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庄正欲转身,一双温柔的小手已经将一件龙袍披到他的身上,“皇上,春寒料峭,易感风寒,臣妾刚熬的中药,一会就凉了!”马后与皇帝并肩而立,先贺喜然后又轻声规劝道。
“皇后,大喜啊!借汝吉言,窦卿果然传回捷报。数十年之辱,一朝雪耻,真乃国之大幸呐!”刘庄抓住马后温柔的小手,一边摇着,一边高兴地说。
“臣恭贺皇上,北征大捷,国之大喜也!”马后虽然早知喜事,仍现出一付喜出望外的兴奋神情,躬身贺喜毕又道,“皇上,举国大喜之时,岂能无棋?鹅儿快摆纹枰,沘阳公主送了一付于阗脂玉子,还未曾用过,正好排上用场!”
春寒袭人,皇上龙体欠安,秦鹅知道这是马在哄皇上进宫。每逢朝廷有喜事,皇帝与皇后必然要杀一盘的。马后是汉宫掖庭内弈坛高手,一般不下棋,只有逢刘庄高兴的时候夫妇二人才会大杀一盘。每逢此时,平时棋力不如马后的皇帝,必然神乎其技,挟勇历经一番苦战后终能略胜,也就半目至一两目。
回到章德殿寝宫内,马后亲自将药倾入碧绿的玉碗内,侍候刘庄喝下。秦鹅已经摆好棋盘,可刘庄却又不想下了,“皇后,吾不想下棋,今晚不要走了罢。今日难得高兴,就陪朕说说话儿!”
马后闻言,无奈地抿嘴一笑,“看这叫什么事儿,本来妾是送小鹅来侍寝的,自己反被掳了!”话锋一转又道,“皇上,今日夜晚,大汉举国欢腾,漠北有人怕正难过着呢!”
“哼,蒲奴与吾斗了几十年,也欺负了吾几十年。”刘庄闻言,便意气风发地道,“当年窦融老大人进言让吾隐忍,十年谋势,殚精竭虑,今日吾终一雪前耻。北地已十数年收成窘迫,蝗旱不断,人畜多亡。白山一战,呼衍部北遁,西域便摇摇欲坠,北胡末日开始了!哈哈哈……”
帝后欢欣不已,马后又由衷地道,“不动国本,即击破匈奴。不伤民力,西域即将重归大汉。厉精图治,开一代盛世辉煌。孝武大帝晚处,曾下罪已诏悔恨虽败匈奴,却大伤国本。皇上,孝武大帝未做到的事,皇上做到了。先帝临终恨大业未竟,皇上仅用十年时间,便已实现先帝宏愿。汉人千秋万代,都会永远记住皇上功业!”
刘庄闻言,心里一酸,双目温润,“可朕顶住了多大压力啊,有人以为,匈奴已经衰落,汉朝不应主动北征。哼,迂腐误国,其心当诛!”
接着,他又长叹一声道,“中原与漠北、西羌,相争不会断,此汉人之宿命也。能战,方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能战,则必亡。吾定承先帝遗愿,完成‘徐图西域、断其右臂’国策,灭了匈奴,为汉人最少能求得二百年太平。其后,唉,便是后人之事,吾可就管不着了……”
“只是二百年么?”一旁站立的秦鹅不解,忍不住插话道,“匈奴灭了,难道羌人还敢作乱……”
刘庄与马后却未做解释,秦鹅伸了下舌头,自然也不敢多问了。可历史的发展进程,恰如刘庄这个一代雄主预感的一样。二百余年后,西晋便发生“永嘉之乱”,最终导致“五胡分华”,中原陷入持续300余年的南北朝苦难岁月。
夜深了,心平气顺的刘庄极少见地平稳地睡去。自染上风寒这几个月,内忧外困,他极少睡过踏实觉。北征胜负未现,朝中又不安宁,楚王刘英案有司仍在查办,已牵涉上万人。南阳集团、河北集团、河西集团、陇右集团都有无数功臣或其后人卷入其中。
他虽然赦免了楚王刘英死罪,但对其背后的各大豪族,他进行了一场大清洗。他根本就不怕诸王谋反,但是,各大豪族势力坐大,却对皇权产生威胁,他要开一代盛世之基,将父皇刘秀的事业进行下去,就不能无视。非常时期,他更不允许大将拥重兵在外!
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夏初时节,窦固必须班师回朝!
第二天晨,像往常一样,天过五更,刘庄便起床了,在一群宫女的服侍下梳洗好,穿戴好常朝冠服,然后提着御剑走出章德殿,在殿前舞了一会剑。等回到章德殿御书房内,五位贵人、太子刘炟和王子、公主们则一一过来请安。
马皇后亲手给他换了一身暗绣黄龙红缎便袍,他便在书房的御案前坐下去批阅秦章。这张御案,他已经在上边批阅各种奏章、文书整整十五个年头,也亲笔下过无数诏谕,但每次对着这张御案他就有敬畏感。案上每天堆的各种奏疏和各地急报像小山一样,每一件事都需要他亲自定夺。
他最重视各地的报灾奏章,一旦出现灾荒,便会迅速命各州府郡县治理,从不过夜。“赤地千里”、“人烟断绝”和“易子而食”等触目惊心的字句,终永平一朝,已经从奏章中很少听到。但塞北、陇右、河西各边郡曾经不时上奏的关于北匈奴、高原羌人“寇边”“焚掠”等消息,却每每总是让他焦心。
今天也一样,敦煌郡太守王遵与驻敦煌郡的中郎将郑众,分别上奏了鄯善国军情民情,且意见相左。
王遵认为,鄯善国势小,但地近敦煌郡,曾随南呼衍部寇掠过敦煌、酒泉二郡。王遵建议,为惩其过,窦固大军自白山班师后,应顺道下鄯善。王遵认为,“国王广心向匈奴,曾出兵助南呼衍部袭扰敦煌郡,其罪大焉。臣以为,当杀广以镇慑西域诸国,使其知汉不能违!”
郑众为朝廷驻敦煌最高军事将领、中郎将,担负镇抚西域诸国事务。而王遵为一郡太守,郑众至敦煌郡前,他同样担负镇抚西域重任。封疆大吏与朝廷重臣忧心国是令他欣慰,可敦煌郡守与主持朝廷西域事务的将领意见相左,并通过奏章直接闹到了皇帝面前,又令刘庄烦恼顿生!
郑众认为,汉军下伊吾后,应南取鄯善。但取的方式与王遵不同,他认为下鄯善应威服而不能武取。“陛下,鄯善助匈奴非其本意,王广嫁女与左贤王亦不得已,鄯善吏民阳附匈而实心向汉。臣以为,鄯善国民心可用,取鄯善应以威服为上。应令窦固都尉择一能将,挟汉军大胜之威,出使并威服鄯善!”
刘庄看了郑众的奏章深以为然,而郑众下面的话极具煽动性,更让他眼前一亮。“鄯善既下,当徙役刑徒在此屯田,可资万余大军长期屯住西域。陛下,倘若汉军驻屯万人于伊循、伊吾、楼兰三城,可不动中国,则匈奴右臂已断,西域南线则再通矣!”
“右臂已断”、“西域再通”八字,令刘庄为之一振。
他眼前又浮现出郑众出使北匈奴时,为保国格而宁死不跪的身影,国士郑众之谋,显然与窦融老大人当年定下的的百年之谋不谋而合。他皱眉沉思良久,心里已经认可了郑众的建议,便将王遵的奏章扔到了一边,而挥起朱笔在郑众的奏章木简上批了一个大大的“可”字。
就在这时,秦鹅用牡丹瓣式银胎堆漆剔红托盘,上边放着一个盛着小鹿肉羹的脂玉盖碗和一把纯银匙,轻轻地走进来。并从托盘上取下来盖碗和银匙,放在皇帝面前,随手把盖子揭开。
刘庄瞟了这个明艳的小丫头一眼,随即拿起银匙,慢慢地把肉羹喝完。
虽然贵为汉帝国皇帝,与父皇光武大帝刘秀一样,刘庄却用情专一,既不滥情更不好色。刘秀与阴丽华终生不渝,刘庄对马后的爱更是矢志不渝。
掖庭中,永巷内,韶华易逝,春光莫负,多少如花女子,期望一朝雨露降临好有个出头之日。可他国事繁重,每日阅简五更起二更眠,马后虽不时选择优秀的宫娥送到章德殿侍寝,可他不忍心拂了皇后的一片心意,却往往又应付了事。
但是,他对夕照与秦鹅,却关爱有加。
夕照因无所出,故年过三十仍没有名分。秦鹅是当年马后从马府挑选来陪太子刘炟的小宫女,现在年过二十,是马后的近侍。二女都是刘庄最亲近的人,但刘庄对她们的兴趣并不是侍寝。这两个宫女腹有诗书经文,气质高雅,贤淑雅惠,且聪明活泼,没有功利心,对皇后忠心耿耿。
谈吐之间,更是瞬间便能让身心俱疲的刘庄顿时轻松起来!
秦鹅收拾起盖碗放回托盘,正要走,刘庄将其手按住。两人仅对视了一眼,秦鹅小脸已经绯红一片。从咋天到现在全是好消息,他心情十分好,便故意逗她道,“小东西,汝今天还有一事忘了做!”
秦娥被刘庄说愣了,晕嫩着脸不解地道,“小婢该死,想不起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