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边走边说,楼上李香君听到这话便插嘴道:“妈妈,提他作甚?”
杨文聪立刻尴尬了起来,他跟阮大铖是把兄弟。李香君这小女孩,十五六岁正是叛逆的时候,平日里不太见客人,见的都是一些出名的文人。这也是一种经营策略。李香君见过一些东林的名士,他们对阮大铖喊打喊杀的,自然记住了。这叫先入为主!
杨文聪看看楼上的少女,也没太往心里去,笑道:“令爱数日不见,越发的标致了。”
这会人在这里,心却飞的很远。他可不敢胡乱打听,柳敬亭也在,传到陈燮那里他要倒霉的。比起阮大铖,他的功利心就没那么强烈了。杨文聪也不久留,客气两句便匆匆告辞,去裤子档巷子去寻阮大铖。
杨文聪到了地方,因为是熟人,来往很多,径直入内。阮大铖在后院叹息哀怨道:“俺阮圆海也是词章才子,科第名家,只因主意一错,偶投崔魏之门,遂入儿孙之号。如今势败,剩俺枯林囗鸟,人人唾骂,处处攻击。”
阮大铖移居南京后,没少巴结东林。不过东林这帮人太偏激了,就算是张溥松了口,一些人还是揪住他的小辫子不放。现在张溥挂了,阮大铖的银子还白花了,也没看见光明的前途。他倒是想巴结陈燮呢,可惜上一次门都没让进。
杨文聪见了便道:“阮兄,久违了。”阮大铖很是热情,上前携手道:“来的好,听说来了年轻的东林士子,兄弟可设法带我引荐一二。”
杨文聪笑道:“见他们作甚,我这里有更好的人可见上一见。”阮大铖听了惊讶道:“怎么?如今这士林内。还有那些人能比的了东林士子?难不成是陈思华不成?在这秦淮河上,倒是只有他能压的住东林士子。”
杨文聪抚掌笑道:“正是此人,今日巧了。我去李贞丽处,一辆马车自内而出。……。”
一番话说完,阮大铖的眼珠子就圆了,这货的功利心极重,他要巴结东林,就是想重新出来当官。这年月要出来重新当官,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尤其是阮大铖这种名声很差的家伙,更是难上加难。这就不是银子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他才要巴结东林。先弄一个好名声,才有机会复起。当初花了银子,运动周延儒复起,最后便宜的是马士英。
其实这个人才是有的,就是没什么节操。不过就东林那帮人,跟他比起来,老大不要说老二,价钱买卖差不多。人嘛,不就是自己站在一个高度上,去打击别人抬高自己么?
听说陈燮去见了李香君。阮大铖这心里就不平静了。他不缺银子,要是能接李贞丽的路子见上陈燮一面,或许就能挂上这棵大树了。别人不好说。陈燮要帮他复起,那是分分钟的事情。远的不说,现在陈燮是三省总督,手下多少位子能给他推荐?
要做一个事情,自然是有一个套路的。陈燮的套路就是先来舆论攻势,搞出动静来,然后在采取措施。《明报》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是五天出一期,现在是两天出一期。
第二天的《明报》。出了一个头条,难得一见的时事评论。标题为“财政是国家稳定的根本”。这种白话文的写法,一看就是陈燮的手笔。通篇文章。陈燮就在谈一个字“钱”。
“钱,衣冠之中人所不齿的俗物,散发着铜臭味道。但就这么一个俗物,不论你是衣冠中人,草根贱流,每日都离不开这个东西。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国家,正常的生活都离不开的东西,怎么就俗了呢?钱自诞生之日起,本身是没有任何属性的。所谓的俗物,是世人强加给钱的属性。钱放在那个地方,如果不是有流通的作用,就是一个死物。何来雅俗之分?人的日常生活离不开钱,国家的正常运转,同样离不开钱。自二年西北乱起至今,十三年过去了,大明作为一个国家,财政状态却日益在恶化。没钱,朝廷无法赈济数省灾民,没有朝廷的赈济,灾民铤而走险成为必然。是故,大明当前最紧要的问题,就是解决朝廷的财政问题。解决不了财政问题,就会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一直到大厦倾覆……。”陈燮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千多字,够起点一个章节了。
“填上是不会掉下钱来的,但是问题还必须解决。不然这个国家就会乱,外有侵扰,内有民乱。成祖年间,民不过五千万余,地没有变化,但是却有足够的财政收入来支撑国家的对外对内战争和正常运转。如今国家有民一万万八千万,每年最基本的支出为五百万两白银,收入却只有四百万两。那么请问,钱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很尖锐,但是随后陈燮话锋一转又道:“钱去哪里的问题,说起来太复杂,原因很多。我们还是说说眼下,怎么才能尽快的改善这个困境?这里,还请各位贤达,见仁见智,来稿都谈谈这个事情。”
这篇文章一出来,整个南京就跟八级地震似得。这可要了亲命了,傻子都知道,陈燮是这家报纸的后台。他提出这么一个问题,那真是太吓人了。别人提这个问题,御史能用弹章活埋了他,钱去哪了?你这是要做啥?张居正那么牛叉,权倾天下,内有冯宝为援,都只能在土地上打转转。陈燮这个话里话外的,都在指向一个东西,那就是要掏大家的口袋了。
当然仅仅是一篇文章,现在还看不出来陈燮的真实用意。
如同往一潭死水里丢了颗原子弹,丢完之后,场面热闹了,报纸上倒也是很公平,不问论点,都往上面登载。反正就是把事情拿出来,大家吵架。做完这个事情,陈燮就不管了,开始四处派人发帖子,他要请大家去看军队操练。
别人发这个帖子,怕是要被口水淹死,一群粗人操练,有什么好看的?但是陈燮发这个帖子,没人敢抱怨。粗人的事情,在明末这个特殊的历史阶段,别说一般的文人了,普通百姓都知道,没有登州营,谁晓得流贼是不是打过长江了?谁晓得清军啥时候入关来抢一下?尤其是南京这个地方,明报这个东西存在,每天都有免费听人读报的地方。老百姓又不傻,江北为何闹民乱,不就是吃不上饭么?为啥吃不上饭?朝廷赈济不力。百姓种地要交田赋,士绅不用交,问题现在这个土地,兼并的很厉害。钱进了老爷的口袋里,再想出来就难了。
很多事情,其实道理反复讲明白了,大家都知道。被文人看不起的武将,在这个特殊的时代,地位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到了南明时期,直接就江北四镇利用军队扶持了弘光帝,从此走上了实际割据的局面。所以说,别人嘴里看不上武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嘴上说说就算了,实际行动还真不能奈何的了人家。
总而言之,今非昔比了。
三月,桃红柳绿,春光正好的时候。城内的人们踏青正多的时候,栖霞山下,却有着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马车、官轿云集,站在高出,正在观看一场军事演习。
陈燮站在这些人的中间,左边是徐弘基、赵之龙。右边是朱大典、韩赞周,其余官员随后,有点地位的官员手里,都有一副临时发的望远镜。旷野之间,三千登州营整齐列队,进退有序。炮声隆隆,枪声阵阵。
闻着硝烟的味道,看着大炮和排枪打出来的威力,不少文官的腿都软了。这还是旁观啊,真的要面对,没上阵就得腿软咯。朱大典是见过阵仗的,他看着这个阵势,腿也有点软。以前打仗,哪有这么玩的?阵前二百米设的靶子,被排枪打的木屑横飞,大炮轰击处,烟尘卷两仗高。难关登州营每战必胜,从无败绩。
朱大典腿软,徐弘基和赵之龙就是心凉了。比起这支军队,南京城里的驻军,就是一群摆设。就这阵势,别说对战了,枪炮一响,估计南京城里这些废物就得散架炸窝。
关键还是陈燮请大家来看演习的意思,这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陈老爷就没打算跟你在规则内玩,他是来定制规则的。你不玩可以,退出就是了。问题是,谁肯退出?
陈燮一直面无表情,等演习结束了,这才淡淡道:“各位,大家以为,在下练出来的这支军队如何?就这么些人,能不能灭了南京城里的驻军?这南京城,能不能守的住?”
这话有点大逆不道的意思,但是在场的人,没一个敢接这个话。这个时候再去想陈燮的过去,一切都很明白了。这混蛋,从来就不管规矩不规矩,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做事。
真要有人蹦出来一句:“大逆不道。”估计能被现场的官员们用眼神万箭穿心,别坑大家啊。见没人说话,陈燮这才淡淡道:“在下身负圣命,要做的事情很多。我这个人做事情,从来不管谁的利益不利益,只要对大明有利的事情,我就去做。谁要是不服气,只管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