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化兼收并蓄、气度恢弘,两汉时代,吏民对胡人血统从不忌讳,更不歧视。
班超的祖母就是匈奴人,他的身上便流着匈奴人的血统。班超的祖父班稚在前汉成帝时期曾官至封国相(注:秩二千石,封国相相当于郡太守),当年就是娶的汉成帝时的骑都尉金敞之女为妻,而金敞则系大名鼎鼎的原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磾的侄孙。
金日磾虽是胡人,但也是汉武大帝的顾命大臣之一,是汉帝国史上建立过不朽功勋的重要能臣。他原是驻牧河西武威郡的匈奴休屠王太子,元狩二年,霍去病击破河西,休屠王降汉,汉武帝赐其姓为金。后元二年,汉武帝病重,托霍光与金日磾辅佐太子刘弗陵。金日磾鞠躬尽瘁,死后便陪葬在汉武帝的茂陵。
都说祸不单行,从来如此。
办完丧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春意渐浓,五陵原上桃红烂漫,梨花白如云,柳芽绽绿,鸟儿呢喃。安陵邑内则竹影摇动,绿荫蔽日。班家好不容易才从亲人辞世的悲痛中慢慢解脱出来,班府大院也才有了点儿歌声、笑声。
这天午后,夜玉、雁旋带着仆人婢女,正在院内晾晒浣好的色染麻布。已经踏进春三月的门槛,天渐渐热了,日头已经西斜,两个女人一边晾衣,一边欢快的哼着乐府。柔美的歌声飘荡在安陵邑上空,仆婢们也都跟着学,班府院内笑语喧哗。
大院外,老仆人班伍带着两个小公子在外放风筝,“骨都候”则围着两个小儿在欢快地奔跑、嬉戏着。班府内外,咯咯的笑声,与老槐树上的喜鹊渣渣声,后院的织梭声,院内竹丛的飒飒声,此起彼伏,相映成趣。
所谓乐极生悲,谁也没想到的是,又一场大祸悄然降临。
“骨都候”矮小委琐,喜欢摇尾乞怜,班超一向讨厌它。
班超、班固、雁旋三人童年时在河西时,当时虞四月养的那条高大威猛的猎犬也是黑色的,起名“骨都候”,是三人童年时的好伙伴和最贴心的卫士。
一次班超与顽童鱼蛋打架,鱼蛋胖大的身体将班超压在沙漠上,班固与雁旋急得大哭又无从下手。对鱼蛋也一向友好的“骨都候”本来蹲在一边看他们顽童们打闹,此时见班超吃亏,便嗷地狂叫一起扑上来,一脑袋将鱼蛋拱翻。
班彪举家随窦融入雒阳,离别之时,班超、班固便将“骨都候”留下陪伴雁旋。河西事件时,“骨都候”也被烧死。回到安陵后,雁旋便将老仆人班伍养的这条笨拙、瘦矮、委琐的黑土狗起名叫“骨都候”,以纪念童年的伙伴“骨都候”。
“师母,等这批服帻出来,春天就不会饿肚子了……”
班超侍弄几十顷薄地,仅够一家人和众徒附们温饱,樊儇和夜玉便一直以织帻补贴家用。此时,看着满院布幔飘舞,诗情画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想想这几年的苦难日子,雁旋充满向往地说。兴致所至,又口诵一绝道,“五陵陵上云,杳霭起无迹。晚风推绿树,浣纱飘满苑……”
原还想与师母和诗逗乐呢,可是还没等她吟诵完,她的兴致就被惊惶失措冲进来的乡啬夫冯垦打断了。
“不好了……师母……不好了……京兆府尹带兵冲汝家来了……”
这天,冯垦嘴里咀嚼着盐菽(注:即盐炒黄豆),无事可干,正要到班府串门,忽然看到安陵邑被京兆府的大批兵卒包围了起来。求盗带着兵卒们,一边打听班家位置,一边正气势汹汹地往班家赶来。冯啬夫吓坏了,但他很够意思,一头飞跑扑进班府气喘吁吁地报完信后,才又匆匆逃了出去。
“关上院门,快通报夫人……”
夜玉和雁旋闻言愣了一下,夜玉最先醒过神来,便惊慌高叫。小厮们闻言也乱了,正欲关上院门,可还是晚了一步,大批兵卒已经呼拉一下撞开大门,潮水一般闯了进来。
“所有人,靠墙站立!”一个兵曹厉声大喝道。
几个兵卒则将夜玉和雁旋、仆婢们,都逼在院角。一个鼻子下面长着一颗黑痣、痣上长着一撮黑毛的兵痞,竟然乘人不注意,委琐地伸手在雁旋大腿上揉捏了一把。“啪!”雁旋狠狠地赏了他一记大耳光。
“臭婆子,不知好歹……”
“一撮毛”恼羞成怒,飞起一脚,将雁旋踢翻在地。夜玉“嗷”地一声扑了上去,象母鸡护小鸡一样挡在雁旋身前。而“一撮毛”扬起手中的矛杆,便恶狠狠地要施暴。
危急时刻,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真是狗不可貌相,瘦弱、委琐的土狗“骨都候”见主人挨打,竟然嗷地狂吠一声,扑将上去疯狂撕咬不休。“骨都侯”大发神威,“一撮毛”吓得魂飞魄散,夺路狼狈逃窜,衣衫也被撕碎,手也被咬伤流血。
几个兵痞冲了上来,其中一人一矛将“骨都候”胸脏贯穿。“骨都候”凄厉地惨叫一声,被兵痞用矛头高高挑起,狠狠甩出院墙外,“嘣”地一声落地后,再无动静。“一撮毛”还不解恨,抡圆了矛杆,“啪啪”地狠狠抽打夜玉,但瘦弱的夜玉咬着牙一声不吭。
兵痞正在施暴,贼曹掾吏苦三恰好走了进来,看到班府两个女人在挨打,便甩手给了“一撮毛”一巴掌,接着一脚将其遗踹翻在地,嘴里对众人怒喝道,“班府文章圣地,不得有辱斯文!将所有人关进厢房内,不得跑了事主,按诏抄家!”
夜玉等人都被赶到前院的厢房内,门外有兵卒把守。不一会儿,樊儇和织帻的仆婢们,刚回娘家的小女班昭和女婿曹世叔等,也都被从后院押了过来。樊儇动作慢了些,被一个兵卒一矛杆砸倒在地。曹世叔、夜玉、班昭和雁旋四人飞扑上前,将樊儇扶进厢房。
“阿母,吾家到底犯了什么法……”
雁旋已经蒙了,抱着婆婆心疼地嘤嘤哭着。樊儇和夜玉却沉着脸,紧捂双唇一言不发。从遥远的更始之乱起,一路走来,她们经历得太多太多了。每当灾难来临时,她们会选择坦然承受,哭,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