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约有三四十骑,将本来就狭窄的涧道挡个严严实实。雪花扑面,北风呼啸,雪粒如刀剑一般砸到脸上刺疼。可周福与刑卒们却万分紧张,根本感觉不到寒冷。几个匈奴士卒正在慢悠悠地检查着货物,每一匹马、每一峰驼都不放过,一付不可一世的样儿。
商队夜过山巅鸟道,已经引起了这支北匈奴呼衍部的巡哨小队怀疑!
班超在火把的黯淡光线下,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形。岭上森林重重叠叠,只有山道右侧一小片积雪林地可资利用,如驼队全数进入,一旦打斗起来,将比挤在涧道上生机要大一些。他正要说话,正在这时,北匈奴百骑长高声叫道,“鄯善驼队听着,迅速进入草甸,卸下货物检查,违令者斩!”
班超心里大喜,便和驼队一起,全部进入黑绀岭山道西侧的小草甸之内。匈奴骑卒则两人一组,一件一件细细地检查着货物。周福手下的刑卒们则手握剑柄,随时准备厮杀。现在见班超已经到来了,众人心里便逐渐平静下来,静待班超动静。
果然,匈奴士卒显然带着警惕,他们检查时没有下马。一名戴着狼皮帽子的士卒检查到胡焰身后的波绍时,见班超定定地看着他,手便悄悄伸向刀柄,班超眼疾手快,挥锏凌空掠过,匈奴士卒的脑袋瞬间被拍碎,身子“扑嗵”一声坠于马下。
“杀!”汉军刑卒齐声呐喊,一齐向匈奴人扑去,瞬间斩杀十数人。匈奴人猝不及防,余卒仓促之间,回身哄走!
就在此时,身后一阵矢雨又覆盖了驼队。这是近距离致命一击,刑卒们毫无防范,战马、骆驼十余头中箭倒下,刑卒瞬间四五人中箭落马!
小姑等四条猎犬率先发现危险,它们呜呜低吼着凶狠地向身后的匈奴人扑去。由于它们贴着地面,匈奴士卒未发现,等四犬冲上来这才混战在一处。剧烈的撕咬、砍杀、嚎叫声中,不时传出士卒和猎犬的惨叫声……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一场人犬大战,阻碍了后方的匈奴人弩击,为小队在前后遭到夹击的危机时刻,夺得了生机!
班超旋起手中锏拍落数支箭矢,并回身大喝一声,“弩击!”同时,他的战马咆啸一声,瞬间迎了上去。这里地域太小,双方缠在一起,混战中,汉军又有数人中箭落马。班超冲到近前,一锏拍烂为首一将的马头,敌将大受震撼,落地后仓皇翻身而逃。
马头拍碎,班超未及回锏,旁边一名匈奴骑卒从侧面用矛偷袭而来。长矛如蛇信一般,向班超右胸刺来。就在危急关头,正在激战的一条猎犬嚎叫着凌空腾身而起,一口咬住匈奴人右手。巨大的冲击力,使一人一狗同时坠落马上,激烈撕咬、缠斗在一起。
蒙榆与胡焰跟在班超身后同侪而至,三人互相掩护,斩杀数名匈奴士卒。周令、班秉、班驺等人和士卒们也都不顾生死,拚命砍杀,余敌只得仓皇后退百十步,攻势终于被暂时瓦解!
但这股匈奴人不简单,他们并未退远,只是躲在树后,准备再一次攻击。周福欲追,被班超制止。此时,涧道两头被堵,一场惨烈的血战后,驼队已经陷入绝境。班超决心利用这宝贵的搏杀间隙,带小队迅速脱身。
此时已经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很快便要亮了。班超不知道救了他的到底是胭脂还是小奴。他发出口哨收回猎犬,可四条猎犬,只有小姑与寡妇返回,胭脂、小奴已经在混战中壮烈殉国。
这次遭遇战惨绝人寰,一仗下来,权黍一与两名驼倌已经阵亡,刑卒们也只剩周福、高俞二人尚能再战,五人中箭阵亡,资寅等三人重伤。资寅被箭穿透胸部,身体躬在雪上。班超含泪抚慰他,他却颤声道,“司马快走,告诉吾乡人,吾前有罪,今系为国而死……”说着,乘班超不备,自己抹了脖子。
惨烈的一幕,令班超痛心欲绝。他刚收敛好资寅遗体,忽听到周福的哭声,便又来到安琦与保鸿晗身边。
安琦腹部受了刀伤,保鸿晗被箭插在右眼上,两人均已经奄奄一息。安琦正抚着周福的手,颤声道,“什长,吾一海匪,得为国而死值了,来生……再为司马卒也……”言毕头一歪,咽了气。而保鸿晗伤得更惨,箭穿眼而伤脑,已经说不出话,班超抱着他悲痛不已,眼睁睁地看着他战栗着死在自己怀里。
匈奴人被杀退,也死伤惨重,这支汉军小队的战力,也令他们毛骨悚然。但他们正在重整旗鼓,进攻或许一会便又要开始!
班超看看其他人,班秉臂上中箭,只不过穿皮而过,未伤着骨头。班驺腰上中了一箭,也是穿皮而过,仍能再战。除他自己和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四名沙匪,所有人都带小伤,只不过未影响战斗力。最恐怖的是周福,靴子跟上一处连中两箭,竟然未伤着人。稍再偏一点点,他的腿便废了。
周福将他手下刑卒们的遗体,一一收敛好,低声哭泣着道,“弟兄们,战场之上,只好委屈了。等拿下白山,大哥吾一定置松柏棺材,给弟兄们起坟,起一个大大的坟,令汉人子孙世代不忘弟兄们功绩……”
众人闻言心酸,都默默地流下眼泪。
班超亲自将胭脂、小奴尸体找回。胭脂腹部被剖开,浑身血糊糊一片。小奴项下中刀,脖子下一把尖刀,插进胸膛,只没至刀柄。小姑与寡妇低声悲伤地呜咽着,不停地用长长的舌头舔着它们的身上。可山上寒冷异常,血早已经凝固成冰。
匈奴人攻击随时可能开始,班超与胡焰等人一起,快速用雪将殉国的士卒、战犬简单掩埋。此时,两边的匈奴人不时以箭相袭,情形十分危急。“弃马、驼,进山林!”班超一声令下,众人弃马和驼,天亮之前光线仍较黯淡的那一刻,他们快速钻进山巅鸟道西侧的茂密松柏林内。
山巅积雪皑皑,白山丛林间影影绰绰。蒙榆与周令、小姑在前面开路,班超带着周福、寡妇亲自断后。他们离开后好一会,匈奴人的攻击才战战兢兢地开始了。他们先射出一阵弩雨,然后蜂涌着冲到林间空地,空地内只有驼队扔下的驼、马,人、犬早已不见踪影,便用一阵箭雨胡乱射击一通,大队人马却在丛林边止步不前。
担心受到埋伏,眴第和呴黎壶勒住手下,仅派出一队死士,悄然锁进密林,追踪而去!
弥漫着浓浓血腥味儿的战场,终于慢慢沉寂下来。寒风呼啸,雪花飘洒而下,慢慢遮掩了大战的痕迹,让这一切都渐渐成为历史,融入记忆。
这场血腥的遭遇战,因其规模太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自然泛不起浪花。然而,当你今日再度登上天山庙,你会看到,在那座始建于唐贞观十四年的关帝庙故址上重建的天山庙旁,班超的石雕塑像正扶剑威然豪迈地屹立在天山之巅,遥望着山北那个曾经的古战场!
近二千年来,汉民族的子子孙孙从未忘记过,汉朝与匈奴生死较量了数百年,最后大决战的恢宏序幕,正是东汉伟大将领班超率领的一支小部队,通过发生在天山之巅的这场惨烈的遭遇战揭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