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寒外风情

由于离与窦固约定的阴历二月初十汇合的时间只有二十天了,班超决定驼队仅在伊吾庐呆三天。因此,饷食过后,因离天黑宵禁尚早,班超令周福带着刑卒们留守客栈,自己和权黍一、班秉、班驺和蒙榆、周令几人骑着马,一名驼倌与一名刑卒牵着几峰骆驼,慢慢踱进南城门。

验了符传上的一应关防,便顺利进入南城,守城匈奴守卒并未一一搜身,便都放行。

与汉朝不一样,商贾在伊吾庐地位较高。在汉朝,万般皆下品,三教九流,商贾被称为贩夫走卒。而在西域各城邦、行国,商贾被视为衣食父母。呼衍王有专门“便利商贾”的敕令,故而匈奴士卒、官吏无故不敢公开欺负任何一支驼队。

南城内房屋密集,均是土坯建造的土房。掘地而建,土墙草顶,低矮窄小。街市繁荣,驼马、行人、车辆如织,熙熙攘攘。但更多的是匈奴士卒,强买强卖,有些匈奴士卒干脆是强索,商旅敢怒不敢言。

正是午后易货交易最活跃的时刻,班超等人在南城走马观花,又通过两城之间的白杨河木桥,进入北城。这里更为繁忙,城内有小市,城外有大市,市上均人山人海,正在交易。权黍一出了一些货物,顺便将北城各市逛了一遍。伊吾庐城池不大,就这么转了一圈,班超心里大约对城池防守情况也就有数了。

此时的伊吾庐就是一座兵城,南北两城不时能看到骑马或步行的匈奴士卒。城高五六丈,城墙厚两三丈,均为黏土土坯垒成。与预想的一样,此城如有攻城器械,并不难攻。而没有攻城器械,对别部这样的轻兵,便是坚城,唯有夜晚偷袭一条道!

早在来伊吾庐之前,班超通过斥侯提供的情报,便知南北城各有一兵营,伊吾庐守军约千二百人,分布在两个兵营之内。寻常各城门每班约有十二人守卫,晚上则为二十余人。一部分人住城门楼上,一部人住于城门旁边的耳房内。

此时亲临伊吾庐城,小小的两座城池,班超闲逛了一圈,心里便已经有了破城之法。

北城北门外校场,此时也是临时交易的最大市井,几十个驼队正在这里交易,几人便至校场临时市井内挤了一圈。周令一个人离开班超等人,赶着从市上沽来的十余只羊,如返家的牧民一般顺着白杨沟一路向北。离伊吾城二十余里处,在白杨河西岸的黄土阜地上,他看到一座连天大营。

大营被筑成坚垒,营栅尽为高大的圆木,十分坚固。营内旌旗猎猎,白色的大帐连天林立,漫山遍野。一队巡哨的北匈奴士卒从身边掠过,先是给了周令几鞭子,然后连人带羊都掠进营中。羊成了军粮,周令则被抓到粮秣营,与几百名年轻力壮的役夫们一起搬运粮秣。

一队由车师前国远来的大型运“粮”队伍,正进入营中北侧的粮秣营内。牛车有上百辆,跟着牛车的是无数骆驼和近万头牛羊,正从绿洲内轰轰烈烈地进入北大营。而从绿洲之上抓来的数百役夫,正在卸栗米,并将牛羊赶入围栏中。

北大营太大了,它由六座坚固营垒依着高低起伏的地势构成。粮秣营是一座独立的大营垒,足有南城大小。营内粮垛、草垛林立,连天被野,数十个大围栏内牛羊足有上百万头。

沙匪周令恍然大悟,原来呼衍王的粮秣尽屯于城北大营内。

他一边搬运着粮栗,心里却暗暗吃惊。简单估算一下,北大营足可驻两万大军。而如此众多的粮秣,足可支持呼衍部在白山之北坚守二三年。北匈奴人出征时从不屯粮,而是以牛羊随军为粮。但呼衍部长期据屯伊吾绿洲、疏榆谷绿洲,已经习惯以牛羊和栗米为粮。

两军相持之时,只要袭破城北大营,呼衍部三万大军便无粮可食,则其军队必败。周令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阵惊喜。粮垛、草垛极易燃烧,他甚至想如有可能,夜晚他将悄悄放火烧毁粮秣营,从而助班超司马一臂之力。但他想多了,役夫们在士卒们的严厉监视之下,他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到一更多天活干完了,役夫们便象牲畜一样被赶出北大营,关到白杨河西岸一个村庄内。看守村庄的匈奴人仅有十数人,疲惫的役夫们认命地蜷缩在屋内,倒地就睡,无人想逃跑,士卒们也懒得巡视。油滑的沙匪周令不费什么力气便悄然逃出村庄,还顺手偷了一头毛驴,从丛林内有惊无险地返回城北的云中客栈。

伊吾庐晚上实行宵禁,到傍晚只要胡角响过四声,城内外行人、牛马骆驼尽皆不见了。班超等人在市井内忙碌半天,在宵禁到来之前,便带着骆驼返回城外的“云中”客栈。

当天晚上,权黍一要了胡酒,炖牛羊肉,想早早吃完安歇。但当日晚上,店家或伎班班主不停地来推销生意,身为富国鄯善的“商贾”,自然不能拒绝,只好入乡随俗,允许一伎班来以舞助酒兴。

伊吾庐是千年古城,无人知晓它筑于何时。但现在的伊吾庐城,却是北匈奴呼衍部的聚宝盆,有呼衍王的敕令保护,各驼队醉生梦死,逍遥自在。除守军外,城外驻军不得擅自进城,更不得擅自骚扰城内外各客栈。故而虽然大军云集,且晚上还实行宵禁,但南北两城及城周边的各大客栈、伎馆酒肉飘香,香风熏人,生意兴隆。

茫茫戈壁,万里黄沙,让这里的人变得粗犷、剽悍。漫天冰雪,万年冰川,更令西域各城邦都熏陶得性情奔放。与汉朝内敛的奢华不一样的是,在西域的夯土城邦中,卖“肉”行当最是红火。

客栈一般都兼做皮肉生意,伎女都是妙龄塞女,很是挺拔丰满诱人(注:汉风女人以高大挺拔丰满为美)。她们着胡襦或着汉襦深衣,深目高鼻,金发碧眼,头发褐色,风情媚人。最惹火的是她们的身材,与汉人女子娇小的倩影不同的是,她们普遍高挑丰满,体格健壮,与权鱼府上千娇百媚的胡女们体貌大体相同。也正因为先天优势,在汉朝各郡国,胡姬都是欢场尤物,备受寻芳客们推崇。

云中客栈的夜晚降临后,古城风情,便通过她们,让刑卒们开了一回眼界。

她们先是献上一曲伎舞、杂戏,算是开场,然后便来陪酒。接下来是颇为可笑的斗羊和极为残忍的斗狗、斗鸡赌戏,各支驼队的商贾、“帐头”和镖师们则连番下注,气氛热烈。先上场的是两只白色的公山羊,一只直角,一只曲角。班太公财大气粗,押五百钱,赌直角胜。结果输了,整个晚上,他输掉五千钱,曲角山羊连斗四只羊,一场未败!

斗羊仅是开胃菜,斗羊毕,便是惨烈的斗鸡和斗狗。

两只粗壮的黑公鸡上场了,一阵疯狂的打斗后,鸡毛从头至腿,已经不翼而飞。两鸡血肉淋漓,只到一齐累瘫晕了过去。没人同情两只鸡,斗鸡人无情地用清水将其喷醒再斗,只到其中一只胸部皮肉被生生扯开惨死才告终。围观的赌徒们,则象喝了鸡血一般,兴奋异常,狂饮浊酒。

最后的押轴戏开场,商贾们、帐头们、镖师们已经全部变成了贪婪的赌徒,他们穿着厚厚的翻毛羊皮祚,一爵一爵地豪饮,一声一声嘶哑地吵嚷着,疯狂下注。

一黑一白两条体形硕大的胡犬,终于在赌徒们的期待中,吐着猩红的舌头,威风凛凛地上场了。白犬比黑犬略小,整整半个时辰,它们疯狂的厮咬、打斗,白犬因体小始终处于下风。打斗到最后,白犬突然双前足抱着黑犬脖子,并一口死死咬住脖下软处。黑犬疯狂甩动,可白犬挂在它脖子上坚如磐石,锋利的獠牙则刺进皮肉,刺断动脉。

终于,黑犬绝望了。它双目悲哀、无助地瞅着斗狗人,终于力竭轰然倒下。而白犬则仍死咬住不放,只至黑犬挣扎、蹬踢、抽搐着,战栗死去……

这两场惨烈的斗戏,让赌徒们、伎女们变得颠狂,厅堂内污烟瘴气,惊叫声连连。也让输得不成样子的班太公时来运转,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翻了本,还赢了整整一万余钱!

对客栈来说,赌戏不过是前戏。赌戏结束,不管输赢,亢奋、疯狂的赌徒们下一个目标,自然是千娇百媚、且早已严阵以待的胡姬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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