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人世间收集执念已有三百多年的时间,虽不算是很长但同那凡人的寿命相比却已经可以抵上好几辈子了。看过的痴男怨女也有很多,有人会为了追寻一个人的脚步而费上一生的时光,有人会为了一个擦肩而痴缠一生,也有人会为了祭奠一个人而倾尽所有,所有人遗憾惋惜的源头大抵都是想着念着的人儿已经不在了,而自己却依然还在,很多人的执念不过就是一个“若是那人一直都在便好。”我从未见过有谁会同眼前这个女子一样,想着“他不在了也好。”或许是这半生过的太苦,也或许是因为九月真的就以为自己是那不详之人,因而才会觉得,人不在了便就不会去拖累了谁。
我心里叹了口气莫名的便觉得内心伤感了起来,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动不动就会因为周围人情绪的变化而生出许多感慨来,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先前还望着天边的云朵发呆的九月却忽然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面上泛着微红色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真抱歉知浅,告诉你这些事情。”
我连忙摆了摆手示以九月不必如此客气,随后抬头看了眼九月忽然就觉得心里又生出了些什么触动来,认真地说道:“其实我觉得你能跟我说这些我很开心,你救过我的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拿我当成是你的朋友,我愿意听你说话。
”
我自以为自己这番话说的应该很是到位,九月在这个村中不受人欢迎从小到大估计也就只有那个叫做洛离歌的男子这一个可以亲近的人,朋友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说应该是很珍贵的,虽然我这么说一方面确实是觉得九月太过可怜想要以此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却也想着要借朋友之便同九月套套近乎好去探探她的执念所在。
我这么盘算着将双方的盈利算得清楚就等着九月做出感动的样子应下我的这番话,可谁知九月却只是在听到我的这番话后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微笑着说道:“我救你本就没想过要你来报答我。”
我被九月出人意料的答复给弄得愣在了那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老实说我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毫不留情地拒绝过,虽然我心里存着点私心让我在听到九月的拒绝时有那么点心虚,但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能理解,甚至心里还感到了一丝的不悦。
可九月却好像全然不在意我的表现,眼睛掠过我望向了门外,眼中有微光闪烁了几下随即笑着招呼道:“无惑公子回来了,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便又站起身向着院外走了过去。
小白有些诧异的在我二人之间瞧了瞧眼神古怪地望了我许久才开口问道:“这是……吵架了?”
我本身就被九月的态度搞得有些不大高兴,如今小白这么一问便愈发觉得烦躁,只能鼓着腮帮子当作没听见小白的问话,有些苦恼地用树枝一下一下地挖着脚下的泥土。
小白见我不答话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在院中散步,好像是从未见过这乡间的院落似得,一把绸扇握在手中这敲敲那拍拍,嘴上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样子好不闲散。
“知浅,想出去走走吗?”小白说这话的时候手上正用他那把绸扇撩拨着一棵从篱笆外钻进来的野花,眼睛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让我在抬眼望向他的那一刻以为是自己是幻听了,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小白看着我又说了一遍我才“啊”了一声。
小白捏着绸扇信步走到我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嘴角含着一抹惯有的笑意,一席白衣纤尘不染,这个样子倒不想是个人见人怕的鬼差更像是那些出门踏青游玩的富家少爷。反观我自己,一席红衣因为坐在门槛上而沾了许多灰尘,活脱脱像是一个外出逃难的难民,我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向着旁边挪了挪屁股,试图离小白远点免得差别太鲜明伤了我的自尊心。
“不想去?”小白见我没说话试探性地问道。
“我同你一块出去被村民看到会被鄙视的。”我苦着脸道。
被闷了许多天说不想出去转转那肯定是假的,但小白这人向来爱捉弄人,保不准这会儿好心邀我出门逛逛就是想用我的灰头土脸去反衬他,好去捕获哪家姑娘的芳心,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记得我刚在地府定居的时候就有过那么一次,连着好几天都往我这边跑,又是帮忙设结界又是帮忙添置生活用品,我让我产生了一种“他莫不是看上我了”的错觉。
我因当时年纪尚小同小白相交的时间又短,因想着自己魂魄不齐不懂男女感情问题,小白若是对我一往情深,那一腔深情必是要落入那三渡河最终落了空,又想着小白待我也算是有情有义若是贸然拒绝只怕会出什么差池,于是每日见着小白出现在我屋内就免不了瞅着他苦苦思索着如果小白同我告白该如何回绝他,谁知就在我苦苦思索纠结万分的时候刚巧遇上一女鬼含情脉脉地向他告白的场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那厮不过是借着我向那些鬼神们表现他的温柔体贴罢了,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对小白抱过什么少女怀春的想法。
我因回忆着以前的事情而渐渐出了神,以至于半天没有反应,小白终于失了耐心将我从门槛上一把扛了起来,扔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的一台轮椅上,仍由我百般抗议都无用,径自就推着我出了院子向着村子里走去。
我闹腾了一路小白也一直由着我闹腾,估计是想着我一个腿脚不能动弹的残疾人再怎么闹也闹不了不多,事实证明我确实没过多久就觉得累了闭上了嘴,由着小白推着我向着前面走,一路上都暗暗地使着劲想要给小白的推行增加点重量,也不知推了多久,前方终于看见了一些破旧的房屋,依稀之间还可看到有燃起的炊烟自下向上飘去,看来我们应该是已经到了村民群居的地方了。
我忽然想起了九月同我说过的一些话,又想到我当时生命垂危村中却无一人肯来搭救便对进村子产生了一些抵触,有些抗拒地同小白道:“我们还是别进去了,村民只怕不欢迎我们。”
可小白却始终不说一句话,兀自推着我向里走,我有些恼怒地抬头想要去质问他,结果却看到小白正一脸凝重地注视着前方。
我看着小白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便觉得有些不安,脑中情不自禁地就浮现出了那个穿着玄色衣衫面容冷峻的人来,似乎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想就在我想到阿黑的下一秒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白终于开了口,说了一句实在是我不太愿意听见的话。
“知浅,阿黑失踪了。”
我心里忽地就泛起了一阵慌乱,虽然知晓阿黑的能力却仍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晃了神,心里想着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无法应付的麻烦,或者是这地下藏了什么上古的魔兽将阿黑拦住了,又有些忧虑地想着阿黑若是出了个什么意外我跟小白又该怎么办,事后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很诧异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担心自己是不是会一辈子就这样坐在轮椅上渡过了。
我好半天才强压住心里的惊慌拽着小白的衣袖问道:“什么叫做失踪了?”
小白皱了皱眉也没看过目光变得愈发深邃忧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试图找他,可是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每次在卜算的时候都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我……”
“是什么东西,鬼怪?”我抓着小白话中的重点急切的问过去,或许是语气显得太过急切连小白都垂眸略带思索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太清楚。
我有些落寞地放开了拽着小白的手,皱着眉向着前方望去,忽然就看到一大片的白色在眼前展开,隐隐灼灼的样子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刺痛了我的眼,风轻轻一吹便飘散了一片洁白,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村中竟然栽着一株极大的槐树,树下正有一群五六岁的孩子踩着那散落在地上的槐花跳着皮筋,每跳一下便引得那一地的花瓣随着空气与尘埃飘动一下,场景很是好看。
我没料到竟还能在这村中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一度以为这村子已经衰落没了多少人气,想不到还能看到这么生动的画面,孩子们的皮筋跳的很好,我想着若是我腿脚方便着一定也要随他们玩一玩祭奠下我那尚未泯灭的童心,想到这里我又不由得想起了阿黑生死未卜的事情面上的愁容不免又深了一分。
忽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我的裤脚,低头往下一看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正睁着双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我问道:“姨姨,你为什么苦着张脸?阿娘说,女孩子哭着张脸会变丑的。”便说着便在她自己那粉嫩嫩的脸上扯了扯做出一个丑的样子来,让我忍俊不禁。
这般天真可人的模样着实让人喜爱,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掐了一把面上的那张笑脸笑着哄骗她道:“你阿娘是骗你的,黎国名妓绯裳就是以唱愁出的名,若是苦着脸的女子都是丑的那全天下的男人岂不都是瞎了眼?”
小白忍不住在我后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回头去看全然没了刚才的严肃,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前那个粉嫩嫩的小人儿却开了口,声音软软糯糯的好不可爱:“哥哥,你笑姨姨什么?”
我几乎要被这孩子气得从轮椅上跌了下来,气鼓鼓地扭头去看那个正拼命忍笑的混蛋,心里却已是泪流满面。心道,虽说本仙在你们凡人看来就是喊声太太太奶奶都不为过,但眼前这个穿着白衣扮禽兽的家伙恐怕就是你们家十八代祖宗的年纪加起来都没他大哟。
我心里苦闷却又不好同一个小娃娃计较只能将一团怒火化成食量往下咽,生生的便要忍住内伤来,不过被这两人这么一折腾先前因为阿黑失踪而带来的坏心情也消散了一大半。
不过小白这家伙还真是个男女老少通吃的妖孽,末了等我们快走的时候那个孩子还扯着我的衣摆,避着小白悄声在我耳畔细语,说想求我帮她弄上小白的一缕发送她,我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羞答答的小人,一面点头应承下来一面在心里感叹世风日下,连着不过五六岁的孩子都晓得要心上人的头发留做纪念了,真当是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