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恕走的时候虽然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是王景范依旧将古法葡萄酒酿造之法和制作烧酒的流程尤其是蒸馏器连图带文字写的一清二楚毫无保留,并且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了蔡恕——在王景范看来这也是一个考验,蔡恕必须要为此给自己一个交代,若是就此鸿飞冥冥那这些东西也可以出现在开封七十二正店,他不在乎钱财上的损失,不过蔡恕若是能够在这么大一笔财富面前依旧保持以往的君子风范,那就千值万值了。
没过几日蔡恕果然来访,蔡氏将会向开封府递交“在城酒税务申解状”,原本蔡氏在白沙村中不酿酒只有一个小酒店,现在要酿酒只有重新向赤仓镇酒务所申请买扑坊场以供酿酒。不过依照王景范所提供的方法来酿造葡萄酒有一大好处,便是不需要酒曲,而且蔡氏自己来酿造葡萄酒更有利于对葡萄酒的酿法进行保密,唯一可虑的便是酿酒需要大量的葡萄。好在王景范有两个农庄,李成庄有不少丘陵坡地正适合种植葡萄,有金水河之利可以让葡萄或是葡萄浆快捷的运抵开封再转运到蔡河边上的白沙村。
当初参加开封府发解试未获通过而留下来的十余名各地考生正式成为白沙书院中的一员,书院免除他们的食宿费用,并且每月发放束修三贯,这在教书先生中已经是比较高的了,相国寺附近以训童子为业的教书先生每月也就两贯上下,勉强糊口而已。王景范在水灾之后又收留了十多个七八岁的孤儿,加上之前的便有三十多个孩子,还有白沙村蔡氏族人子弟,有十多个教书先生已经足够,多余的人手也可以帮助于文传和俞樾来管理白沙书院。
于文传和俞樾从王景范最近在白沙书院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王景范已经加快了扩张的脚步,过去整整十年中王景范父子也不过培养了三个可堪一用的亲信,而现在却一下收容了三十多个孩子,就算严格淘汰至少也可以得到五六个。而这一切显然不过才刚刚开始,他们可以想象以后王景范每年都会有新的孩子加入这一行列,十几年下来这些孩子成才那将会形成怎样的助力。
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地赴考学子赶到京师开封,王景范的白沙书院开始了第二次吸纳寒门学子免费食宿的计划。不过这一次与吸收赴开封府发解试的学子不同,能够参加开封府发解试的外地学子毕竟是少数,他们面临的最大困难是房舍被毁无处安身,并非是食宿方面缺钱,而这一次来赴考的都是各地取得解额的考生,人数众多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京师开封的房价,房租上涨使得原本条件窘迫的学子日子更不好过。
王景范也要顾虑到白沙书院今后的实际需要,在书院地界临近蔡河的地方开始修建房屋,只是数量有限——这些房屋现在可以用来提供给赴考学子所用,等朝廷春闱过去之后,他便会在蔡河上修建码头,这些房屋将会充当客栈运营来补贴书院开销。而王景范也可以通过蔡河直接乘船而下抵达狄青赠送给他在西华的那处大农庄,农庄所产也可以非常容易的运抵白沙书院,白沙书院有西华农庄做后盾永远不会有粮食危机。
不过即便如此,王景范不可能来者不拒,自己的资金支持没有问题但房舍有限,房舍也不能无限制的去修建,白沙书院自有以后的规划,而修建新的房舍也需要时间,更何况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也会让总揽大局的于文传感到非常头痛,他不敢想象若是房舍全部住满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以王景范在公布了新的入住条例,由现在寄宿在白沙书院的赴考学子中公选出四人外加于文传五人成立评委会,如有意愿寄宿在白沙书院必须由本人得意投书文章一篇,再经由评委会面试本人之后决定去留。
白沙书院对参加来年春闱的外地考生完全免去食宿费用,当然除非不满意书院提供的饭菜,可以到白沙村开设的饭馆中就餐。免去食宿费用对于那些家境并不好的外地考生而言毫无疑问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而且这里居住的都是来年参加春闱的考生,也利于相互结交——来京师开封赴考春闱的考生固然很多,但若是一地聚集这么多考生,估计白沙书院当属第一,就算兴国寺、大相国寺也没有这么多考生。
虽然要通过投书评判合格之后才可以入住白沙书院,但这里食宿全免更提高了寄宿在这里的赴考学子的才学水平,虽有个别微词不过依旧不失为一个善举。到了腊月月京师开封大雪纷飞之时,白沙书院一共寄宿各地赴考学子一百二三十人,虽每日消耗甚多却于王景范的身家而言可轻松应付。
“先生,惠民河边两岸侵占河道的亭台楼阁都要被开封府给拆除掉了!”正当王景范与蔡恕在酒楼上笑谈的时候,于文传走上来笑着说道。
王景范让小二在安排一副碗筷,为于文传倒上一杯酒问道:“哪里来的消息?”
“现在京师开封城中都已经传遍了,上个月龙图阁学识知江宁府包拯为右司郎中、权知开封府接替了已升迁为给事中、参知政事的曾公亮……原本有人就说夏天那场大水就因为惠民河两岸被权贵之家侵占的厉害,以至于亭台楼阁堵了河道不能通畅,大水一来便堵住河道致使城内被水淹,包大人昨日就亲自勘验,今天就已经开始拆除那些侵占河道的亭台楼阁了……”于文传一口气说道。
“新任开封的包大人素有贤名曾三参张尧佐,七斗王逵,刚上任便取消牌司,有冤情的百姓可以直接上堂与之叙其是非曲直,府吏亦不敢欺瞒。虽上任不过一个月,然童稚妇女亦知其名,都称其:‘包侍制’,听闻其再端州知州任上时严格规定按贡砚数量开采砚石,砚工感其恩德直呼‘包青天’,‘包公’。包拯知端州三年岁满不持一砚而归,恕窃以为这‘青天’之名名至实归!”蔡恕倒是对包拯知道的极为详尽,倍加推崇。
王景范虽然对包拯的履历知晓的并不如蔡恕这么详尽,三参张尧佐,七斗王逵他还是非常清楚的,不过他知道的更多的还是从父亲口中所言的关于包拯的各种传说——包拯是整个仁宗朝唯一一个在千年之后被百姓所铭记的官吏,诸如范仲淹亦或是文彦博、韩琦、富弼等名臣都泯然众人矣。当然父亲所说关于包拯的后世传说有很多都很容易被分辨出真假来,诸如狸猫换太子,甚至还有蔡恕刚才所说包拯知端州离任之时尚有“包拯掷砚”的传说。
王景范与父亲不同,诸如赵普、吕简夷、王旦、范仲淹等人都是自小时就听着他们的事迹长大的,如现在还在世的文彦博、韩琦、富弼等人就在京师开封,他们今天做的事情,也许明天就会传到王景范的耳朵里,至于包拯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遥远了。甚至于王景范而言,包拯并不是一个能够游刃有余应对任何局面的官吏,他的所作所为有一半都要归功在皇帝身上——当今皇帝是历史上第一个以“仁”为庙号的皇帝,而且也是最为名至实归的。
包拯三参张尧佐,张尧佐就是已经故去被追封为皇后的温成张皇后的伯父,生前不过是贵妃的张皇后极得皇帝的宠幸,在皇后尚且健在的情况下,张贵妃死后依旧能够被追封为温成张皇后,这在历朝历代也是没有过的。温成张皇后如此得宠,张尧佐并无才干居然就靠着张贵妃的裙带关系一路登上了有计相之称的三司使,并且还加封节度使。
大宋对外戚的防范与对武人的防范都是一样严格的,不过皇帝太过宠爱张贵人才使得张尧佐得到了如此荒唐的任命。当然张尧佐这一路上的晋升自然得到了台谏们的强力阻击,只是依旧无用,包拯前两次弹劾张尧佐依旧无功而返,很快张尧佐居然又要被加封出任宣徽南院使。这一次皇帝有何自己的大臣们站在了对立面上,而包拯第三次弹劾张尧佐以至于说话的唾沫星子喷溅在皇帝的脸上,皇帝自知理亏的情况下也只有用手绢连连擦脸,就这样张尧佐的这次升迁所引起的事件终于以台谏们的胜利而告终。
在王景范看来包拯是一个官员的典范,不过若是真的自己去当官自己肯定不会去这么做,这样官员典范一般都是被人打击的对象,包拯是运气好皇帝可以容忍臣子们对自己的对抗,当今皇帝虽然有些“任性”了些,但终归还是一个非常有度量的皇帝,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皇帝,大宋能够留名青史的名臣一多半都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其中更出现了包拯这样可以超脱官场被彻底神话的官员典范。
“天下间能够知端州三年岁满不持一砚而归的人可不多,至少在下是做不到的,最多是做到心安理得的买一块……”王景范收回了自己对包拯这个官吏典范的遐想。
在父亲有关包拯的话题中,包拯都是以开封府府尹的身份出现的,殊不知开封府这个位子虽然重要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坐满两年的,反倒是一年便是比较长了。包拯就算是再神奇,能够坐镇开封府最长不会超过两年的。现在看来一到任便将牌司给废掉避免浊吏的蒙骗,这虽然对主官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却更有利权御下属,震慑不法官吏的好办法,值得一试。
蔡恕笑着说道:“古人常说‘知易行难’,见复倒是坦白!”
“让如心兄见笑了,在下可不是坦白,若是诸如北珠之类还好些,端砚名满天下为历代文人所推崇,估计天下官员到端州,能够如包拯这般三年任满不取一方砚石,莫要说十之八九,绝对是百中无一,况且端砚素有‘敲门砖’之称,别说是知端州,就是不在端州亦会想办法弄一块……”王景范笑着说道。
“包大人要亲自勘验,将侵占惠民河道的楼台全部拆掉,京中权贵皆通过门路阻挠此事,就是皇上也出面劝说包大人亦为其所拒,真是为民做主,难怪有‘青天’之名!”于文传在听蔡恕说起包拯旧事,亦是感叹不已。
“蝇营狗苟贪妄欲,人猿如何再作揖?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王景范呵呵冷笑了两声:“平心而论包拯所作所为乃是以官吏最应该去做的,然则古来自端州有端砚出,有几人能如包拯一般知端州而不取砚石?可见满篇道德文章不外乎是挤这科举独木桥的捷径而已,与做官好坏并无直接关系,虽有御史台知谏院亦挡不住贪官污吏的贪欲……”
蔡恕听后有些目瞪口呆,而于文传则是若有所思,这诗并非是王景范所作,而是父亲在渭州大旱之时见到地方周府救灾的情况时随口而出并无他人知晓。王景范知道这首诗肯定是后世某人所作,父亲生活的后世会做诗词的人千百中无一,父亲对此也是无心去下功夫,倒是喜欢没事翻翻《全宋词》,不过仅此而已父亲就曾说过他根本不会吟诗作词,也不会去作词作诗。
“这是家父曾在渭州大旱之时看到官府不作为时所作的。”王景范看了于文传一眼说道:“就是那年寿道、萌甫和耻夫被家父所收留。”
于文传一愣问道:“这是老爷当年所作么?”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就是那年,说起来那年旱灾并非会造成如此大的损失,只是渭州豪富与知州联手趁势囤积粮食,上下其手逼得灾民卖地卖儿卖女,就是这样依旧死了不少人……”
于文传脸色一白,他的父母虽然将他卖给王景范的父亲,但是依旧没有挺过那场旱灾,俞樾也是这般遭遇,只有宋端的母亲得幸挺了过去。那时他们尚且年幼,只是后来听闻那年渭州几个豪富的脑袋摆在衙门大门前被几条疯狗争抢,那知州刘奇就此不敢露面很快便辞官,几年之后渭州有人说当年刘奇辞官不敢见人除了做了亏心事之外,最根本的便是刘奇两只耳朵没有了没法见人……
于文传他们虽然不曾问起,但心中也知道这些都是王景范父亲所为,只是王景范的父亲腿上原本就有旧疾,没过两年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令尊这诗……”
王景范冷笑了一声说道:“是否有些偏颇?也许吧,适才如心兄谈及包大人故事,在下念及家父昔年之作细细回味之下颇有感慨……并非每个人都能过做到像包大人那样严峻刚直,但为官清廉不贪这是每个官员应该做到的事情,而现在天下官员有几人能够说自己不曾贪过一文?是以在下想说的便是,这读书若不是做学问那于做官无用,不过是为了过那科举独木桥而已……”
“蝇营狗苟贪妄欲,人猿如何再作揖?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屏风之外一声颇为沉稳的声音传来:“好诗!这些官员们忘了自己的衣食吃穿皆是百姓所养,拯不过只做了该做的事情,有愧于‘青天’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