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年幼,但我家阿兄在军中做事,前些时日被调至刺奸司,我便在旁相助于他。他在西市追索犬戎奸细之时,于犬戎奸细的老巢发现了华祭酒,彼时华祭酒已经仙去了。”赵由编了个七真三假的谎言。
他说的虽然是谎言,但是红绡却是相信了,脸上尽是惊骇之色:“犬戎人?我家官人一向忠君爱国,怎么会与犬戎奸细在一起,莫不是弄错了……”
“我曾受华祭酒援手,而我有一位兄长与华祭酒是乡党,更是受祭酒大恩,我们也不希望此事是真的,可若不能找出线索,刺奸司只能以勾结犬戎结案,故此我才说,此事关系到华祭酒身后之名。”赵和正视着红绡的眼睛,诚恳地道:“我那位兄长叫俞龙,也是吴郡人,不知华祭酒是否对夫人提起过。”
“俞龙,字子云,国子监太学生……官人说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此后门楣光大,全要靠他……”红绡难过地道。
“正是,因为俞大哥与华祭酒关系太好,他不适合此时来寻夫人,故此拜托我这不为别人注意的少年来,请问夫人可知道华祭酒事情的真相,比如说,华祭酒见犬戎人之事,夫人是否有所耳闻,这背后是否有某人驱使?”
赵和说到这,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
以红绡之语,她与华宣的事情,当年有不少人都知道,那么刺奸司早就该找上门来了,为何直到现在,萧由让他过来,红绡这边仍然未受到打扰?
这不对劲!
但这个可疑之处又实在太过明显,恐怕连院门前站站着的樊令都能听出来。
他怀疑红绡的话里有问题,可仔细一想,这些话都是可以去找人验证的,红绡撒这个谎有什么意义?
那可能就是刺奸司那边有人将此事压了下来……萧由压的?
“官人……自旧年六月起,就和我说过,如今新天子继位,当有新气象,大秦定然会重新振作,但他从来没有提过犬戎人……啊,他原本是一个月会到我这住上几日,从十二月起,来的次数便少了,即便是来,也是住上一两日便走,我也问过他,他说是要招待客人……”
红绡思虑许久,泪珠盈盈而落,却没有给赵和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两人相对坐了许久,见红绡始终未有言语,赵和只能起身告辞。
红绡将他送到门前,赵和回头又施了一礼:“夫人,若想到了什么,可以遣人找我。”
他将赵吉的府邸报给了红绡,红绡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见她已经记下了地方,赵和大步走出了院子。
“怎么了?”看他做出,贾畅挤眉弄眼:“那娘儿们莫看一本正经,但以我的眼光来看,正是那种风骚入骨的,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你为何失魂入魄啊?”
“闭嘴!”赵和喝了他一声。
贾畅大大咧咧地正要再调侃,但被赵和拿眼一瞪,顿时想起,这位莫看年纪与他相当,可是已经杀人如麻了。
“不说就不说……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可不是怕你才不说的,只是觉得说得没趣罢了。”他嘟囔着道。
“你若没事,就替我跑一趟刺奸司,想法子见到萧大夫,告诉他,他要我找的人并未回说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赵和道:“我现在回去,你今晚若没有地方去,随我一起呆在赵吉家里吧。”
“阿吉那边我不去,他那儿规矩大,做什么仿佛都有人盯着,睡觉不洗脚,都有人要说个半天。”贾畅哼了一声:“我自有去处,我爹娘留下的屋子就是我的,那对公母若是想与我争,我就……我就让樊狗屠揍他们,你说是不是,樊令?”
樊令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打发走了贾畅,赵和一脸郁闷地回头。
樊令见他一路都不作声,摸着自己的脑袋道:“你这家伙,为何不作声,就算遇到再难的事情,该吃还得吃,该喝还得喝啊。”
这厮倒是想得开,不过也是,头天他还被谭渊等虎贲军打得鼻青脸肿,第二天便活蹦乱跳,若不是个实心眼的,哪里能这样。
“倒不是很难的事情……就是不喜欢有人在背后算计我。”赵和说道。
“我也不喜欢啊,找到他,然后揍趴他。”樊令挥了挥拳头:“若是你打不过,只管来找我。”
“若是事情都能象你想的那么简单,那倒好了。”
两人笑着回到了赵吉家,樊令依依不舍地放回了马,然后自回家中去了。
到了现在,线索全部断绝,当夜赵和也懒得再去见萧由,只是闭门苦思,实在想不到什么的时候,便拿出《罗织经》来看。
一连三日,尽皆如此。
第四天时,咸阳城又热闹了起来,却是大将军亲领大军,出了咸阳。
数万大军开拔,不是简单的事情,事实上,前日起由羽林军组成的前锋便已经开动,此时已经远在百里之外了,而大将军是跟随着身为中军的北军一起出发的,戚虎、俞龙和李果,便在北军之中。
赵和专门又跑了一趟城外,于高处为他们送行。
说是送行,他根本不能接近军中,只是在高地方远远地喊上一声,与他们挥挥手罢了。
樊令、贾畅都与他在一起,直到大军在远处变成了一团团扬尘,他们才转过身来。
“终有一日,我也要从军,打出个功名富贵,让我家那对公母膝行来见我!”脸上明显有青肿的贾畅道。
赵和心中憋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樊令。
樊令同样是一脸憋闷,只不过赵和是因为线索断绝,而樊令则是因为有老母需要奉养,不能从军立功。
“咱们去帮贾畅揍他仲父与婶娘一顿,你看如何?”赵和问道。
“怎么揍,那可是一对无赖,只要碰上了,少不得到我家来闹。”樊令哼了一声。
“简单,寻个麻布口袋,将头套住,打了就跑,他哪知道是谁做的,只不过要打痛些,将他们打怕了,他们就不敢报复贾畅。”赵和想着《罗织经》中的种种手段,嘿的一笑道。
“对,对,对,我不怕他们报复,我只要打得我心中爽快就可!”贾畅叫了起来。
他们当真去揍了贾畅叔婶一顿,神清气爽之后,赵和与贾畅一路大笑回到赵吉家中,两人正待道别,赵吉家的管家出来道:“小郎君,方才有个小厮跑了来,说是一位叫红绡的请你去一趟。”
赵和先是一愣,然后大喜。
红绡的院子依然是清雅脱俗,但不知为何,再度踏入其中,赵和感到了一股沉郁的死气。
仿佛这个院子失去了灵魂。
而几日未见的红绡,更是让赵和吓了一跳。
这位女子与上回相见时比略有不同,她涂抹了脂粉,可就算是脂粉也掩饰不住她的憔悴。
见赵和上门,她缓缓施礼:“公子来了。”
“夫人托人唤我来,不知可有什么我能效劳的?”赵和道:“我刚刚从城外回来,送走了俞龙大哥。”
“俞子云……”红绡摇了摇头:“公子是有心人,但我到了如今这境地,还有什么需要劳烦别人的呢,若说有,那也只有一件事情了。”
赵和点头道:“我明白。”
“那日公主别后,我终日苦思,也无所儿,直到今天,收拾官人的物件,才发觉了一样东西……我,我……”红绡以袖掩面,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恢复镇定:“公子且侯,我这就将东西取来。”
红绡小跑着跑回屋中,也不知在里面翻着什么,好一会儿,她又回来。
只是她身上原本只有些淡淡香粉的味道,现在却多了些酒气。
红绡将一个密封的木匣端在手上,来到赵和面前。
赵和起身想要接木匣,红绡却没有立刻交给他。
“此物我没有看过,不过官人藏于暗客之中,连我都不告诉,定然非同寻常。你若答应我,一定要为官人洗去罪名,为他报仇,我便将此交与你。”红绡道。
赵和心怦怦直跳,觉得自己似乎又从乱麻中理出一根线头,因此没有多犹豫,而是连连点头:“我答应你。”
“我家官人与朝中数名辅政大臣都有往来,他与御史大夫晁公是乡党,因此关系最为密切,但实际上,他和大宗正嬴公、丞想上官公亦多有交往,特别是丞相上官公,我家官人屡屡在我面前夸赞他,说他才是自己平生知己,这匣子里,都是上官公与他的私信!”
说到这里,红绡松开手,匣子终于到了赵和的手中。
赵和捧着匣子,正要向红绡道谢,突然间又嗅到红绡身上的酒气,心中一动,脸色大变:“是什么,是什么药?”
红绡见他这样神情,凄然一笑:“公子果然聪慧,我请公子为官人找出真正的凶手,真正……的凶手……”
她一边说,身体一边倒下,血从她嘴边渗了出来。
刚才她回屋之时,竟然不只是取了木匣,还服了毒药!
“快说,什么药,如何解?”赵和抓着她的手急切地道。
“官人已死,我又何必独活……花谢终有时,一朝秋风散。孤蝶不可飞,空帘隔星汉……”随着这话语,红绡口中涌出的血越来越多,她的脸上也再无血色,几乎与她的衣裳一般。
“公子,真正……真正的凶手!”就在赵和以为她已死去时,她突然睁大了眼睛,狠狠地抓住了赵和的手腕。
然后,她身体一震,才真正死去。
赵和费了好大气力,才将自己的手腕从红绡的手中拿出来。
他不懂,为何这女子可以好好活着,却偏偏选择死去。
在铜宫中,那些老人们可以教他许多东西,但偏偏有些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无处可学。
站在红绡的尸体旁,看着这女子死不瞑目的模样,赵和转过身。
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寒光四射。
为了这件事情,明的暗的,已经死了许多人。有的人对他很坏,也有的人帮助过他,还有的人都认都不认识。
似乎该轮到那幕后操纵者死了。
必须轮到那幕后操纵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