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是炎热的,12月,当北国已经飘起了雪花的时候,在赤道附近的新加坡却依然是一副盛夏的模样,街上的人们穿着单衣,摊铺上尽是各种水果,最近几日,这新加坡却与往日不甚相同,在通往北洋航运码头的道路上,尽是满面笑容的华侨,他们终日前来参观军舰——军舰第一次向普通民众开放了,每一个华侨都可以登舰参观。
年近八十的老人在登上军舰的时候,会哭喊着激动着表达着自己的心情,那是血脉中最深沉的牵挂,对于年长者来说,也许他们再也无法回到唐山的大地,此时登上了那兵舰,自然就如同回到了唐山故土一般,而更为重要的是骄傲。
没错,就是骄傲!
庞大的“镇海号”战斗舰,是整个舰队中的明星,人们感受着那粗大的炮管中贮藏的力量,那是毁灭性的力量,足以让任何人为之震撼,更会令这些华侨为之自豪。
而这种自豪感所带来的却是水兵们受到前所未有的欢迎,在过去的四天里,每当水兵们的身影出在大街的时候,总会有人把各种水果“强”塞到他们的怀中,容不得一丝拒绝的话,更会不时的有青年用生硬的国语邀请着这些来自北方的军人们用餐。没有谁比这些青年的感官更为敏锐——他们清楚的感受到洋人,尤其是洋警看待他们眼神的变化。
那些于街道上巡逻的印度阿三,此时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傲慢和高高在上,反倒是变得客气非常,甚至不敢再如过去一般大声训斥,偶尔的还有一种怯缩,就像是面对曾经高高在上的洋人一般。
四天前造访新加坡的舰队以及那场规模不大的阅兵,非但在华人中引起了轰动,同样震惊了新加坡的英国人,尤其是那些作为英国人忠诚的仆人的印度人,那些包着头巾的警察无疑是最直观的感受着,他们从庞大的舰队以及英国人对待中国舰队的态度中,感受到了其地位上的变化, 主子变得的客气的情况下,他们这些当仆人的自然也不能如过去一般,于是乎,他们在第一时间改变了对待华侨的态度。
而这一系列的变化,只让从未感受过尊敬的华侨们,无不是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飘然感中,虽说还谈不上狂妄,但却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一种背后有所依靠的充实与心安,自然的对于舰队和舰上的官兵也就越发的亲切起来。
几乎每一家华侨的饭店都会打出“免费招待海军官兵”的牌子,以盛情款待这些军人,不过让他们惊诧的是,这些海军官兵与他们曾见过的北洋官兵不同,他们总会在离开时,将远多于餐费的现金放在餐桌上,甚至就连同那些被强塞到他们怀中的水果,他们也找到了其去处——送给华侨学校的孩子们,甚至还以小商贩的名义向华侨学校捐款,虽不多,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在这种方式的回馈华侨的热情。
中国人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不过只是短短数日,这支操着官话的舰队便在语言交流不便的前提下,轻而易举的征服了整个新加坡,征服了这里的华侨。赢得了华侨之心,而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于新加坡的东北银行中开户的华侨数量激增,存款亦有数日之内突破上千万。
不过,这种热情对于英国人来说着实让其难堪,这里毕竟是新加坡,毕竟是英皇治下的殖民地,不过出于现实的“需要”,其仍然尽职尽责的履行着主人的职责,令这些中国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当然并不是说其私下里未加抱怨,实际上,当天晚上的欢迎宴会中,英国人便“委婉的”表示了他们的抱怨,结果双方达成了一个私下的协议,每天上岸的水兵限定于总人数的20%,这意味着五天内,所有的水兵都可以在陆地上休整一天。
当然,这种限制并不包括军官即使是见习军官也不在限制之列,阶层,英国人的阶层观念可谓是早已深入到了骨子里,他们自然不会把限制应用于上等阶层,就像此时,当东北海军即将结束对新加坡的访问时,一场盛大的宴会便在总督府的花园中举行,音乐声在空气中回响着,穿着中英两国的海军军官在宴会上交流着,那些穿着盛装的西洋妇人则是煞有兴致的打量着年青的中国海军军官,可以说,这些人完全颠覆了她们对中国人的认知。
真是一群英俊强壮的年青人!
内心的赞叹,并不妨碍她们依旧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白种人的骄傲使得她们不会对有色人种持以过分的友好,至于好感,那更是开玩笑,可这并不妨碍礼节性的接触,比如面对邀请时,她们也不会拒绝。
当年青的军官们与与英国的妇人们在那里跳着舞的时候,在草地上中英两国的海军军官们更多的是在交流着他们对于海军的看法,进行着学术上的交流,虽说很枯燥,但对于这些职业军官们来说,他们却又乐在其中。
而在某一个角落中,端着酒杯的唐昭仪却满面笑容的同身边的史坦利勋爵聊着天,这位勋爵阁下是从伦敦过来特使,全权负责与东北当局的谈判,在过去的四天中,通过多次私下的会谈,双方已经就很多问题达成了一致,表面上看起来,双方是就通商问题进行谈判,但实际上,在表面问题的背后,还有更为深层的谈判,比如英国海军对镇海湾等东北军港的使用问题,还有中国海军对英国港口的使用问题,双方都承诺给予对方同等待遇。
这一个秘密条约,实际上是符合两国海军的需要,对于英国而言,对东北军港的使用,使得其防线得已前置近千海里,可以直接进入日本海,威胁尼古拉总督区与俄罗斯大陆的联系,而对于中国海军,更准确的来说是东北海军而言,英国港口的使用则是其实施远洋训练,以至于海洋调查的必须——英国拥有这个时代最为密集的全球港口链。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谈判是一帆风顺的,比如在治外法权以及领事裁判权的问题,尽管史坦利表示可以讨论,但其表示需要上报英国外交大臣金伯利,不过其原则上依然坚持要求对东北进行司法考察之后,方才会考虑这一问题。
不过除此之外,双方对于《通商航海条约》完全没有任何异议,而对于东北来说,这却是某种程度上的一个突破——东北当局第一次真正绕开天津,与当今列强签署国家级别的条约,而且是以“平等”至少表面上的相对平等的方式签署了这一条约。
“非常抱怨,部长阁下,在荷属东印问题上,英国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尽管我们认同荷兰人对贵国侨民的歧视与伤害是不公的,但是伦敦认为,英国无意卷入大陆的纷争,自然不便介入荷属东印问题!”
在喧嚷的宴会上,史坦利用极为客气的言语,传达了伦敦的对于荷属东印问题的态度,一句话——不介入!
对于伦敦而言,他们既无意为交好中国去迫使多年来一直为其盟友的荷兰做出让步,亦无意为荷兰迫使在战略有所求的东北方面作出让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保持中立。
“那么,勋爵阁下,我是不是可以将此理解为,如果我们同荷兰发生直接冲突的情况下,贵国仍然会保持中立呢?”
对于伦敦的态度,唐昭仪并没有气馁,反倒是把话峰一转,寻求某一种外交承诺,作为一名外交官,他又岂不知道,荷兰人的外交政策就是依靠英国维持本国殖民地利益,如果没有英国对其殖民地的保护,恐怕荷属东印早已为法国或者其它欧洲列强所夺取。
“部长阁下,伦敦认为,荷兰的亚洲的利益是理应得到的保护的,”
近乎于强辩似的言语从史坦利的口中道出后,他又车回路转似的补充道。
“同时,我们亦认同贵国对侨民的保护,当然,我们希望,这种保护,是在不损害他国海外利益的前提下!”
一个自相矛盾的回答,这恰恰正是英国的做派,他们不可能给予东北真正实质性的帮助,至少在荷属东印的问题,同样也不会迫使东北做出让步,而也正是这种看似中立的做法,帮助英国在世界范围内维护着他们所谓的“平衡”。
“当然,勋爵阁下,我们从未曾考虑过伤害他国的海外利益,但是我们希望的是,荷兰人能够正视现实,正视他们对华侨的伤害,我们认为,荷兰人对待中国侨民的态度与方式,将直接关系到我们在荷属东印度问题上的态度,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们一直在谋求外交上的努力,但荷兰人却傲慢的拒绝了谈判,而这正是现在的困境……”
对于唐昭仪表示的困境,史坦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部长阁下,你要明白,我们也曾试图调结你们两者间的分歧,就像海峡殖民地曾委婉的向荷属东印总督表示,希望他们接受贵国军舰的访问,那怕只是一艘训练舰,并以此作为双方关系调整的基础,但,他们仍然表示了拒绝……”
在内心深处,史坦利甚至都恨起了荷兰人的顽强——他们非但拒绝了设立领事馆的要求,甚至还拒绝了东北提出的设立“商业领事”的要求,而这种顽固在英国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难道荷兰人就能永远把东印度的大门向中国人关闭吗?
显然他们是心存着这个打算,至少他们希望能拖一天就算一天,可却全然不顾东北当局一天天的失去耐性,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肯定,这次东北当局之所以会派出整整一个舰队,访问新加坡,随后又将会分散访问菲律宾、暹罗、西贡、槟城等地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向荷兰人进行“武力示威”。
但是那些荷兰人却固执的选择了将傲慢,而不是坐下来解决问题,中国人的要求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合理的要求,甚至那种平等的要求,早在数十年前,英国便在殖民地给予了他们——司法地位的平等。
不过,荷兰人却不这么看,在他们看来,那种平等却将会影响他们对东印度的统治,甚至就连同那位总督都在私下里言道着什么“那群中国佬想要平等,除非用舰炮轰开雅加达”,如果没有英国的作为后盾,他会这般狂妄吗?
真是一个麻烦制造者!
在心里这般嘀咕一声,史坦利看着身边面色中隐带不满的唐昭仪,轻声说道。
“部长阁下,请你相信,在这一问题上,我本人是认同中国观点的,等我回到伦敦后,我会尽一切可能,促成英国介入此事,以解决你们同荷兰人之间的分歧。”
“非常感谢,勋爵阁下,我相信,我们在诸多问题上的一致性,不仅能够促成中英两国间未来的合作!更能够促进两国间的友谊!”
在两人举杯为两国友谊干杯的时候,唐昭仪的余光注意到一名总督府的官员急匆匆的走到了不远处的总督身边,似乎是在汇报着什么,不过只是一句话的功夫,那位总督阁下的脸色即是一变,甚至有些惊诧的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情?
尽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唐昭仪却敏锐的意识到发生的事情,一定与中国有关!
难道说……
唐昭仪几乎本能的想到府中与天津的分歧,难道说与天津发生冲突了,如果这样的话,那舰队……就是唐昭仪向史坦利勋爵道别,往舰队司令官李唯忠那里走去的时候,一位端着酒杯的侍者却挡住了他的去处。
“先生,”
相貌明显是华裔的侍者在请其用酒时,用几乎无人觉察的方式轻声向唐昭仪说道。
“荷印当局在坤甸向华侨开枪,死伤人数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