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老人,大约六、七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几近洗白的蓝布麻衣。正在巡视的他,看见那边的灯光还亮着,轻轻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接着便推开房门:“老爷,请恕老奴无礼,都这个时候,您该歇歇了,那些忧国忧民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办吧。”老爷是自己打小看着长大,他是什么脾气自己最清楚不过,他绝不会听自己劝的。
“是啊,夜深了。”抬起头,眯缝着眼睛,望了望只能用感觉的深夜,“陈叔,希文知道您想说什么,不要在为这大晋天朝操心,不要去想那些家国天下。可是,陈叔,您也要知道,希文办不到。希文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晋天朝就这么衰弱下去,这并非身为臣子的本分,而是我等晋朝子民必须办到和做到的事。”天下,忠天下,邢少阳小友,请恕老夫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老……爷……”陈叔语重心长地说,“您可以为晋朝死,可您为什么还要效忠那等不辨青红皂白的昏君,那个只会任用闲人、庸人、佞才的昏君,您不论怎么做,最后有利的都是他啊!”想起那个昏君,陈叔的杀意就冒上来,自己此生最想杀的,除了这个狗皇帝,还有就是那个满口胡言的黄毛小儿。
“昏、君?”听到陈叔这么说,杜希文先是一愣,既然狂笑,“哈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不甘,还有那隐晦的落寞和伤痛,“昏君,昏君,好一个昏君!”空气突然被寂静充满,在这寒冷的秋夜,杜希文慢慢从忧伤中走出,“的确,我所忧之事,看来似全送给那个昏君,”话语中,有着极其低沉地“呵呵”声,“可惠及的都是黎民百姓,难道说,我就因为他一个昏君……”脸上又浮现出一丝苦恼的笑容,“就放弃了这晋朝的众人?”
躬身超杜希文拜了拜:“老奴受教了。”此时,陈叔突然感觉到,那个自己熟悉的老爷回来了,这种久违的亲切感真的非常好,不过却也让自己心生不安,“老爷,请恕老奴再次无力,此刻老爷偏安一隅,怎帮得了这黎民百姓?”老爷,您已经不在朝堂,不能为社稷出力了,您必须知道这点啊。老爷当年连中三元,在朝浮沉二十多载,早已经习惯了朝堂上的一切,一时空闲下来,定然难以转圜。
“无妨,陈叔,此时只剩下我们二人,就不必计较那么多规矩了。”是啊,杜家只有我们二人了。皇上啊皇上,您还真是英明神武啊!想起自己的家人,一时间黯然神伤,“不在朝堂,有不在朝堂的做法,陈叔的担心,希文自然明白。”
“老爷,规矩就是规矩。”陈叔淡淡地驳回杜希文的说法,“老奴此刻顶撞了老爷,甘愿受罚。”说着,陈叔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杜希文想不到,即使是此刻,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奴也是这般计较规矩。规矩是人定出来的,怎么到现在还看不开呢!“陈叔……”刚想伸手去扶,却记起陈叔的性子,“起来吧。”
“是,老爷。”言辞间,语气和动作都恭敬无比,一点都没有长辈的样子。
“陈叔,过来看看,这是我的计划。”说着,顺应陈叔的性子,将纸递了过去。陈叔,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吗?我只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圣上啊圣上,你是多么地英明神武!而我和那些大臣,在你面前不过尔尔。
手有些颤抖,并非因为年老,而是为这纸上所书写的内容而颤抖。压抑内心的惊讶,硬是看完了这东西,手颤抖地更厉害了!陈叔不停地磕头:“老爷,万万不可啊!万万不能受那个小鬼的骗啊,您忘记他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下陷害您的吗?您忘记了在法场上他是如何诱您说出那些话的吗?您忘记了第一见面他是如何诱您谈话,并搅乱您的心智了吗?”对于邢少阳,陈叔除了反对,就只有反对,没有其他的词汇可以形容。
“第一次偶遇,是我们无礼在先;那日所谓的陷害,不过是置诸死地而后生的手段;至于在法场上言论,却并非完全由于小友。陈叔,你恐怕还不知道。这位小友曾经做诗(这里没有曲这说法)一首,我念来给你听听,这是前不久边关书房内看到的。当真一语中的!”包含着对邢少阳的欣赏,对这首元曲精辟的震惊和理解,杜希文用他那经过浮沉和苦难经历的嗓子说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海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来多少王朝更迭,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为何没有人像小友这般通透、明智?!呵,我也是这看不透的其中一员呐!
“老爷!”陈叔真的没有话说。这八个字,最后这八个字,自己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兴亡之间,唯百姓苦。这个少年,真的是有大才啊,只是,为什么偏偏要看上咱么家老爷,这八个字,结合之前的言行,少年,你可否知道,这是多重的负担?!
“大晋积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杜希文哀叹一声,“想我这么多年来励精图治,想要变革朝中这一团死气,却不想碌碌无为。”这大晋的弊端,唉,真是积习难改,“如果不是这位小友提点,我还真想不到这一招。只是,愧对了小友我的厚望,只图来生再报。”天下,只有来生再图了。
“老爷,恕老奴多嘴!”陈叔提醒着杜希文,“只是这份计划,真的能执行吗?谁来执行?谁可以执行?关键之关键,谁才是那个值得托付和信任之人?!要知道,一旦计划外露,老爷,您可真的白白牺牲了。”陈叔不是那种爱国之人,他的世界,亲人第一位,没有东西比他的亲人更重要的了。所以,杜希文这个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如果皇帝要动手,那就杀了皇帝。
“所以啊,小友已经同意这个计划了!”看着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写下的“可”字,杜希文只得叹了一句,“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友。陈叔,我相信您不会出卖我,所以您要不要参与进来,全凭您的决断。”这是一项危险的计划,没有生还的机会,而且难度颇大,除了小友和陈叔,我想不出任何人可以帮助我,或者值得托付和信任。
“老爷!”陈叔满怀伤感,“老奴并不在乎这条小命,我年岁大了,活得也够久了。死是什么滋味,早就知道了。老爷,遗臭万年,就让老奴陪老爷一程!”即使留下骂名,只要能让老爷安心,死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