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气数

漫山遍野的树木间那人高的野草被风一吹,似海浪翻滚、又像麦浪起伏。各式各样的花草开满山坡,好像进了百花园一般,这景致美极了,可在山中疾行的人们眼中,这景致却无法吸引他们的眼神。

这支从关外开来的部队正沿着山路向着南方开拨,更准确的来说,是向着关内行进。在山间那贫瘠的土地里忙活着的乡民,远远的看到这群兵勇的时候,立即朝着山沟里跑了过去,以躲避兵祸,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匪要躲,这兵更要避。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些穿着黑色洋式军装的兵勇像是没看到他们似的径直往前走着,留下一片被卷起的尘土,大部队们扬起的灰尘,不断地落到树叶上。树干上也满是尘土。战士们越走越远,一会儿,田间路头又恢复了静寂。

夏日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饷午过后一场雨之后,山谷间变得雾气迷蒙,远处的山岭和近处的田地也笼罩在层层云雾之中。运输物资的车队溅起泥污,拉着马车的矮马艰难地行进在泥泞的道路上,而在田间驮着弹药箱骡马也在奋力的前行着,驾马的战士不断的用鞭子、缰绳督促着马匹前行。

官兵们同样也行进在泥泞中,雨水打湿了他们的涂胶的防雨披风,步枪被随意的扛在肩上。披风下,子弹携具和背后的背包等物资使他们显得笨重而臃肿,那雨水总是顺着帽檐打在官兵们的脸上,那满是雨水的脸上却带着些疲色。

“我有一支枪,扛在肩膀上。子弹上了膛,刺刀闪寒光……”

行军的队伍中军歌嘹亮,虽是顶着雨,可歌声依显得雄壮,这是官兵们在借着军歌给自己打着气。

“慷慨激昂。奔赴战场,冲锋陷阵的谁敢挡!誓把敌人消灭尽,高唱凯歌还故乡……”

在激昂的军歌声中,于小宝抹了一把泥水,这泥水都甩到了脸上,满是泥水的脸上挤出些苦笑来。挂着泥的军靴足有几斤重,行军几天后,这腿就像灌了铅一般,以至于让人抬不动脚来。

“……上刺刀、上刺刀,前进前进前进!那怕山高把路挡。那怕河深横于前,上刺刀、上刺刀,前进……”

随着这声声的呐喊,歌声变得更豪迈起来,可于小宝却是喊不出个豪迈,直到最后一句“冲啊!杀!”时才算是找回些精神,虽是如此,他却只能咬着牙朝前头冲。

读过几年私熟的的于小宝是胶澳山脚下的庄户人。因为家中兄弟多的关系,两年前便离家想往关东闯荡,阴差阳错的到了朝鲜。并且当了警察,凭着少时启过蒙的关系,几经晋升,倒是从普通的警员晋升为上士,而在机动警察改编为新军后,他再次晋升一级。晋升为三级士官长,甚至因为军官不足的关系。他被任命为代理排长。

跟在排长的身旁小跑着,扛着骑枪李建业挤到排长跟前问到一句。

“长官。你说咱们啥时候才能到喜峰口?”

喜峰口!

这是他们的任务,虽说第四师是收编俘虏改编的部队,可却也担负着进攻关内的任务,而现在对于第四师万五千名官兵而言,他们的任务就是夺取喜峰口,为大部队进攻关内铺平道路。

在喜峰口有多少敌军?这不是下层官兵需要考虑的事情,他们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夺下关口。

同样作为吃粮的“粮子”,可现在这些由俘虏转化来的官兵,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严明的军纪是维持部队战斗力的根本,无论是宪兵队的处罚亦或是长官的军棍或者枪口,都是维持军纪的方式,虽说这引起俘虏怯于军纪的严明,进而在战场上奋勇当先,生恐被编入惩戒营,成为必死的炮灰。

“明天!”

于小宝随口应了一句,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着。虽说疲惫不堪,但是他却不敢有一丝懈怠,军纪不仅仅只是用在那些“俘虏兵”的身上,即便是他这样的军士、军官亦不例外。

依照军纪规定,如果明天他们无法到达目的地,官兵就会被撤除军衔,而这则意味着他们将会被编入“惩戒营”,

而所谓的惩戒营实际上就是炮灰营,就是用被撤除军衔的官兵当成炮灰往清军防线发起刺刀冲锋,每人只有十发子弹,对于他们来说,生路从来只有一条——夺取清军的防线。

如果不想进入惩戒营,那就只有一个选择,服从命令,绝不怯战,但前提是必须要完成上级交待的任务。

而相比于“惩戒营”他们更害怕“什一法”,这刚刚下达的军令,据说是学习自第六师的“成功经验”,相比“惩戒营”更为残酷,对不服从命令的部队,按十人抽杀一人的方法抽杀,而杀人者甚至不是宪兵,而是其它九个人,这意味着有人不服从命令,就是在拿另外九个人的脑袋冒险,自然会有其它人的拳脚去维持军纪,没有人想把脑袋系有别人的腰带上,现在甚至不需要长官的督促,害怕“十一临头”的他们,会主动的替长官维持军纪,很多时候那些俘虏兵表现的甚至比于小宝还要积极。

“长官,你说,咱们到京城,会打进京城不?”

作为传令兵的李建业,年岁虽说不大,可脑袋却极为灵活,正因如此他才会被选为传令兵。

“扯淡吧,那京城的城墙高的都跟山似的,是想打就能打出来的!”

“军人需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说出这句话时,于小宝把腰侧的挎包朝后抽了一下,涂胶的包身挡住了雨水。服从命令,这是军人的天职,拒绝服从军令的军人。就是叛军,对待叛军绝不容情。

“……姥姥的,那到时候可不就是改朝换代嘛!”

旁边传来的一声话语,让于小宝于一旁喝着一声。

“兄弟们,快点。别让三排超过咱们了!”

喊着话,他脚步又加快了许多,而在这时,于小宝看到路边,一支浑身被雨水淋湿,顶着风雨快步向前行进的部队。与其它人的不同之处是,他们没有雨衣,同样携带武器,更没有背包,甚至许多战士都是赤着脚。

稍微注意一下。可以看到他们的衣领上不见军衔,这是一营被剥夺军衔的官兵,在部队中他们的身份极为特殊——“惩戒营”,这是第四师的创举,实际上针对俘虏兵的使用,大家都是互相借鉴,相互为师。就如同“什一法”出自第六师一般,这“惩戒营”则出自第四师。当初师里发明这个法子,准确的来说是针对“俘虏兵”怯战的一个创举。

在“惩戒营”的官兵从自己身边经过时,于小宝不自主的将肩上的步枪取下。作行军监管状同,而根据命令,如果官兵发现未佩军衔的士兵,可以随时执行战场纪律。

身上穿着湿透的军装,李中远的眉头紧锁着,他能够感觉到从周围投来的那种轻蔑的眼神。与身边的那些俘虏兵不同,他曾是警察。从来都未曾胆小过,可为什么会撤退?每每想到两周前的那场与民团的战斗中。在排里的战士仓皇撤退时,他也跟着撤退了,那心底的便只觉一阵羞愤难当。

若非如此,他又岂会逃到了,他不是俘虏兵,甚至他还是一名军官,是一名准尉,也许这一仗结束之后,他就能到讲武堂读书,从而成为一名真正的军官,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的身上背负着一个极为可耻的名声——“逃兵”。

“如果当初死了的话……”

李中远忍不住在心里这般想到,如果当初他死的话,那些逃兵就需要为他的死负责,无论是连坐法也好,什一法也罢,都会为他的死追究责任,而他呢?却选择了逃跑,

当初还不如死了!心底这般抱怨着,李中远朝着左右看了一眼,无数次他都想过逃,可朝什么地方逃呢?

且不说没有军衔的他随时都有可能吃自己人的枪子,就是侥幸逃了出去,落单的他也可能会面对团练的枪口,剪掉辫子的“逆军”脑袋,在那些人眼里值十两银子,或许他们不敢与大军决战,但并不意味着会把落单的士兵放在眼里,在他们的眼中可没有什么有没有军衔之分,有的只是那十两银子。

“快点!别特么装死,跑,跑起来……”

旁边的骂斥声传来的时候,惩戒营中的两百多名官兵立即加快了脚步,当他们从其它部队的身边经过的时候,总会让周围的官兵心底生出一丝庆幸,没有会去同情懦夫,这是行伍中最起码的规矩,甚至对于一些官兵来说,他们甚至希望对方先冲破敌阵,然后他们冲锋的时候,伤亡就会少上一些,尽管这一路上清军的抵抗极为虚弱,甚至官军的抵抗还不如民团,但谁知道在喜峰口会发生什么?

喜峰口这座雄踞在滦河河谷,左右皆高山对拱,地势十分险要的隘口,位于燕山山脉东段的,古称卢龙塞,路通南北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在满清夺占中原后,虽说再无关外“袭扰”之忧,可作为要隘,两百多年来,这喜峰口依然驻了一营旗兵,甚至就在二十年前,这喜峰口的旗营还练了一支洋枪队,不过这些习惯了向过往商队勒索些银钱货物的旗兵,却从未练过洋枪,甚至未曾练过洋操。

对于这些享了几百年太平的旗兵来说,战争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情,谁都没想过有一天会打仗,而当“朝鲜逆军数万大军”挺进喜峰口的消息传来后,却只使得隘口旗营官兵无不是心头一颤。

对于这里家室营中的旗兵来说,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要同“逆军”拼命,这会眼瞧着乱逆要往喜峰口杀来了,这喜峰口旗营里顿时乱了起来。

“快,孩他娘,快点儿,快点儿收拾好东西。这地方不能呆了!”

手中提着杆洋枪的勒尔明冲进院子的功夫,便冲着院子里的婆娘嚷喊着,在喜峰口驻防已有五代人的他说起话来,依还带着京腔,那脸上全是惶恐之色。

“快点儿。我听说古北口那边的人都逃完了,这尼莽哈家的东西真不是个玩意儿,报效朝廷,咱爷们儿就那么点银子报效个鸟……”

在他抱怨着的时候,那正收拾着细软的妇人却有些疑惑的嘀咕着。

“这是怎么了,当年世祖皇帝入关的时候。那可都是从榆关进的关,这唐逆的胆儿也太大了,这翻山越岭的,冲咱喜峰口来了,当真不怕有人断他的后路啊!”

虽是妇道人家。可这婆娘说起话来,却是有理有条的,可不是嘛,这翻山越岭长途行军打仗,早就违了用兵之理,原本的大家伙可不都以为朝鲜军定会打李鸿章淮营守着的榆关,可谁曾想其却直奔喜峰口来了。

“别说了,快些逃吧。再不逃,可就来不及了,咱这才几百号人。就是拼了命,又能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瞧着……”

勒尔明压低话声,朝着左右看了眼,轻声言道。

“这大清国的气数算是到头了……”

气数算是尽了。当勒尔明带着婆娘,离开喜峰口的时候。喜峰口旁的旗营中已经燃烧起了雄雄大火,那是大家伙在放火烧掉那里的“家”。虽说那个家简陋非常,虽说他们打心眼里盼着离开这乌地方,可这时候看着浓浓滚滚陷入火海的“家”时,那脸上还是流露出不舍之意。

“咱,咱们还能再回来吗?”

婆娘的话,让勒尔明的心底一恼,随口骂了一声。

“回来?回这鸟地方干嘛?这大清国瞧着都要完了,还要这个什么破家!走……”

心痛的瞧一眼陷入烈焰中的旗营,勒尔明嘴里骂着,可那心却痛着,他心痛的倒不是这旗营里的破房子,他心痛的是那个打从他落地起,便发给他银子的大清国。

“走,咱们到京城去,我就不信了,咱大清的气数今个就尽了!”

勒尔明的嘴里这般说着的时候,又将那平素挂在墙上的洋枪,往肩膀上背了背,这往日里纵是操练的时候,也不会背起的洋枪,这会背着似乎轻了些,可那心思却是沉着,每走一步,都显得极为沉重。

大清国当真要完了吗?

勒尔明不知道,可他知道这大清国是他的国,那些汉人们可以不要这大清国,可若是大清国完了,那既不会种田,也不会做买卖的他,又如何过日子?

就是当兵?恐怕那汉人也瞧着旗里那些提不得刀枪、晒不得太阳的子弟,大清国完了,他们也就跟着完了。

车腾马鸣中,从喜峰口旗营撤出的五百余户,两三千旗兵、妇孺就这般仓皇的朝着京城的方向逃去,全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扬,也没有了他日的高人一等,有的只有那落魄的仓皇。

“这位爷,我们东家说了,一杆洋枪二十两银子,爷您看……”

在路边一个身着短打的汉子,每瞧见一个带着的旗兵时,都会探过身去,哟着收枪的价钱来,这旗营的洋枪从来都是最好的,往日里卖出一条枪,能卖三四十两银子,可现在就连这些人也趁火打劫起来了。

“啥?卖枪?老子不卖!”

勒尔明一听这人要买他的枪,顿时恼了起来,大声嚷道。

“爷们吃的是皇上的兵饷,就是靠着这洋枪保大清国的江山,那能把这洋枪都卖……”

可他的那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看到走有前面的富六,却背着枪朝路边走去,将枪和子弹一丢,嘴里嚷着。

“全新的毛瑟八响枪,百二十发子弹,别废话五十两!”

卖枪的非但只有一个富六,还有其它人,而在旁人卖掉枪之后,还在那里不停的游说着他。

“勒二爷,瞧您心思死性的,这大清国都到这份上,也不差你老给他尽这个忠不是?这枪卖掉了,那可是白花花的几十两银子,这往后那旗饷还有没有都是一说,咱爷们就是再忠义,那也得先顾着全家的肚子不是!”

“可不是,二爷,嫂子可还指往着您那!”

又是一声劝传到勒尔明的耳中,瞧着周围那一张张全是“为你着想”的脸,瞧着那些人的模样,勒尔明只觉得一阵天崩地裂,这大清国是怎么了?

非但那些汉人们不知忠义,就连同这生下来落了地便能吃着饷的旗人,也跟着落井下石了,都到了这份上,大清国能不亡吗?

“就是有了这几十两银子,咱们到了京城边下置下几亩田,就是再不济,那也够糊口的吧,就当咱爷们先领了两年的兵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二爷!”

大清国要亡了!

当那肩头上轻松松的再没有一丝重量的时候,随着人潮往京城走去的勒尔明的心里却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连打小恩养的旗人都是如此,这大清国不亡可就真没天理了!

大清国的气数要尽了!

(弱弱的求一下定阅和月票,无论您看的是不是正版!帝国的朝阳读者交流群:150536833欢迎你的加入)()

第54章 鹿儿岛第9章 仁川第161章 忠诚之士第18章 公使馆第126章 面对现实(下)第76章 道路第95章 西洋与东亚第5章 跨越时代的教范第378章 不列颠的决定第85章 机器局第75章 游说第153章 杭州义(中)第138章 内忧之因第166章 潜伏者第13章 连环套第157章 潜伏第19章 在北洋第200章 奉天第367章 军国之患第7章 立世之基第18章 不简单第196章 国境线第53章 啊!海军第263章 最后时刻第273章 待佳音第265章 释放第321章 北国新丁第48章 毛遂自荐第7章 入幕且要着书先第163章 白昼第137章 北洋之心第149章 日官第117章 邀请第79章 小玩意第180章 激战第141章 星洲第133章 发展的需要第48章 毛遂自荐第199章 箪食壶浆第38章 北洋大臣第197章 心思第207章 试一试第173章 义务第32章 梦碎第17章 玩第67章 府中出纳第103章 利益至上第106章 师生间第76章 道路第79章 小玩意第18章 谣言第130章 剪羊毛(中)第236章 双英第245章 多佛尔的夜战第9章 生意第181章 潜伏第81章 根基(上)第31章 翁府话第121章 远虑近忧第56章 夜遇第137章 矿区事第31章 烟商第155章 雷动第339章 无忧宫第134章 南浦第327章 去向第362章 应对之策第21章 授田第154章 阳谋第117章 统制第270章 外交第35章 强国之道第149章 日官第3章 募勇第54章 清为中否第52章 指导第251章 走向战争的道路第381章 战争之路第358章 阴谋第319章 风云变幻(下)第112章 公士第1章 劫后余生叹数奇第35章 信唐某第125章 面对现实第97章 收获第21章 特警第117章 邀请第84章 “保姆”第90章 下南洋第193章 东幕之间第141章 星洲第38章 路忧第140章 由他们去吧第141章 星洲第42章 老娘们(上)第211章 解释第25章 局变第11章 碧蹄馆第2章 朝鲜之困第9章 田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