢一惊,说道,“你终究是公主,太子纵然横蛮一些,也不至于如此!”
“你不知道!”永乐公主连连摇头,埋首在自己臂弯,隔了片刻,才闷声道,“旁人只知道……只知道我是公主,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却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阮云欢皱眉,但觉眼前的女子,这一瞬间,竟然是说不出的凄惶。
永乐公主默然片刻,低声道,“且不说苍辽国男尊女卑,我……我母亲又出身低微,我……我在宫里,不比奴才好多少。此一次……此一次,父皇要公主和亲,才……才选中了我,这一路上……一路上……他……他日夜对我……对我……”话说半句,珠泪又滚滚而下。
阮云欢大吃一惊,追问道,“对你如何?”
永乐公主脸色苍白,摇头不语。
阮云欢脸色一沉,冷笑道,“苍辽太子竟敢自个儿欺辱过的女子送来和亲,便不怕齐王得知真相,刀锋相向?”
永乐一惊,忙道,“没,没有!”眼见阮云欢脸色不善,一时间,一张脸也是苍白如纸,低声道,“我……我是和亲公主,他……他怎么会……只是,只是除了那个,我的身子……他……他都……”
阮云欢狠狠咬唇,点头道,“我明白了!后来呢,为何你会选定齐王?”
永乐公主默然片刻,才低声道,“后来,太子听九皇兄说起齐王殿下的战迹,便想……便想……”
“便想借你和亲,拉为臂助,便命你选齐王下嫁!”阮云欢微叹接口。又一场宫廷争斗,又一场夺位之争。
永乐公主默默点头,咬唇不语。
阮云欢眸光微闪,问道,“九皇子呢?他知不知道你为太子所逼?”
永乐公主愣了片刻,轻轻摇头,说道,“他不知道,他素来四处游历,不大在宫里,此一次,他也较我们早两个月启程!”
阮云欢微微点头,默然片刻,说道,“公主,我当真不能应你,只是……你可以去问齐王,你将一切说出,若是他还愿意娶你,我不会阻拦!”若淳于信为了两国邦交,仍然会迎娶永乐公主,她能做的,便只有离开。
永乐公主吃惊抬头,眸光微亮,问道,“睿敏姐姐,你……你说的是真的?”
阮云欢抿唇,轻轻点头,眼瞧她眸中又点亮希望,微觉不忍,叹道,“若是他不肯,你可以求助你九皇兄!”终究是一个可怜人。
永乐公主咬唇,向她默视片刻,突然转身而去。
虽说得知太后并不愿二人和离,可是从长寿宫中,眼见阮云欢决然而去,淳于信心里,越发不能安稳。依阮云欢心智,纵然皇太后、皇帝齐齐反对,她不愿再理他,总有她的法子。
可是,这分明是她有错在先,为何如今,仿佛是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齐王殿下怒一回,恼一回,可是对着兵部空荡荡的四壁,脑中却一遍一遍,皆是阮云欢的轻言笑语。只是,就让他如此回去,求她不要离开?一则,那样的话,他淳于信说不出口,再则……就算他肯,永乐公主又要如何?
正在这时,但闻门外路宁回道,“王爷,永乐公主求见!”
“永乐……”齐王殿下愕然,默然片刻,才道,“厅里请罢!”起身整了整衣衫,向前厅里来。
前厅里,永乐公主坐在客位,捧着路宁奉上的茶,怔怔的出神。见淳于信进来,忙一跃而起,唤道,“齐王殿下!”伸手便要抓他衣袖。
淳于信身形微侧,不着痕迹的避开,微微俯首,行个常礼,问道,“公主此来,不知有何贵干?”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永乐公主眼圈儿一红,咬了咬唇,坐了回去,闷声道,“自从定了亲事,便不见你人影,我……我来瞧瞧……”
“嗯!”淳于信低应,慢慢在首位坐下,垂眸瞧着案上的茶盏,也不问她来意。
永乐公主小心的向他一望,轻声道,“殿下……可有些欢喜永乐?”只要他对自己有一丝动心,她……便有机会吧!
淳于信浓睫一跳,抬眸向她注视,默然一瞬,低声道,“公主,本王不能娶你!”
“什么?”永乐公主失惊,霍然站起,脸色已变的苍白。
淳于信慢慢站起,垂目向她注视,歉然道,“你也知道,最近这些日子,我府中……”实在不习惯和旁人说自己的私事,浓眉微皱,摇头道,“本王可失天下,不能失睿敏一人!”
“可失天下……”永乐公主喃喃低语,脸色越发苍白。
淳于信点头,说道,“明日早朝,我会当殿向父皇请旨退婚,错皆我淳于信一人,不会令公主损及半分!”
“不!”永乐公主急急摇头,迈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求道,“齐王殿下,方才我见过睿敏姐姐,她说……她说只要你愿意迎娶,她……她不会阻拦,你不会失去她,只是多一个永乐而已!”
“你去见过她?”淳于信心头大震,眸光骤然一寒,冷声道,“你去见她做什么?”不知不觉间,声音已带上一抹凌厉。
永乐公主吓了一跳,心底不禁委屈,瘪了瘪嘴,说道,“这几日,闻那些夫人、小姐们说,你……你因为我,和睿敏姐姐呕气,我……我去劝她……”
“你去劝她?”淳于信低喝,俊脸便有些青白。本来,此事便是因永乐公主才打上死结,如今她去相劝,岂不是火上浇油?
永乐公主身子一缩,微微咬唇,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瞧着他,低声道,“齐王殿下,我……我不能去吗?”
“你……”淳于信气结,眸子骤然阖上,以手撑额,微微摇头。其实,从前一阵子相处,也知永乐公主正是一个典型的大漠儿女,虽有些刁蛮任性,却并没有太多的心机,她今日所为,应该并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