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3 扫荡六合清 6
天空黑沉沉的,忽然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洁白的雪花飘飘扬扬,很快覆满了大地。()
校场上的血迹也很快被积雪铺满,赵行德虽只是轻描淡写的提醒,所有的人心中都是一凛。屯官们走向那些雪中挤在一起取暖的人群。百姓们怯生生地看着这些身着军袍,脚踏军靴的士官。他们有的人脸色冷峻,有人却挤出几分笑容,但心情都是沉甸甸的,仿佛踏上了一个新的战场。
书吏梅夏先秉道:“赵大人,售田令告示已经誊写完毕,何时颁布?”
赵行德点点头,吩咐道:“立刻颁发下去吧。”梅夏先立刻呈上已经拟好的公文,赵行德接过来,很快地看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梅夏先道:“张贴出去吧。”
“是。”梅夏先恭敬道,双手接过告示。
辽国南侵,中原板荡,致使河南有大量的良田无人耕种。赵行德颁布售田令,将抛荒田地的价格定在原先的一半到四分之一左右。无钱买地的百姓可以向官府赊借,此后总共二十年付清地价,不计利息。赵行德本意是希望引导关中工徒将“粮票”“棉票”拿出来买地,再以此来赈济那些并没有工徒在外的人家。然而,少数没有南下逃难的士人,如鲁山梅家,也打算趁此机会大举购进田地,用梅夏先说服乃父的话说,若赵将军能守河南,那这就是百年难逢之机,若赵将军不能守河南,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些许浮财粮食,又算得什么?经历过辽人统治和强盗的骚扰,赵行德大军恢复河南后,梅夏先一听到消息,便赶往汴梁投效麾下,他办事练达,又熟悉京畿州县情况,很快就被赵行德简拔到身边,专门负责草拟文书。赵行德本人虽然文章出众,但军务政务缠身,大部分的文书都只是口授,由梅夏先记录整理之后,用印颁发出去。
大雪纷纷扬扬飘下,石人山的山头很快落满了白雪。
山寨的喽啰们将衣服尽量穿在身上,佝偻着身躯缩成一团,连话都少说。山上风雪大,尽量保持一口热气儿。官军虽然只有六七千人马,却马军、步军、火炮俱全,打仗厉害得很。官军刚来的时候,王寨主还曾点起人马对阵过一场,谁料犹如鸡蛋碰石头一般,被人家打得稀里哗啦,此后王伦便收拢残兵,死守寨子不出去。官军也不着急,只派斥候将各条道路看得死死的。为了节省粮食,王伦先后将寨中的老幼驱赶了两三万人下去,中间还夹杂了一些细作,官军都全部收下,此后边音讯全无了。现在寨子里还有上万人,剩下的都是老兄弟的家眷,粮食虽然还够吃,但大家人心惶惶。山下山上道路断绝,要是一直这么围下去,恐怕最后只有吃人了。
“大当家的,”杜五舔着嘴唇,盯着官军营垒,恶狠狠道,“干脆杀下去!”
“杀?”王伦眼睛一瞪,“谁杀谁?现在时机未到,”他眼珠微转,捋了捋胡须,压低声音道,“赵行德小觑了天下英雄,他以为辽人会让他安安稳稳呆在河南吗?这七八千人马死围在这里,最多耽到明年开春,到那时候,让他们知道,这块地面儿是谁做主!”
“对!”杜五狠狠,瞪了一眼山下的宋军营垒。
王伦口中所称“他们”,乃是附近几个县的大族和寨主,赵行德大军一至,这些人立刻就归顺了,不但如此,还协助官军封锁道路,编制保甲屯营,石人山好几次派探子下山,都被人揭发,要么束手就擒,要么血淋淋的人头被挂在山口。几个寨主都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被官军困住,动弹不得,更别提烧杀报复了。
宋军在主要山道下面修筑坚固的短墙,在短墙上面简单地搭设了窝棚抵御风雪。窝棚下面,一排排火铳手整齐地盘腿坐在地上,小心将火铳枪偎在怀里,等待发起攻击的军令。左军统制陆明宇弓着腰,通过瞭望孔观察山上的动静。今天是准备攻打石人寨的日子。虽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雪,但陆明宇并不打算让寨主们多活一天。收复河南以后,赵行德一边招募豪杰,一边拣选壮丁,将其与老兵混编成营,再度扩充了军队。东京留守司麾下的前、后、左、中、右军分别扩充至两万人左右。而在辽人大举进犯前,用兵剿灭盗匪,不但能练兵见血,还能清除腹地的隐患。
“火炮营开火吧。”陆明宇直起腰,客气地命令道,“用震天雷弹。”
东京留守司的火炮营全部是赵行德中军直属的,即便配属给各军作战,也只是服从军令而已。一旦战事不利,各军也要想方设法保全火炮。火炮是制胜的关键,北征以来,这几乎已成为共识。特别是这次配属给陆明宇剿匪的,乃是赵行德最看重的火炮第一营,营中大都是操炮的老手,前几天试射了一次震天雷弹,其威力之大,令久经沙场的陆明宇也吃惊不已。
紧靠在矮墙后面,朱百六牙齿交击,咯咯作响,不只是因为寒冷,还是胆怯,怎么忍都忍不住,他双手紧紧握着火铳枪,头也不敢抬。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朱百六抬头一看,一个皮革水囊递到面前。
“喝口热的。”十夫长武七低声道,一队的同袍都转头看过来,有人眼中带着笑意。朱百六感激地点点头,抄起水囊,一扬脖子喝了一大口,却立刻呛出声来,分明是冰凉的,落入喉头却像火一样烧着,一直燃烧到胃里去了。“这是酒吗?”朱百六一边咳嗽,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武七,出身贫寒,他从来没喝过酒,更何况这么烈的酒。
“够劲吧?”武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一人就一口。”从目瞪口呆的朱百六手里拿过水壶,递给下一个人,那个老兵比较有经验,含笑轻轻抿了一小口,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去,然后微微闭着眼睛,让酒汗产生的热力灌满全身,方才长舒了口气,笑道:“真暖和啊。”朱百六睁大了眼睛,看着众火铳手传递着装满酒汗的水囊,不知不觉,他觉得浑身燥热,只想冲出去。这时,“轰——”的一声,震耳欲聋,所有的火铳手脸色都是一怔。“上枪刺!”“上枪刺!”随着此起彼伏的号令声,武七、朱百六忙不迭将枪刺从套子里取出来,插进火铳管,旋转卡紧后,将火铳枪小心地搂在怀里。
“预备——”“开炮!”
虽然天寒地冻,动作有些僵硬,但火炮手们仍然一丝不苟地完成动作。在炮长校正炮位的时候,副炮长用木尺仔细地量好震天雷引线和火炮引线的长度,其它火炮手则将恰好份量的药包填入炮膛,放入木质的隔板,再加一层湿布,最后才将点燃导火索的震天雷放进去,然后,随着炮长立刻发出的“开炮”命令,点燃了发射药包的引线。
“轰——”“轰——”
抛射震天雷的火炮是在汴梁铸造的,炮身较粗短,对钢铁的要求也没那么高,一枚枚震天雷抛射出去后,划出的曲线刚好绕过山上盗匪的寨墙,大部分都震天雷都在凌空爆炸,铁块、弹子、飞蝗石四处飞溅乱射,几乎没有任何死角。火铳手靠在矮墙后面,也听得见一声声惨叫和哀嚎。这时候,即便平常再如何抱怨火炮手待遇高军饷高的人,也都不说话了,只是一遍又一遍摩挲着自己的火铳枪。
数着炮击五轮后,陆明宇脸色一沉,喝道:“进攻!”
“起立——”“起立——”“进攻!”
一声声口令喊下,等待许久的火铳枪手纷纷站起来,越过矮墙,提着火铳枪朝山寨寨墙仰攻而去,石人寨的寨墙修在狭窄险峻的山道上,本是易守难攻之处,但被震天雷轰过数次以后,没被炸死杀伤的山寨喽啰也吓得逃散了,宋军火铳手一鼓作气就拿下了最险要的头道寨墙。少部分继续向山上追去,大部则架起火铳枪,准备对付山贼的反扑。
“他娘的,”陆明宇吐了口痰,不屑道,“什么英雄豪杰,软蛋!”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河仿佛一条冻僵了的巨龙,狰狞的身躯匍匐在旷野中,不知道什么又冲天飞起。在大河南岸,宋军赶修了许多木质的望楼和寨堡,即便是冻死人的天气,哨卫也坚持在这里,一旦发现辽兵的动静,就要立刻点燃狼烟,通知后面的大队人马做好迎敌的准备。为了节省人力,监视更大的范围,辎重营将每座望楼都尽量往高了造,河边风大,望楼四处漏风,值一回哨,宋兵就冻得更冰坨子一样。
“他奶奶的。”寒风扑面,贾元振竖起羊尾领,仍然觉得好像刀刮一样。
数九寒天可不是玩儿的,他连脑袋都被冻得有些疼了,站在风中晃晃悠悠的望楼上,他不得不用手扶住栏杆。在凛冽的寒风中,简陋的木楼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着便让人胆颤心惊。身为营护军使,贾元振本来是可以不上望楼的,但他为了体恤军卒劳苦,特意要求像普通军卒一样值哨,现在,他满嘴里灌满了寒风,有什么样的苦水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