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剪羊毛(上)

夏天的雨来的又急又快,前一刻还只是乌云密布,可不过只是袋烟的功夫,豆大的雨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盆而下。那一声声雷鸣更是震得连窗户似都在颤抖着,伴着那不知是窗户还是墙板发出的轻微不可闻的“咯吱”声,甚至会让人怀疑这木屋随时都会被震垮。

木屋。

相比于内地的砖房土屋,在东北大地上,数以万计的移民定居点上,一栋栋木制的房屋,则是其最大的特点,这完全是得益于东北丰富的木材资料,当然,更为重要的一点是,相比于大量建立砖瓦厂,设立木材加工厂更为廉价、方便。而且东北还有丰富的预制木建筑施工经验——无论是城市初建时的沿街建筑亦或是兵营,最初都是木制的。甚至第一批定居点的木屋,即使是用城市中拆除的木屋移建的。

也正因如此,那些带着洋味的,甚至拥有二层“阁楼”的木屋,从一开始便成为了东北移民们的家。无论是亮堂的客厅,亦或是宽敞整洁的卧室,都令那些移民们为之兴奋不已,在许多人看来,这房屋无疑正是他们美好生活的开始,也正是这些房屋,令内地村庄的破败与东北不见了踪迹。

当然,与土地一样,这些房屋也是政府贷出来的,这也是移民定居点的特点——种着官家的地、住着官家的房,然后,一年年的用汗水换来的租子还清这一切。虽是如此,这些移民的心中,依然对官府充满了感激,而作为表达感激之情的一种方式,那就是在屋子里悬挂上“大帅的标准像”。若非是保长、甲长们不许,估计这些百姓甚至会在标准像下面置上香炉,如同敬神一般,初一十五的上着香,以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轰……”

又是一道惊雷,电光透过玻璃窗映亮了房间。只使得正缝着衣裳的妇人吓的浑身一颤,那针一不小心便扎在了手上,立即涌出了一个血珠来。

“哎呀!”

扎着手的妇人痛出声的时候,有些埋怨的朝着门外看去,在门外走廊下,男人就站走廊边,扶着走廊扶手,望着远处,似乎是在那里发着呆。

“这雨下的可不小啊……”

吴满屯在心里嘀咕着。不过他倒也不急,按着农复会的技术员说,现在正是麦子需水的时候,若是没有一场能把地下透的大雨,这可不就得用引渠水灌了。

实际上这正是东北当地农户不种小麦的原因——小麦不耐旱,且它的需水量比高粱大一倍出奇,而东北和直隶老家差不多雨量也不大,春天的时候。虽说凭着冬天的雪水,地湿水足适合种小麦。但到了四五月正值小麦需雨最急之时,雨量往往已嫌不足,若是逢着旱年,必定会歉收,所以若无灌溉之便,没有人愿意种小麦。甚至今年因为开春种小麦,还若得兴旺村的百多户人家都有些不大乐意,以至于他不得不去挨家挨户的说服这些人。

最后大家之所以被说服,全是因为富利水利公司修有水渠,用铁管引河水入干沟。再分各支渠,可以随时灌溉田地,虽说每亩每年收水租3角,可对于村里的人家来说,这水费却也是可以承受的,而且也划算,毕竟急时浇上地,高梁米和豆子都能多打几斗来。

也正因如此,这大家才会接受小麦,而不像关内一般种着高粱,种小麦,水很关键,没有水,甚至可能会颗粒无收,可在这,有了水渠,一切都不是问题。

“亩产四五百斤……”

透过大雨,瞧着村外绿色的麦浪,看着那在风雨中随风起伏的麦浪层层,吴满屯不禁念叨着技术员有说法,村子里用的种子都是农业公司提供的新式种子。说是亩产能达到四五百斤,一亩顶过去三亩多地。

虽说都是关内移民的兴旺村,没和几个老人,可也都是打小就开始干农活的人,亩产五百斤……麦秸收得比这还多!在几乎所有人看来,这都不可能。像天书似的。

可,真的不可能吗?

想到这,他又朝着离家不远的谷仓看去,兴旺村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一样谷仓——牲畜住在谷仓地面,上面一层存放草料和谷子。据说这是和洋人学的,也确实方便,尤其是那马口铁的谷桶,谷子装进去连老鼠都进不去。

和村子里的其它人家一样,吴满屯的谷仓下面也养着牲畜,除了那头洋式的重马之外,还有十只绵羊,那是农业公司从草原上换来的,过去大家伙只知道,养羊是为了吃肉,顶多还能再卖张皮子,可谁曾想,现在连毛都能卖,甚至往后靠卖羊毛就够一家人吃用的。

村子里与外头不一样,规矩多,就是养个羊,也和养马似的,也有这样那样的限制,羊都从草原上换来的绵羊都是母羊,如果是公的,就要先煽掉,和养马去势一样,说是为了避免影响良种培育。

良种培育,这个词儿听着新鲜,按照技术员的说法,只要育上三代羊,到时候羊毛就越产越多,质量产量最终会和洋人的羊差不多。养羊是这样,养马更费事儿,村子里的马都是“代养马”,为农业公司代养的。都是母马,按照与公司签的合同,只能牵到种马所去,那里有国有的阿拉伯马种公马。如果谁家为了省事配了本地的杂马,要课与马驹等价罚金的,那些母马育出的小马驹也都是循着“公马去势,母马留用”的法子。

对此,作为军人的吴满屯自然知道原因,这是“马政”,以军队的观点矮小性劣的蒙古马,即不适合骑兵冲杀,也不适合挽炮,就像家里那洋式的双轮双铧犁,用一头洋式挽马挽着犁地像玩似的,可换成蒙古马却需要两头马。甚至还有些吃力。

正因如此,大帅才会办这个马政,一来是部队上需要骑兵马还有挽车、挽炮的重挽马,再则,老百姓自己也需要。

在这里,有着太多的想不到了!

“日子过成现在这样。还有啥可想的?”

想到这,吴满屯的脸上露出了笑来,取出烟斗,然后便抽了起来,那双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细缝,偶尔的听着那风雨声中夹杂着的羊叫鸡鸣,他甚至乐的把唇角轻轻一扬,然后乐呵呵的坐在走廊下的木条椅上,这会他甚至生出了一个心思。不想再去谷仓里收拾牲畜栏的心思。

可这个念头也不过只是稍闪即逝,他知道,这干农活,靠的就是个勤字,在村子里头,饿死、穷里的都是二流子,只要人勤快便饿不着。

更何况,今年冬天还指着这一季的牲口肥哪!只要肥水能跟上。没准明年还能再收五百斤麦子,到时候。那日子……想到这,吴满屯却突然想到,相比去年减半,今年税租可就要按足标准交了,单就是政府的租就在交出三成五去……

虽说四五百斤麦子要是往多了收,估计得交出去一百七十多斤。想着便让人心痛,但想到在若是租旁人的地,非但这一季要交五成以上的租,还要负上其它的活计,虽说东北一年只收一季粮。可若是租的不是官田,这季粮食收了还要到东家干了两三个月的活儿,都是开荒什么的活计,反正一头不出一头出,东家是不会让佃户闲下来的,若是碰着黑心的东家,没准就连晌午那顿饭都得自己带上。相比之下,租官田反倒是最省事的,把公租交了也就没事了。也不是说没事了,这壮丁团的集训也好,村路整治也罢,甚至还有水渠的修整,都是趁着农闲的时候进行,不过,这些活都是自家的活,干起自家的活,这心里自然会舒坦一些。

“除非了公租,还有什么来着,哦对,地税,这地税是怎么交得来着……”

即便是做为保长,一时间吴满屯却也想不起这地税是如何交纳的,因为去年的地税被免除了,大家伙都没有交地税。可今年却不同了,今年这地税要开始交了。

“皇粮国税,天经地义,管他那,反正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过好的,就是搁山东老家,老财定也不见得比自己住的舒坦……”

想着身后冬日烧起火炕后暖暖烘烘的房子,吴满屯的脸上便自言自语着,再想到媳妇显出怀来的身子,笑得更是越发灿烂起来,对于他来说,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至于有的报纸上说道着什么“移民等于农奴”之类的话语,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些读书人的妄言,他们那里知道老百姓想要的是什么,想要的可不就是现在这种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不愁吃喝用的舒坦日子。

“是该交税了,不交税,大帅那能再帮更多的穷苦人……”

有人可以遗忘,但有的却忘不了,尽管作为民政官,但孙叶林的工作并不轻松,这新民厅只有两个“官儿”,一个是民政官,还有一个是警官,两人的工作是相互配合,收税便民政官的工作之一,当然也是警官的工作。

按照工作程序,民政官计算税额后,以民政官的名义发布通知,再由一直负责征税的警官于各村屯收缴,存入官厅税款帐户,最后再按比例扣除地方税留存款项,余额转汇上缴总督府,虽说这些手续瞧着是繁琐,但实际上操作起来并不困难。

“哒哒……”

算盘声不时的在房间里回响着,两名事务员正在那里打着算盘,计划各村屯今年需要缴纳的税额,这种工作并不算复杂,未实行新制的旧村屯,依然按照旧制将所有捐税折算税金。至于一个个私民定居点,其工作更简单。

对于任何新迁入定居点的移民来说,他们都需要在保甲长的指挥下,按图纸修建水渠,从而与水利公司的引水渠相连,这意味着其田地皆为一类可灌溉田产,这一类耕地按土地调查局额定的本地价为17.5元,有了地价,计算税额就非常简单,就是按地价的2.5%,另附征相当于土地税1/5的地方税,两项合计占地价的3%。

“一亩地的税金是0.525元……”

瞧着这是一个不起眼的数字,可若是算一下新民厅厅下已经垦殖的一百一十余万亩土地中的近三成多,都是前年招的移民,意味着他们从今年开始交税,厅里将第一次摆脱对上级拨款的依赖,仅依靠地税,非但能维持厅里的运营,甚至还可以余款办许多过去想办而不得的事情。

“今年单就是地税全厅应征地税是23.7563万元,免征为……”

在下属的声中,孙叶林则在记事本上记下这样的一个数字,民政厅可以留存五分之一,这意味着今年民政厅的收入将第一次超过五万元,而这意味着什么呢?

嗯,可以考虑多办一所中学,中学应该选在什么地方?在东北,教育是与事务官考核互相联系的,去年,孙叶林就曾考虑过创办一所农业中学,以教授新式农业技术,可受因于经费未能成事,今年再也不用愁经费了。

“哎呀,也许,可以申请派遣卫生官了,创办一家医院……”

感觉到“腰包”充实起来的孙叶林,可以想象明年、后年的厅里的收入会是何等之充沛,足够他任意“挥霍”,许多梦想中的东西,随着经费的充足,都能够化为现实。

“学校、医院……这些都是花钱的地方,学生们还需要一个读书的地方,应该再办一家图书馆……嗯,这些可以争取上级的资金,嗯,要先办好小学,如果没有足够的小学,估计扩建中学的申请肯定会被驳回……”

终于,罗列完一个个花钱的计划之后,孙叶林走出办公室,雨后的院子里,空气极为清新的,院内尽是一派葱翠之色,五月里的东北,正是一年之中最恬人的时节,置身院中,孙叶林瞧着院中的积水,想到先前有罗列的计划,却又是自嘲似的一笑。

“这才在那哪,就大手大脚起来了,先把眼前的根基打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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