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晗对我嘱咐过了之后,沒几日,就应验了。
事情來得突然,边境军队來报,说塞北诸国内乱,正内斗,打得不可开交。此时对于朝堂來说,就是抓住时机,集结军队,驻扎边境,以防塞外的小国被一国吞并之后,一国独大又來犯。
此番大举用兵之际,梁相那一半的兵权就显得分外重要了。
朝堂上弥漫了腥风血雨之前的气息,只是梁相那边却按兵不动,只等着阿晗主动提起兵权之事。阿晗碍于这样的形势下,对梁相提了兵权之事,倒是不知道梁相打的什么主意,竟然答应下了。
阿晗坐在宸极宫的廊下,见砖缝儿里细细小小的嫩绿钻出來,心情也是跟随着大好。我握着毛笔在练字,隔着窗子见他含笑看着院子里的小草,便隔着窗子问道:“阿晗,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阿晗含笑道:“当然是为了避免了生灵涂炭百姓受苦而高兴。”
我边写边淡淡道:“梁相也算是积德了。”
阿晗笑了笑,道:“无所谓他怎样想,黎民百姓有福就好了。”
我只是一边写一边想着,梁相这样的人,既然做出了之前那样大逆不道之事,早就沒有了回头的路可以走,此时这样做,只怕后面的事才是最可怕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第二日的早朝,梁相便上书要求赐死当朝的皇贵妃,也就是我。阿晗便是有心护我,奈何众朝臣都站在他那边。
梁相这样做是在我的心里早就认定了的,我也沒多少的吃惊,安然接受了。又一年的春日來了,只是这春日应该算是梁相的。
朝堂之事我也是只能听了一言半语的,只是也是不在意了,我忧心也沒有用,我不忧心,事情也会那样顺其发展。我自己也知道,大抵事情不会恶化到不可收拾。到了最终,因着我的身孕才免于赐死,只是打入冷宫而已。此时能活着,大抵就是最安慰的了。
跪在宸极宫的石板上,宸极宫的宫人早已被圣旨吓得不知所措,我只是淡淡的叩谢圣恩之后,接过了圣旨。
宸极宫的低低的哭声连成一片,香儿只是在我身后拉着我的衣衫低低哭泣,我倒是最安静的一个。我轻轻地拍了拍香儿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早晚的事情,既然改不了,就接受。
那天光云影,掩盖住了原本湛蓝的天色。只是虽是掩盖了,那掩盖却是暂时的。苍穹无边无际,如此浩瀚,怎么可能是这样的虚无的云影能掩盖住的?
小太监还算是客气,让细细地我收拾了东西。我叫玉宇收拾了一些日常所用的和笔墨纸砚之类的,妙舞也自己掂量着带了不少东西,我只带了妙舞一人搬去了冷宫。宸极宫的众人含泪相送,我只是笑着安慰他们沒事的。
冷宫还是一如以前,阿晗早就着人收拾过,还算是干净。这里虽是偏僻无人,却也正是避人的好去处。
冷宫太妃离去之后,我还沒有再來过这里,如今我也住到了这里,心境果然从进门便不一样了。虽是知道阿晗是逼不得已这样做的,只是我如今身处冷宫却已经是事实。
只是坐在正堂里,我也平静了许多,见不到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和人心叵测,只怕我还能多活几年呢。
春來天气暖的很,阳光和缓了许多,一丝一丝的暖洋洋的。冷宫虽是偏僻,但那鸟雀却是极其喜爱这里的,每日里在那新抽芽的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倒也欢快。阿晗大抵是为了避嫌还未來看过我,只是我此时也不在意了。
我只是每日过的安心,只是想肚子里的孩子能安安稳稳的就最好了。人,只有这样到了安安静静的时候,才算是真的活过了。那样尔虞我诈的,算是什么人生?
妙舞也是跟着我久了,那毛毛躁躁的脾气早就改了许多,陪我禁足,陪我冷宫都是无怨无悔,也一句不曾多说。因着天气渐渐暖和,她倒是也闲不住了。
那一日得了闲,妙舞对我道:“姑娘,咱们这院子里的花圃索性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咱们种点花花草草的,也好看些。我也好找点事情做。”
我倒是也喜爱这些,问她道:“你懂得这些吗?”
妙舞笑了笑:“我怎么说也是个奴婢,这些事情还是做得來的。”她笑的欢乐,“姑娘,你就放心吧。你呀,就擎等着这满园的百花齐放吧!”
我见她兴致盎然的,也就随她去了。我素日里也是知道的,妙舞比我还难过。有时候做事情做到一半就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想了许久,再回过神的时候眼睛含着泪水,只是她怕给我添堵,什么都不肯对我讲。我现如今见她有兴致,便依着她了。
妙舞倒也真的是勤勤恳恳的,日日來翻土,刨出花根,浇水,撒种,盖土施肥,样样都亲自动手。
我也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忙里忙外的,有时候看到她蹲在花圃旁,一边浇水一边道:“不知道太妃娘娘会不会看到这些花。”
我见她也是有了奔头,便也宽慰许多。只是妙舞这样的陪我,我也觉得对不起她,沒为她找一个好婆家,倒是带累她一起受罪。
日光照的久了便有些眩晕可困倦,我在日头下坐久了也受不住了。自己站起了便要回屋躺一会儿去,只是刚刚一站起來便有个不稳摔了。坐在地上,霎时间,天旋地转,连那房梁我看起來都是旋转着的,我晕晕乎乎的,只得闭上眼睛,只是觉得我自己也跟着眩晕,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來。
妙舞早就扔了小花锄过來扶着我,拖着我又坐回椅子上,我静了静,好了许多。妙舞去给我倒了杯茶,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我,我对着她笑道:“刚刚是坐久了,腿坐麻了,起來大头不稳扎了下去,真是丢人。”
妙舞见我笑意盈盈,也笑道:“姑娘要不要回屋?”
我好了许多,不愿意回去闷着,便摇摇头,笑道:“你忙你的,我坐在这就好了。”
妙舞答应着就又蹲到了花圃那里收拾花草了,我将茶碗放到一边,只是一眼看到了手腕上的青斑,便笑着给妙舞看,道:“你可瞧瞧吧,”我笑了笑,道,“可见你刚刚扶我时是下了大力气的,都把我掐青了。”
妙舞也笑了,吐了吐舌头道:“那我下次轻一点吧。”说着笑道,“姑娘细皮嫩肉的,我可不能把姑娘掐坏了。”
我也笑了笑,看了看手腕上和手背上的青斑,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青斑。只是却一眼看到了指甲里面竟然也有细细的血丝。我隐约觉得不对劲,举起手看了看,按了按指甲,指甲竟然按了会有些疼。
我连忙拉起袖子,看了看手上的瘀点,并不是平常所见的瘀点,瘀点中心有些灰白色。我看着看着猛地连冷汗都吓出來了,我恍然想起那个大夫对我说,若是出现青斑,,虽然只是说了半句话,我却深知后面的意思。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袖子放了下來。本來还是想找太医,只是如今我身处冷宫,无人问津,何必找人显眼?我若是此时叫太医,只怕徒增了某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人的想法,不知不觉的在我的药里下了毒,我死的不明不白也无人知晓。阿晗此刻又不能來,我又出不去,就算是叫太医,太医肯不肯來也是个问題。
我想了想,既然是沒办法,还不如只是我自己知道不告诉妙舞,省得她悬心着,日夜吃不下睡不好的。
我站起來走到妙舞跟前蹲下,看着松软的土里有小苗冒了出來,我笑道:“你这还真有两下子,这花苗倒是嫩嫩的,看着长劲儿十足。”
妙舞回头对我笑道:“就是吧,我就说我不错,姑娘还只是不信。”
我笑道:“我哪里不信了,我只是怕你糟蹋了花种!”
妙舞看着我,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问我道:“姑娘,你沒有睡好吗?可是又晚上胡思乱想了?”
我一怔,问道:“哪有?我恐怕委屈了肚子里的孩子,哪里还敢忧心?我这些日子睡得极好。”
妙舞疑惑道:“那眼眶里为何还会有紫色和暗青色的血丝?”
我想了想,大抵是和那瘀点出现是一样的,都是因为心脉的原因,病出现了恶化。我只得笑了笑:“是吗?可能是风刮了什么进眼睛里了,我倒是沒觉得。”
妙舞看着我,笑了道:“我看着也是,姑娘的眼袋和眼圈儿不重,应该不是沒有睡好。”
我站起來,稳着身子,笑道:“你在这儿侍弄花草吧,我现在这肚子有点显形了,蹲在这里实在累的慌。”
妙舞对我道:“姑娘,你歇息去吧。”
我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在外面见见阳光才好,不然憋闷坏了。”
冷宫看夕阳大抵是最美的,残阳落日,几只寒鸦扑棱棱的飞着,留仙阁窗棂里透出的光在冷宫看得清楚。别处高地上的宫室的琉璃瓦映着落日,益发显得皇城笼罩在金碧辉煌之中,除了冷宫这样的凄凉安静,遗世独立。
我望了望远处山丘上的高塔,那檐角上的铁马反射着污浊的光芒,我淡淡笑道:“妙舞,这次轮到我们了呢。”
妙舞疑惑的问道:“姑娘在说什么?”
我淡淡道:“腥风血雨里的牺牲,这次轮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