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远远的能够听见谯楼传来四更的鼓声。若是在平时四更天之时这里多半与其他地方一般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过每到春闱之年位于尚书省东厢的礼部贡院都会是灯火通明一片,而在前往贡院的官道上,早早便开门准备一天营业的商户们便可以看到不断的有人匆匆而过——在这一天早上天尚未亮之时,京师开封各处冒出来的星星点点的灯笼十有八九都是要汇集到礼部贡院。
大宋立国之初,春闱之年各地的贡生们可没有现在这些考生这么好命,因为那时的贡院连固定的地点都没有,而是临时定下来某个地点用来应对春闱——贡院的地点也许是某个寺庙,也许是某个前朝显赫人家的故居。太平兴国七年时尚书省由武成王庙搬家到后蜀皇帝孟旭的故居之后,随即朝廷便将尚书省东厢设立为贡院,大宋帝国至此总算是结束了自己最高级别选拔人才考场没有个体面的具体地点的尴尬局面。
王景范为了组织好白沙书院这次嘉佑贡举,提早三天便出手将白沙书院应试的两百二十余名学子入京师,分别安置在自己在京师的宅院和提前定下的客栈中,到了今天早上的三更天白沙书院的考生们便乘坐早就安排好的牛车来到了礼部贡院的大门前——可以说至此王景范算是对所有应举考生做到了最后一步的体贴入微,连他们在这三天中的吃食、笔墨纸砚等等都事先安排妥当,诸多考生口中虽不言谢但却对此铭感于心。
“这贡院虽不怎么样,但是这场面却很宽大,要不然也容不下这么多的考生……眼下怎么也要有个四五千人了吧?”虽然周围光线不怎么样,不过贡院的大门还是给人一种庄重肃穆的感觉,只是却遮不住岁月的沧桑,显得有些陈旧破烂。
这贡院虽然是尚书省东厢有些陈旧,但总归还是不错了,尚书省比贡院更陈旧,而宰相们办公所在的中书省据闻屋顶长草已没膝盖。以前认为中书省的房子长草有些过于夸张,而今王景范见到连贡院都这么破烂,而刚才路过的尚书省比这里还烂,他心中不免对以前听到有关中书省简陋的传闻有些相信了。
苏洵朝四周望了望说道:“这次春闱考生差不多有六千四五百人,眼下人绝不止四五千,估计要有个六七千才对……”
白沙书院的学子都是出身贫寒都没有书童随从,自然是赤条条的自己一个人来考试,而科举考试关系到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家族的命运,只要有条件的家庭都会给考生派一个家仆来照顾考生起居生活,甚至更有家人陪同来到考场外对考生或是千叮咛万嘱咐,或是故作轻松减轻考生的心理压力。虽然只要每到春闱之年通过地方发解试的考生都可以来京师参加礼部省试,朝廷也未对考生年龄和考试次数做什么硬性的规定,但像一些家境一般又远如川蜀的考生,一生也就两三次的考试机会——如同族内只能够供应少数几个比较有天分的弟子读书一样,虽有朝廷发放的“通引”考生路上享受免税的待遇,且碰上当地驿站可免费住宿,但长途跋涉所耗薪资不菲,有些考生不得不用免税的待遇来贩卖家乡的特产来弥补路费的不足。
看着这些聚集在考场门口的考生及其家人随从,王景范不由的想到父亲曾对自己描述后世虽废除了科举考试,但考试选拔人才自孔夫子开始就已经融入到国人的根子里,听说后世所谓的“中考”“高考”选拔官员的“公务员考”其竞争态势比这科举考试更胜三分——六千多名考生来争这二三百进士名额是很激烈,不过父亲曾说过有三百人争取一个职位的考试,与之相比眼前这一切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苏洵对苏轼兄弟和王景范笑着说道:“俗话说场中莫论文,你们只管考去,中不中的,就看老天开不开眼了!”
苏轼、苏辙两兄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也知道父亲曾经两次参考不中的经历,一想到自己要通过这次考试来改变命运施展平生抱负,心中一边是豪情万丈,另外一边则是战战兢兢。其实何止苏轼苏辙两兄弟如此,在这场外数千考生心中那个不是患得患失,就连已经知道考试内容的王景范亦是如此——这次考试是他和父亲筹谋多年的机会,考题内容、考官喜好、皇帝喜好……诸如科举考试的各个方面他都已经算的十分清楚,他进考场唯一的任务便是写出一手好字将事先准备的文章诗赋完美的誊抄到考卷上即可,估计再长也用不了三天,一两个时辰便可完事。
正因为对这届嘉佑贡举最有把握,王景范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这次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毫无疑问以后就更难对付,他紧紧的攥了下拳头脸上却泛着笑容说道:“一时、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明允公你也不必劝我,子瞻、子由,咱们今天就听天由命吧!”
听了王景范的话后,苏轼和苏辙相视而笑,苏洵则轻拍一声手掌笑着说道:“见复最是洒脱,你们这样老夫就真正放心了!”
虽然认识时间不算长,但王景范给苏氏父子三人留下的印象非常好,为人洒脱、古道热肠乐于助人,更为难得的是学问高绝,虽未见其行走公卿门前四处行卷,但他的学识几乎得到了当前士林领袖们的认可。平时王景范与苏氏三父子来往颇多,年龄又与苏轼兄弟相仿,脾气更是相投,自然是相交无碍,苏洵也拿他当自己的子侄来看待。
三声炮响过后,大家都知道开始放人入场了。举子们各自站好,等候贡院的竖版唱名验号,这举子下场俗称便是“开龙门”,那龙门自然便是贡院的朱红大门——贡院门前的风景也唯有朱红大门和十二根石雕龙柱最为显眼,也唯有这两样东西给显得有些破败的贡院凭空增添九分气势。
王景范转过身来笑着对白沙书院的考生一挥手高声说道:“走啊,入场了!”
在王景范的带领下,白沙书院的二百多考生一动便汇集到数千考生的人流当中,只是在走过那十二根石雕龙柱时,他回头看看苏轼兄弟笑着用手拍拍冰冷的龙柱,不过却什么也没有说。于文传、俞樾和宋端朝王景范拱手相送,王景范也是挥手一笑便头也不回的走进贡院的朱红大门。
礼部试从二月初一开始考起,一般到十四日为止,不过进士科考试只是在头三天,后面才是其他科目的考试。进士科考试自然是春闱的重中之重,自从定下每次春闱考试进士科取士不得超过四百人之后,其他诸科取士决不可超过进士科的规定,这也就决定了进士科的地位。
进入贡院大院之后,考生们都会按考号上面内容站队,而中门之前的台阶上设立香案,待几千名考生全部入场之后,权知贡举欧阳修偕同所有考官与列队的数千考生对拜——这是大宋承袭唐朝故事予以进士科考生的尊重礼仪。
行礼之后所有考生都按号进入各自的号房,初春的天气还是非常冷的,王景范将蜡烛点亮将号房的门帘挂上,坐好将考卷摊开开始依次填写自己的姓名、年甲、三代、乡贯等,然后便是开始审视试卷开始答题。
进士科高于诸科的地位不是从考完功名后的任职开始的,而是在这考场中便分出了高下。虽然同是在号房中考试,但王景范可以放下幕帘地方狭小却也铺着毡垫,若是碰到试题中有什么疑难之处还可以通禀考官解释疑惑,甚至还有八厢太保巡廊事根据考生的需要随时添加砚水,更有点心、泡饭、茶、酒、肉、菜可供考生购买……王景范考得不是经科却也知道诸科考生远比自己这进士科受气的多,别说主考官与考生对拜的空头礼仪没有不说,考试的时候这门帘、毡垫都会被撤走,考生再考试过程中也不会享受到额外的待遇,若是口渴了那就以砚水来解渴,经科和进士科考试待遇就是一天一地也预示着两者取士之后在仕途上有着巨大的差别。
“睿圣崇儒治,?绎帝心勤。游心通二典,刻意究三坟……”王景范长长的叹了口气,这首《省题诗分论经理诗》顷刻写就,然后被他工工整整的抄写在试卷上——这首诗他早就烂熟于心根本用不着去打草稿,只是不想太过突兀才装模作样的写了份底稿。
这第一场诗,二场赋,三场则为策论,头场这省试诗要点便是在于它能够决定考生科举考试的取舍,三场下来的总成绩则决定榜单名次。按照题目作诗对一般读书人而言并不难,而科举考试题目多出自经典范围狭隘供学子们发挥诗情的余地小,就算是诗仙李白来了看这题目也要抓瞎。
更可怕的是前唐五代试进士之时就已经注意到诗赋用韵、避讳,不过这两条到了大宋经过百年发展之后,更是被拔高到应考举子“一票否决”的死穴地步。一旦在这上面出现错误必被黜落,甚至按照礼部科举条例,阅卷官若是如有落韵没发现者也要跟着倒霉,甚至会被降官而考生自然是只有被黜落一条了——哪怕这名考生已经过了省试诗这一关,在赋的用韵和避讳上栽了跟头也是一样的,现任集贤校理邵亢从小就是神童,诗赋豪放就因为第二次在开封府应试赋不应韵而被黜落。
不过王景范却不用怕这些,他所准备的诗赋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倒灶的事情。王景范虽然不可能将省试诗题透露给白沙书院的学子,但是也专门开课授讲有关这方面的内容,并且将凡庙讳、御名本字外,同音之字应避者凡三百一十七字和旧讳应避者二十一字全部总结出来。这三百多将近四百字都是绝对不能写出来的,考生只需要记熟便可避过这一陷阱,诗赋水平高低无法改变但若是被黜落绝对不会因为这些看似简单却很容易犯的低级错误而致,这也受到了学子们的欢迎。
虽然这首诗在心中已经装了不知多长时日,但将其落在真正的试卷上的时候,他的脸还是不禁红了一下。这首诗实在是太过媚上,以当今皇帝的作为来看显然不是“有些不够格”,而是相差的实在太远。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对于这样一个有些“任性”的皇帝,你若是不说他两句好话是绝对过不了关的,况且从诗句上看也是可以堪称应试诗的典范,就是欧阳修看了也说不什么来。
第二场赋才是省试中的重头戏,科举能否更进一步乃是名次的好坏决定因素都在赋做得好不好。不过王景范知道这次是欧阳修权知贡举,诗赋好坏未必会影响到省试的最后结果,但并非每一个人都是苏轼这么好的运气。其实论作赋王景范的水平也不怎么样,至于他的父亲看诗词还凑合,若是读赋就茫然了,论自己写诗赋那是一点都不行的——千年以后的后世能够作诗词的人就已经凤毛麟角了,至于作赋恐怕百万人中未必能够找得出一个来。
作赋这一关王景范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架不住他通过《全宋词》苏轼兄弟小传中所了解的题目。王景范这篇赋乃是从他父亲开始就征集了数十人的作品,加上王景范数年来的修饰改进而成,其余考生就算聪明绝顶也架不住这时间一关,匆忙的科场之作如非作者文品绝佳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第三关则是嘉佑贡举中最为有争议的策论,《全宋词》苏轼小传中所载的便是《刑赏忠厚之至论》便是这次省试的策论题目,而苏轼的这篇名作也是他成为“古文八大家”的起点,正是这篇文章成就了欧阳修与苏轼之间的一段科举佳话。
与诗赋不同,王景范于作文是非常趁手的,父亲虽不会作文但亦是着重培养,自王景范八岁习文开始便让他师法两汉文章,在这方面他的积累是非常有功底的。当日王景范初次拜访苏氏三父子之时,只是片刻之余便洋洋洒洒千五百文成《六国论》,无论文才内容皆令苏氏父子十分惊叹,可见其在策论一项上的造诣。
第三日开场不过一个多时辰,王景范便完成了策论文章的誊抄,在检查无错漏之后便将试卷交给场中巡回考官。王景范是第一个完成考试的,场中的考生多半还是处于审题阶段连草稿都没有起笔开写,这一下子就惊动了坐镇考场的考官们,不过他们就是再好奇也要等考官将这份试卷糊名、誊抄之后才送到他们的手中。其实这些都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所有考官心中都清楚眼下除非有人交白卷否则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快,而王景范一交卷他的姓名来历早就被人给通报给考官了——能够与胡瑷在分道台上辩驳两个半时辰的青年才俊,王景范的大名已然在士林中小有名气,其他考官只是无心一问旁边的小吏哪还顾忌到科场规矩?
很快包括欧阳修在内所有的考官都知道白沙书院的那个年轻过分的山长已经完成科考交卷了,几名考官分别不约而同的从自己的地盘运动出来朝中堂走去——那份卷子被誊抄完毕之后一定会先送到中堂那里,虽然考卷平定是要等所有考生都完成考试之后才开始,但进士科考试天下瞩目,这些考官们对王景范和他的试卷好奇程度超过了一切,都想在第一时间看看这个风头甚健的年轻学子卷子答得怎么样。
昨天去天津儿童医院拿结果,排了三个多小时的主任号只用了五分钟就出来了,结果非常理想算是排除了脑部肿瘤或是癫痫之类的疾病,剩下来的只有消化系统的问题,算是让我彻底松了一口气。这三四天这小东西把家里人给弄得鸡飞狗跳最开始的时候真的很吓人,还以为是癫痫,现在危险总算是解除了,不过这两天他是吃什么吐什么,下午的时候才算开始好转了,估计是被核磁共振前喝的药给恶心的。身为父母才能够深切感受到那些儿童医院里排队等候看病的孩子父母是多么揪心,在得到检查结果之后,我们几人几乎就像是逃一样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