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从五陵原时便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婢和一个侯门美婢就摆在嘴边,这小子愣是不动心。不孝有三,不娶无子为大不孝。传宗接代乃是人生第一要务啊,这让阿母樊儇、师母夜玉、嫂嫂雁旋愁上心头。
“阿母,师母,不怪二弟。怪吾这个做嫂子的……”
雁旋身为嫂子,自然更是痛心疾首。班府落难五陵原,那是一段辛酸、落泊的岁月。兄弟二人,班固以书斋为伴,到雒阳后已经位居郎官。可弟弟班超却一肩担起养家之职,而立之年,却连一房象样的媳妇都没娶上。
三人当年在觻得城是童年伙伴,现在兄长都有两个孩子了,可弟班超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雁旋心里戚然,颇不是滋味。她总觉得二弟弄成今天这样,是自己这个做嫂子的没尽到心,便下决心要给班超说一房能让他动心的媳妇。
于是,她挖空心思,四处打听,给班超介绍了几家闺女。让她伤心的是,她好心好意介绍的女子,班超却一个都看不上,这纳采早就准备好了,自然愣是一家也送不出去。“莫名其妙,汝欲累死吾耶?莫非欲娶九天仙女?”
雁旋有点恼,她连着介绍的几个女子,都是大家族的女公子,最不济的也是商贾之家的女公子。长相、人品都不错,家世自然也都强过班家。可班超毫无兴趣,这一下让家里的几个大人都吓了一跳。
从古至今,在婚姻大事上,父母永远是乱操心、干着急。这不,夜玉曾对樊儇嘀咕,“夫人,超儿年过三十,莫非真的不识人伦?”
“汝没再点拨点拨芙蓉、小越和小宛?”
“小越年幼不懂,芙蓉是寡妇,何事不懂?小宛来时,沘阳公主定然也会教导她,岂会不知?总不能让人家女子自己……哎呀,吾都说不出口,这熊孩子真气死吾也。”夜玉也没辙了,“要不,快接惠班回来吧,天下事什么事也难不倒这丫头。”
老夫人樊儇正好也想闺女了,于是便亲自派班驺、班秉去接小女。十余天后,班昭带着儿子曹成兴冲冲地回娘家了。
果然,她来了没几天,便也给班超介绍了一个人,只要班超点头,立马便请人送纳采求亲。这天,一家人正膝坐于席上伏案吃着餔饭,班超在马厩内拾掇他的赤萧。等他终于跪坐于案前进食,班昭便说起白天串门的结果。
“又是一个怪物,驳回!”可没等她说完,班超就先入为主,根本不加理会。
几个小儿正在院内掷玩宝贵的大秦(注:即古罗马)水晶球(注:即玻璃球),那也是班驺和班秉出了一趟镖,从权鱼的货物里顺出来的宝物。“舅舅也是怪物!”“二叔也是怪物!”曹成、班珪等几个小儿听见了,一齐鼓噪道。
班昭对二兄的态度,有点不悦了,“汝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知道我要给汝说的是谁家女公子么?本朝第一世族,候爷大人的掌上明珠,独生小女。五岁即能文,是我朝第一世家大族的文章领袖……说起来笑死了……”
雁旋好奇地道,“什么这么好笑,快说说?”
班昭笑道,“吾这文友,与众不同。名为祖父为赐,祖父还允其婚姻自主。可笑的是,行笄礼时,她是自取字为‘采菡’。既有心嫁人,可雒阳各世家多送纳采,她却一概不理会……”
“字亦自取?这般急着嫁人?”一家人都被班昭说笑了。
原来,汉时女子十五岁左右要举行笄礼(注:即女子成年礼),“笄”就是簪子,笄礼就是盘发结笄,再取一个“字”,表示女子成人了。举行完笄礼,女子就可以出嫁了,叫“待字闺中”。
而取“字”也是有讲究的,一般由家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取。自取“字”并待字闺中,等于公告天下,吾急着要嫁人,快来娶啊!
雁旋不解,“既欲急嫁,何故又拒绝世子求婚?”
班昭摇头道,“此奇女也,文章、书法冠绝世家女公子。彼凡事好自主,是看不上世族纨绔之子也……”
班昭未说完,班超早听不下去了,“又是文章文章的,看到兄长与汝满脑袋文章,吾就够怕的了。又是一个女书虫,罢罢,罢罢……”
“汝就那么讨厌我与大兄?班家以史传家,书虫有那么讨厌么?”
班昭被惹恼了,将箸“啪”地一声,拍在案上。她身着直裾深衣,凤眼圆睁,臀部抬离双脚,上身挺直跽跪,一付斗鸡的样儿,怒视着对她从来都宠爱、呵护不尽的二兄。
这是开战的前奏,兄妹三人从来如此!
班超一见班昭摆开了这架势,这可是大辩论的前奏曲,便赶紧讨饶,“别别别别,兄只是打了一个比喻,听话,听话,坐下,先坐下……”
兄妹三人,班昭虽然最小,但两个兄长都深宠着她。特别是她的文采、学问,俱在两个兄长之上,因此,在家里斗嘴时,一般班固不是班超对手,而班固、班超又从来都不是她对手。
樊儇、夜玉、虞四月对他们兄妹间的打闹、辩论,从来不加理会。相反,倒有一种坐山观虎斗的味道,静观着、甚至欣赏着班昭收拾两个兄长。当然,一旦班昭有可能落了下风,夜玉和雁旋会赶紧出来打圆场,有时甚至阿母都会公开拉偏架。
“小妹勿怪,小妹勿怪,稍安勿躁。这怪物臭嘴甜心,就是这臭嘴,让人十分讨厌!”嫂子雁旋赶紧“周旋”道。其实,与其说是周旋,不如说是挑火。
果然,班昭怒斥道,“吾偏不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汝亦读书人,还需吾说吗?啊,三十而不娶,未必连这都要让阿母、师母操心?此是家事,该由阿母、师母做主,由不得汝天马行空!”
班昭从小便与二兄最贴心,在与大兄班固的斗争中,这兄妹二人从来是一个战壕。她也从来当二兄的事便是自己的事儿,因此此时当起家来,是声色俱厉,不容二兄抗辩。
班超不想拂了小妹好意,此时有口难辩,干脆听凭阿妹数落,闷头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