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9-3 22:38:39 本章字数:14880
（一）
回去以后，羲和一直记着云烬的那一声寂寞的叹息，觉得还可以找些事情来做，便去找了一本食谱，翻开来边看边学做菜。8说起来，羲和除了会做烤食的东西，其他的一概不会。
听说灼姩做菜不好吃，起码云烬就不爱吃，这让羲和生出一些斗志来。于是她当真就开始找来食材按照书上说的一步步做，试图做出个像样的菜肴。
然事实证明，尽信书不如无书。羲和以往就不喜欢教书的夫子太过相信崇拜书本，看来是正确了，她努力了一天，结果失败了。使得第二天，云烬还是提着两只冷地瓜去妙严宫。不过羲和没打算告诉云烬她新近在学习做菜，主要是怕他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傍晚的时候，羲和去妙严宫接云烬。约摸是时辰又没估计好，来得过早了些，羲和平白在妙严宫宫门口等候了好些时候都不见云烬出来，才不得已走进了妙严宫去到青华与云烬修行的地方峥。
果然一入殿，云烬还在背书，而青华则面前摆放着一张矮几，似在调什么东西。
今日青华似显得格外的热情，羲和才将将出现在门口，他便抬头看见了羲和，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温和的笑邀请道：“既然来了，先进来坐一坐。等我检查完丞洺今日的学习成果，就放学了。”
羲和不知为何，一看见青华那难得的友好的笑，反倒觉得比以往更忐忑。忐忑地抬脚跨进了大殿，再忐忑地找了个有距离感的地方坐下客。
云烬埋头看书，闻声掀起眼皮来看，在看见羲和之后却没露出欣喜的表情，反倒添了两分惆怅道：“姑姑今日来得好早，大可晚些时候再来，在大门口等我就好了，唔或者不来也可以......”青华含笑淡淡看了云烬一眼，云烬立马将想要说的大串话咽了下去，重新埋头，“对不起师父，我继续背书......”
对于书本，白天羲和才吃了食谱的亏，十分不赞成云烬背书。觉得像云烬这么小的孩子，不能盲目地读书背书，否则将来就会变得和夫子们一样迂腐古板。有关云烬的教育，以往在九重天时天后的教育手法与羲和是一致的，只有天帝会时不时让云烬诵习佛经道经，其他方面的书本知识云烬习得还算开化明朗。
而眼下，青华让云烬背书，羲和有些异议。但青华是云烬的师父，就算再有异议也不能直接说青华的教育方式有问题让他换一种。
羲和看着青华白衣广袖，双手忙活着不晓得究竟在调什么东西，只见他从瓶瓶罐罐中舀出东西放进一个类似于茶壶的东西，还偶尔飘出一阵清甜的果香或者是其他什么香。遂羲和想了想，决定换了一种委婉又循序渐进的方式与青华交谈起来：“以往丞洺懒散惯了，他阿爹阿娘教导起来颇费心神。我犹还记得，丞洺是最不喜看书背书的，书本上都是一成不变的知识，幸好他阿爹阿娘是开明之人，并没有强迫丞洺死记硬背过什么书。今后帝君做了丞洺的老师，还要多担待些，教云烬一些实实在在的本事。只是不知，今日帝君让丞洺背的是何种书籍，不知我有没有听过？”
（二）
羲和说得十分地委婉诚恳，大抵是位有责任心的老师都会十分愿意与她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
只可是，对方是青华。
青华忙活好了，将壶放在小灶上煮，才抬起头来，看着羲和道：“你，刚刚说什么？”
羲和很僵硬，却不得不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哪想青华手肘立于矮几上支着下巴，垂了垂狭长的双目，口中漫不经心道：“你坐得太远了，我听不清。”
羲和耐心顿失，声音大了些，直接问道：“我是请问帝君，给丞洺背的是什么样的书？”
云烬偷偷地带着同情意味地抬起脑袋来瞅了瞅羲和。青华指了指自己矮几对面的位置，径直道：“声音大了，吵到了丞洺的学习。坐过来我就告诉你。”云烬当即又缩下脑袋作背书状。
理智告诉羲和，她千万莫要和青华靠得太近，她也万不能坐过去。然还不等她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拒绝青华，青华便面无表情又道：“还不过来。”
经过一番权衡利弊，最终羲和还是不得不迫于青华的架子，选择了坐过去。
“我给丞洺看的是《东极志》，权当是为要入门学四季万物更替之术做准备。”这时小灶上的壶烧开了，一股好闻的香气散发了出来。兴许是香气有些杂，一时羲和闻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青华搭了一方白布在提手上将壶提了起来，而后倒了半茶盏，放到了羲和面前，道，“尝尝看，味道该是不差。”
一听青华如是说，羲和心中暗暗生喜。他能教云烬那么大的本事，算是云烬的福份。但并非是青华肯教，人人就都能学会。其中还要靠悟性。就那青华目前的弟子来说，也便只有素墨一人会，还加上当年她这个半路来又半路去的徒侄。
羲和连忙感激道：“帝君对丞洺寄予如此厚望，我先替丞洺的阿爹阿娘谢过了。”随后羲和才将目光移到面前的茶盏里，颜色呈褐色，嗅了嗅它的芳香委实是怡人，问，“请问帝君这煮的是何物？似有茶香又有果香。”
青华面不改色道：“果蜜茶。”
羲和小心翼翼地端起，还没开始试一下，正逢云烬可怜巴巴地望着羲和，弱弱地唤了一声：“姑姑……”
羲和问：“你也想喝吗？”
面对青华侧目的目光，云烬欲言又止，最终再度垂下了头，瓮声道：“不，我不想喝，姑姑、姑姑将我的那份也一起喝了罢……”
（三）
羲和对云烬的话感到有一些些感动。怀抱着这样的感动，羲和喝了青华专门为她熬的果蜜茶。然……味道有一两分熟悉。
酸甜当中带着一些苦涩的余味缭绕的茶味，倒有些像时青茶的味道。但总的来说味道如青华所说还不差。遂羲和很认真地请教青华：“请问这果蜜茶当中的茶是用的何种茶？”她问得很谦虚，很理智地没有直接问青华那是不是时青茶。
青华顿了顿，亦是认真地看着羲和，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这句话青华回答得很有深意，以至于羲和一直没有回味得过来。直到云烬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心疼地问：“姑姑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肚子痛想上茅厕啊？”
羲和闷了闷，脸色白转青，道：“你这么说，还真有一点。”
回去以后，羲和蹲在茅厕里冥思苦想，综合云烬的种种反映和青华的话，羲和总算明白了青华给她喝的是什么了。
不正是昨日的隔夜凉茶么，只不过被青华加了一点额外的料而已。
羲和蹲在茅厕里面，云烬便蹲在茅厕外面，心伤道：“姑姑你好了没有啊，看见你这么急我也有些急了。”
半晌，羲和沉痛地问道：“云烬，很早我就怀疑你了，你是不是已经叛变了？”
云烬大声否定：“我、我没有啊！”
羲和：“那你师父为什么会知道隔夜茶的事情？”
云烬：“那是因为……因为我说漏嘴了嘛……”
羲和：“……我不是严肃地提醒你好几次了吗？”
云烬：“对呀就是因为你提醒太多次了所以我只记得‘隔夜茶’这三个字......”
羲和：“你是怎么说的？”
云烬闷了闷，道：“我说‘师父这是独门秘方酿制的正宗凉茶，不是隔夜茶，专门拿来孝敬师父的’。8”
羲和：“……你的智商，其实并不如你长得那么好看……”
云烬一向对自己的智商很有自信，遂怀疑地摸摸自己的小脸：“我真有那么好看吗？”
羲和彻底败了。
下半夜，云烬睡得跟熟，而羲和一边为白天的事情介怀，一边因跑茅厕脱水了感觉浑身汗涔涔的不自在。尽管羲和已经捏了个净身决，她仍旧觉得不痛快。
几个辗转之后，羲和终于决定要去找个地方畅快地沐浴一下才好。
这样想着，羲和麻利地起身，替云烬揶好了薄被，而后出了园子，腾着祥云朝山谷深处走去。
这去寻沐浴的地方的路，羲和走得颇顺，她就是照着上回云烬洗澡的那个方向去的。不一会儿便抵达，找到了那潭安静的泉水，上方有顺着石壁淌下的水流，在夜里尤显得深邃。
羲和见这个时候已晚，上回白天的时候且没人来这里，眼下应该更不会有人来。羲和立于岸边，开始不急不缓地解开自己的衣裳，而后抬足下水。
（四）
水温冰凉得将将好，羲和一放松，便伸手抽掉了发上的发簪，欲将长发全部落于水中一并清洗了。
然——半夜有这样的转折委实可怖——羲和抽出发簪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陡然僵硬在半空中。
这好巧不巧，不远处的树林子里，响起沙沙的响声，带着几分悠闲的意味。却让羲和周身一寒，眼睁睁看着那里走出一抹人影来，白光浅浅，身长玉立。
羲和还算淡定，默默地缩下身子进水里，只剩下半只头到鼻子的地方露在水面上方。她又靠着岸，夜里光线不明晰，只要人不靠过来轻易发现不了。
可来人也是要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来这么个寂静的地方，沐浴的。能与羲和如此不约而同，羲和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心里头拔凉发苦，他又没有拉肚子拉得满身是汗，这个时候来沐浴一定是在梦游！
羲和想哭，为什么她就没有早早地考虑到还有梦游症这种潜在性的危险因素呢……
但实际上这位白衣紫发的青年并没有梦游，习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沐浴。待到清晨将至，他再踏着风回去，这十分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这不是青华又是哪个。
起初青华并没有发现羲和，勿自站在泉水边，伸出修长的手指亦一点一点地解开自己的衣袍。一侧目，便看见了岸边一叠绛紫色的衣裙，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而后面无表情地下水。
青华在靠着石壁那边，石壁上溅下来的泉水发出清冽的声音，净朝他冲去。月色若有若无，恰巧羲和背后的岸边往水中凸出了一小部分，月色在她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这让羲和感到不幸中的万幸，青华沐浴得十分投入，并没有发现她。
待到青华沐浴完毕离开后，她也就可以离开了。如此想着，羲和便一心期盼着青华快些沐浴完然后快些离开。
只是，羲和估算失误了。她这一等，竟等到月上树梢，然后西斜。
月光洒在羲和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清冷。她已经无处遮挡，并不难被发现，况且还是和她同处一个水池的青华。但一般人，沐浴的时候突然发现水面上还漂浮着半只头颅的话，约摸会被下破胆，然青华发现那样的羲和时，只多看了她两眼，而后似闲话一般道：“水有些凉，你不用活动一下吗？”
羲和僵着面皮，刚一开口说话就打了一个寒颤，道：“不、不用了。帝君真是讲究，沐浴要这许久。”
青华想了想，道：“平时我不怎么讲究，也没有用这么久。”
羲和干干僵硬道：“没想到今夜在这里也能见到帝君，为何偏偏这次帝君要用这么久？”
青华随意道：“大抵是今夜兴致浓些。”
羲和无话可说了。她晓得青华这么说无非是想看她丢脸所以才这么有兴致。半晌，羲和不敢去看青华，鼓足了十万分的勇气问：“那帝君还要用多久？”
（五）
青华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眼神看着羲和：“你很关心我这方面的问题吗？我还从没被谁这样问过。”
“不是，我……”羲和百口莫辩了，索性一咬牙，干脆直接道，“帝君千万别误会，我并没有其他意思。毕竟男女有别，恐有诸多不便；若是帝君沐浴完毕的话可否先行离去，若是没有沐浴完毕可否闭一下眼放我先行离去？”
青华沉吟了下，问：“为何你走我便要闭眼而我走你便不必闭眼？”
“……非礼勿视，帝君先走我自然也是要闭眼。”羲和心想，她对青华的身体一点也不感兴趣。看过云烬的小身子，晓得男子并没有多大看头。
青华之于羲和的紧张相较，表现得很是淡然，说得久远道：“以往在东极住久了，是有些与世隔绝。上次去九重天就颇觉得有些跟不上潮流。九重天流行绅士风度，听说女子都看好男子有绅士风度，我也渐渐习了一些。唔，女士优先便是其中一样。如此，我闭眼，你先罢。”
“……帝君，现在不是讲绅士风度的时候。”羲和语气不稳，劝解道。羲和心想，青华都已经沐浴了小半夜了，为什么就不能先走呢，他又不会吃亏。该要绅士风度的时候青华没有，该刷下线的时候他又刷得勤快。
青华：“噢，那我也不必闭眼了。”
“……”羲和欲哭无泪。
最后羲和见青华仍旧是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别无他法了，退一步让青华先闭眼，而她自己先行离去。这一点青华拿出一副很勉强的态度同意了。
遂羲和在确定青华自己闭上眼了之后，以最快的速度上岸，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胡乱捡起地上的衣裳裹在身上，头也不回地欲逃跑了去。
“喂。”青华忽然在身后唤她。
羲和面皮滚烫，好歹天色还不亮，看不清她脸红。约摸是穿了衣裳的缘故，羲和底气也跟着足了一些，回头半嗔半瞪道：“干什么？”
青华看着羲和，她青长的发丝随风而起，他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尽管有些大，但毫无一丝违和，反倒十分和衬。青华看了羲和半晌，最终垂下头，狭长的目里映着泉水的浅浅流光，淡淡道：“没事。”
于是羲和就真的头也不回的跑掉了，一口气跑回了园子，云烬还在床榻上边咂巴着嘴边睡得很熟。
只是，只是屋里点了灯，当羲和一垂眼看见自己的一身白衣时，悔恨得险些一头撞在墙上。她竟错穿了青华的衣裳！
怎么办怎么办，虽然青华他人已经不在羲和眼前，可这比让羲和在他面前丢脸更让她难堪啊！
（六）
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半夜，直到云烬该起床去妙严宫学习了，羲和的精神状况仍旧不怎么好。
云烬见状担忧地问：“姑姑你是肚子还在痛吗？”
羲和干干道：“不痛。”
“那是不是昨晚做噩梦了？”云烬又问。
羲和道：“……是。”
云烬一脸享受：“那我昨晚还睡得蛮好的。”
羲和：“......”
临去妙严宫的时候，羲和偷偷往云烬的小书包塞了一样东西，后来被云烬发现了。因为他觉得他的小书包异于平时的胀鼓，于是当着羲和的面打开来看。结果发现了一叠白衣服。云烬一眼就认出了来，疑惑地问：“我书包里怎么会有师父的衣服？”
羲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既然在你书包里你就带去还给你师父罢。”
云烬将衣裳拿出了书包，道：“我不知道这衣服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还。要是被别人，唔被小师姐看见了，还以为是我洗完澡之后穿错了师父的衣服，这样丢人的事情我不干。”
羲和抽了抽眼皮，厚着老脸问：“你为什么联想为是洗完澡后穿错了衣服？”
“阿娘有写小说，她说写小说最重要的是非凡的想象力，我能这么联想完全是遗传了我阿娘，很正常啊！”云烬想了想，又道，“莫非是睡觉后穿错了衣服？呃不不不，那样太可怕了！”
羲和再一次败了。
于是云烬没有将青华的衣裳背去妙严宫还给青华。羲和送云烬去了妙严宫宫门口回来后，对着那白衣愁了又愁。愁闷之中，羲和还将白衣洗净了晾干，纠结着到底是还是不还。青华不缺这一身衣裳，不还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可是不还，万一他问起羲和要呢，会显得羲和很没有风度，借了衣裳也不知还。
羲和由于昨夜基本上没有歇息，下午的时候，便阖了一个还算安稳的瞌睡。睡醒之后，实在觉得口中寡淡，才想起今日还有菜谱没练习。遂羲和去厨房学做了一样最简单的，即是煮汤圆。煮了一碗小汤圆，觉得还算能入口。
灼姩不声不响来到园子里时，一眼便看见了园子里晾晒着的青华的白衣，对着那白衣怔忪了一会儿，随后才伸手去将它收下来，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彼时羲和身体正斜靠着墙，手里端着一碗汤圆，一边吃汤圆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直到将碗里的汤都喝完了，羲和才直起身体，懒洋洋道：“仙姑大驾光临小园怎的不说一声，有失远迎啊。”
灼姩愣了愣，抬起头来看见了羲和，迅速掩下对那白衣露出的痴迷的神色，生怕让人以为她有恋物癖，温和笑笑道：“并没有什么大事，搅扰了丞洺姑姑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我来，便是要替帝君取回衣服的。”
羲和眯了眯眼，唇角微微上扬，道：“仙姑还真体贴。”
（七）
灼姩一举一动十分谦顺得体，小心翼翼折叠起青华的白衣，道：“帝君教导丞洺小师弟煞费苦心，这些小事由我代劳，再合适不过。”
只要是有灼姩，什么到了她那里都是再合适不过。多年来，这一点灼姩还当真没有改变。羲和眯着眼睛看她，口中淡淡道：“的确，我也觉得仙姑做这些琐碎小事尤为合适。毕竟仙姑心思可较锱铢。”
一番话又是褒贬不定，灼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羲和转身往厨房走去，又道：“我刚煮了汤圆，味道还算可口，仙姑要不要来一碗？”
“不用了，帝君那边我还要回去复命，多谢丞洺姑姑的好意。”灼姩在身后道。
羲和道：“那仙姑请慢走，我就不送了。”
灼姩走后，羲和又装了一碗汤圆，独自坐在树下，吃了一半后觉得有些撑。口中衔着勺子一晃一晃的，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模样，头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睛，不知是在看漏进树叶间的阳光还是在看阳光下的树叶。
心思空空的。约摸是吃得太饱的缘故，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想的结果就是导致羲和吃饱了之后很容易就再度睡着。一阵风拂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拂乱了几缕她的发丝，整个形态若不是多了口中衔着的一只勺子，看上去会十分的美。
灼姩珍惜地捧着青华的衣裳离开了园子后，一路欲往妙严宫回去，不想却没走多远就在半路上遇上了青华。青华本是要亲自来找羲和要回他的衣裳的，看见自己的衣裳在灼姩的手上之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灼姩对他行了礼，声音轻柔地唤了一声“师父”之后，青华冷清清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灼姩低眉顺眼，浅浅美丽地一笑，道：“回师父，丞洺姑姑说师父的衣裳不小心让丞洺放学时带了回去，结果落她那里了，特意让徒儿去她那里取。徒儿已经取回来了。”说着她便将青华的衣裳递了出去。
青华垂着双眼，睨了那衣裳一眼，洁白无暇一点褶皱都没有，道：“扔掉罢。”
在灼姩怔愣的神色中，青华轻巧地越过她，径直往她回来时的方向而去。脚下的祥云形状如一朵半绽开半收拢的莲，白衣盈风，墨紫色的长发往后飘扬。灼姩不禁带着急腔问：“师父这是要去哪儿啊？”
青华随口道：“散散心。”
只是他这一散心，就散到了羲和的园子外面。园子里十分安静，青华本不想进去，路过了也便是了，然就在他将将路过门口时，抬眼便看见了树下睡着了的羲和。一袭紫色衣裙铺在地面上，安然地阖着双眼。
（八）
估计这是羲和最没有形象的一次睡觉了。因为此时此刻，她口中还衔着一只泫然欲掉的勺子，手里还松松地托着一只碗。很容易就让青华联想到，羲和是吃东西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前一刻还淡漠的青华，忽然放松了下来。他嘴角噙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抬脚踏进了园子。龙族女君上的这副模样，他也是头一回见；平时她在他面前，都是在谨慎小心地维持着自己的面子。
青华走到羲和的面前蹲下，顿了顿，在羲和嘴边的勺子掉落之前先一步抬手拿下了勺子，再拿过了羲和手里的碗，安静地放在一边。
羲和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幽冷莲香。她似跪坐在清冷的大殿里，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一只冷金色的香炉，她便细致地看着对面的青华手里拿着长勺，往香炉里面加香料。
羲和大胆地说：“我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一切香料都比不上的。”
青华执着长勺的手顿了顿，微微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看见了青华的笑，仿佛如一股暖流袭遍了羲和的四肢百骸。她记得，青华是甚少对着她笑的，有时候她觉得青华在对着她笑，可当她掀起眼皮去看青华去试图从青华的脸上寻找那一丝的笑意时，却又无从寻起。
不晓得梦境里是否参杂了现实的因素，以至于羲和潜意识里是晓得青华常常在言语上占她便宜的，偏生她还反抗不起来。羲和道：“那是因为我不管过了多久，都还记得你身上的味道啊，很冷偏生又令人感到窒息。青华，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处处得理不饶人，还没有一点绅士风度。”
青华就坐在羲和的身边，羲和睡得熟了头一歪便倒在了青华的肩上，这般梦呓着呢喃着。风轻轻拂过，阳光都细细碎碎。她像一个孩子一般，手还蛮横地揪上了青华的墨紫色长发，握紧在手心里怎么样都不肯松手。
羲和睡饱了，张开眼时已日渐黄昏。阳光变成了淡淡的金色，带着还未散尽的些微热气。羲和揉了揉眉心站起来，看见一边的石桌上规规矩矩地放着自己的碗和勺子，并不记得自己有将碗勺放在石桌上，兴许是睡意正浓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这一举动。
锅里的汤圆还温着，羲和去接云烬的时候打算带一碗去给他。看着锅里面还有剩下的汤圆，羲和兴致一来便多盛了一碗，一并带去了妙严宫。
可这还没到妙严宫，羲和就又有些后悔了。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带两碗汤圆，冲动真真是魔鬼。她是不是应该把多出的那一碗先吃了？可她又哪里还能装得下。那么要不要丢掉呢？
就一路上这么纠结着到底是死撑着吃下还是丢掉时，羲和人就已经到了妙严宫，且不知不觉地踏进了宫门口。容不得她再退缩了。
去到云烬学习的地方时，青华正在给云烬讲四季万物更替变换的道理，青华说得很随意，口气很闲淡，却毫无差错。而云烬，露出了只有玩耍时才会有的认真而享受的神情。
（九）
羲和便站在殿门外，细细聆听。许多年前，青华也给她讲过这样四季万物更替变换的道理，也同样是这样随意的语气这样闲淡的神色。那时一上课，羲和觉得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听青华在说，而她则要记住青华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只是许多年没听他讲课之后，羲和换了不知多少位夫子，都再也听不进去夫子讲授的课。
羲和以为，那是她年少时听课太多学习太认真的缘故，以至于后来她感到厌烦了，就对学习再也提不起兴致来。
一切，都很恍然。云烬跑到门口那里捉住羲和的衣角的时候羲和还很恍惚。
云烬看到了汤圆，很开心，开心地接过汤圆，开心地跑进殿内，然后开心地对他师父说：“师父，姑姑给我们俩煮了汤圆！”
云烬的反应显得很理所应当，很顺理成章。可是、可是羲和根本都没打算把另一份给青华好吗！
“嗯。”青华淡淡应了一声，看着云烬狼吞虎咽的模样，再看了看面前的一碗汤圆，然后才将目光移到了羲和身上。不辩喜怒。
羲和心里一紧，赶紧错开视线道：“我并没有加什么果蜜，也没有放隔夜，帝君可放心吃，不吃的话便给丞洺。”慌乱之下，她还是对青华做了邀请，邀请他来吃自己煮的汤圆。
原本羲和以为像青华这样傲慢的人，很注重自己冷艳高贵的形象，且又不会感觉到饿，是不会轻易在人前吃东西的。但实际上，在云烬吃完他自己的而后开始觊觎青华的那一碗之前，青华竟拿起勺子舀了一只汤圆细细地品尝起来。当他将整碗汤圆一个不剩地全部吃下后，看着羲和总结了一句：“能煮到这个程度，你的资质不错。”龙族女君上做东西给别人吃，是真的不能挑剔，因为它本身就很难得。况且，还真的不难吃。
临走的时候，羲和牵着云烬向青华道别。青华神情淡淡道：“以后不用特意给丞洺送吃的来，便在妙严宫煮罢。”
羲和愣了愣，随即笑着委婉拒绝道：“帝君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妙严宫是个不沾烟火的地方，这么做有扰了这清净之地，恐有不妥。”
“你考虑得很周到”，青华白袖稍拢，素净的手捻着一块墨开始磨墨，若无其事道，“正好，清净了许久，我打算让妙严宫热闹一些，你所说的就是我想做的。你不来也无什么不可，只是丞洺会时常喊饿。”
尽管青华的话说的很有余地，可给羲和的感觉却是这样的：让你来妙严宫委屈你了吗，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你还有什么意见？没关系都没有关系，丞洺饿坏了不长身体看你怎么办罢！
羲和一垂头就看见云烬渴望中带着希望的眼神，不好再说出拒绝的话，只道是再考虑几日，而后牵着云烬离开了妙严宫。
在路上，羲和还是象征性地问青华教了些云烬什么，方才青华讲课之时云烬听得很认真令她感到十分欣慰云云。
云烬闻言愁苦地叹了口气，道：“实际上，师父讲的东西大部分都很深奥，我大部分都没能听得懂。”
羲和道：“可你听得很认真很享受，我以为那些根本难不倒你。既然是不懂，为什么还要很认真很享受？”
云烬道：“因为我在学习师父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啊，我觉得特别帅，以后我也要像他那样冷冷淡淡地说话。”
羲和有些沮丧：“......你为什么一定要学习他的坏习惯。”
云烬很是向往：“因为那样比较会讨女孩子喜欢。”
羲和：“我就不喜欢。”
云烬理所应当道：“那是因为我没把你当女孩子看啊。你没看见，小师姐每天去师父那里的时候，对师父说话温柔照顾又体贴，对我就不是那样了。我看着都觉得眼红。”
羲和笑了笑，道：“所以你要成为你师父那样的人，然后去接纳你小师姐那样的人对吗？”
“不是啊，我要成为师父那样的人，面对像小师姐那样主动贴上来的人就把她们晾在一边。唔我比较觉得我会想要像姑姑这样的人。”云烬道。
“......”羲和为云烬的逻辑所叹服，如此让云烬继续成长下去，他的性格虽然可能会和青华不一样，但也是同样的扭曲变态，恐大不妙。遂羲和想了想，试图劝说云烬道，“其实......其实你不一定要跟你师父学帅，你阿爹也很帅，很能讨得女孩子的欢喜。”
云烬双眼亮晶晶：“真的吗？”随即双眼的光彩又渐渐地暗了下来，多了两分颓然，“只可是......”
羲和帮他颓然地道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只可是，你是遗传的你阿娘。但你也没有必要灰心，这都是可以后天培养的。”
云烬道：“是啊，所以我才来师父这里。”
......话题绕了回来，羲和的劝说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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