饷食时,麦香亲自带着几个妇人抬进酒菜,本要为窦固、耿忠接风,可两位都尉却不在,麦香便带着侍女将酒菜送到了粮秣营。
樨子将酒菜接进来,却未让权鱼现身。于是,窦固便正式为权鱼接风、压惊,三人闭门密谈。汉军出使鄯善的行动,便在窦固进入伊吾庐的当天正式确定了下来。三人还商定,权鱼先行启程,既扫清沙漠上北匈奴巡哨小队,击破匈奴人骚扰,策应汉使团南下驩泥城。这次密会后,中军便开始悄然为出使做筹备!
大战之后,经过一个多月时间休整,此时窦固大军已经渐渐恢复元气。按照汉军传统,别部一般独自扎营。早在饷午前窦固帐议期间,胡焰、蒙榆和别部三位领军军侯正要择地扎营,可伊吾都尉府府丞来通知,他们早已将别部大营扎好了,地址便在伊吾庐城北校场边。
班超、淳于蓟离开大帐返回别部营中时,霜刺、歙渠二家人也一起跟了来,歙渠、麦香高高兴兴地与众将相聚。饷食后,外刺营主将波绍带着几个敌后斥侯来到别部大营,欲传授鄯善国风俗、军情、民情,可到了一看营中有胡焰、蒙榆几个老沙匪,便又怏怏不乐地返回中军。
午后榆钱带着弟妹来营中见恩人,她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这是一个喜欢露齿而笑的塞人小姑娘,她的笑容很甜美,已经恢复天真活泼的本性。
而那个曾经躲在木架子屋内养伤的人,也露出了真容,用雪床拉着榆钱和麦香的两个孩子来营中。他是前汉屯田士卒之后,名叫五屋,头部的伤已经基本好了。五屋红色脸堂、身材高大彪悍、膂力过人、不善言辞,现在已经成了歙渠的侍卫,只可惜因伤而成了哑巴。别部归来,最欢乐的是麦香的两个小孩,这小姐弟俩一冲进班超的大帐内便赖在班超、淳于蓟身边捣乱,小姑、寡妇二犬对小姐弟格外友好,驼着他们在营内四处招摇,清脆的笑声洒满大营。
见波绍要来介绍鄯善国军情,班超和别部众将便知别部或很快就要兵出鄯善国。因此,兵曹吴彦遵淳于蓟令,便专门另扎帐蓬,让歙渠一家、霜刺一家居住。歙渠、麦香也看出别部或即将远行,他们几乎一刻不离班超大帐,极其珍惜与别部欢聚的日子。
但对金栗与伊兰而言,从疏榆谷来到伊吾绿洲,汉军离班师则更近了,这越发令她们焦虑。从山北到山南她们一路上一直在悄声密谋,原想设法让甘英、刘奕仁留下,可甘英、刘奕仁是别部战将,这如何可能?于是,她们便退而求其次,干脆准备孤注一掷,万不得已便随汉军返回汉朝的河西!
进入伊吾绿洲的第一天,便在这欢乐中闹闹嚷嚷地很快度过了。晚上哺食后,班超的大帐内突然来了四个不速之客,一个是一位满脸胡须遮面的胖大栗弋商贾,另三个则是面色白净、年轻瘦小的镖师。不用说,领头的自然是权鱼。让班超并不感到震惊的是,另外三名年轻的镖师,恰是寒菸和两名仆女女扮男装而成。
众将、歙渠一家、霜刺一家都与权鱼、寒菸相见,与往常一样,兄弟二人见面,自然要你一拳、我一拳互相摧残一顿,寒喧既毕,班超言语中即明显露出不悦,“兄早至伊吾,既已会过都尉,何故迟迟不来见吾?即便汝有一万个理由,可呼衍历已来西域,汝就不怕寒菸落入呼氏之手?鱼邸留下一府妇孺,汝果真就放心?”
权鱼落座,寒菸将一块羊皮图摊在他面前案上,权鱼却开门见山,指着图正色道,“仲升,白山大战后,焉耆国南河城分外热闹,石舂、木都先后至西域都尉府,与西域都尉呼衍獗相晤!”
木都身为呼衍勺幕师,一言九鼎,他去焉耆国,令班超有点意外。他虽然面上风轻云淡的样儿,心里却想起了呼衍历遗下的那把精致小巧的银柄弩支刀,木都亲往焉耆,令他感到汉军派出使团已刻不容缓。
权鱼见班超脸上风平浪静,便看一眼寒菸又说道,“木都还带去了两个神秘人物,一为左鹿蠡王屠耆乌部骨都候,曾数度出使西域诸国的屋赖带。一为原左贤王优留麾下千骑长,后为蒲奴单于禁庭都尉比离支!”
寒菸也补充道,“西域都尉府贵人焉渑夫人已派出多支劲骑,截断了伊吾庐与楼兰城之间的沙漠商道,专为截杀汉军派出的使臣。大人,呼衍獗已经先动手了!”说着,寒菸又扭头看着伊兰道,“呼衍獗精选一百三十骑,正在南河城练兵,将出使伊兰的家园驩泥城!”
伊兰听懂了寒菸的话,她恨恨地瞪了寒菸一眼,面色难看,深深地低下头。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等众将都铁青着脸未言,权鱼已见过都尉窦固、耿忠,此时来见班超其用意不言自明。班超没有顺着他的思路走,而是问道,“兄意吾已明了,无需多言。汝几时南下?”
权鱼道,“驼队天明前启程。吾与寒菸率驼队先行南下,为贤弟扫平出使之路!”
“不行!”班超想都未想便拒绝了权鱼,他先向权鱼说了呼衍历杀翁母、并设计将妻女送到汉营、遗刀报信、暗传军情等事,然后道,“呼氏虽恨单于祭其妻乌日塔,却仍未忘其夺柱玺使命,因而寒菸不能跟汝同行。中军正在悄然筹备,如果吾判断无误,汉军使团最迟两三日便将南下,寒菸需与使团同行!”
寒菸让班超扣下了,权鱼道,“也好,如此更妥当些!”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不需要豪言壮语,现在众将谁都知道别部下一步的作战方向定然是出鄯善国,在汉军各营也只有别部最适合承担此重任。权鱼重任在身,这一次与班超分别数月后相见,兄弟二人与众将一直聊到深夜才归去。送走权鱼后,班超令班驺、班秉连夜再扎一帐,专门做寒菸和两个侍婢的闺房,实质是将她软禁了起来。
帐外的刁斗已敲过三更,众人纷纷归帐歇息,可霜刺、歙渠两对夫妇却心事重重、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班超深知缘故,淳于蓟、胡焰、蒙榆三将自然也不好意思离开。胡焰正在将沙盘整理成白山防御形势,班超对四人正式道,“前在疏榆谷时,国王、王妃曾提过欲令金栗随军至中原,现别部或要送伊兰归国,不知国王、王妃意下如何?”
麦香又一一给众人续上茶水,并给火盆内加了炭,然后黯然道,“嗨……此事不需议,女子长大总是要嫁人的,便随甘英去罢……兄长,都走了,蒲类国怎么办哪?”麦香说完,霜刺与歙渠都忧心忡忡地看着班超与众将。虽然在疏榆谷时窦固的中军已经对疏榆谷防御做了充分部署,但蒲类国是别部帮着霜刺、歙渠一手建成,现在班超即将南下,他们心里还是一下子没了底。
“汉侯勿急!”胡焰已经整理好沙盘,他看一眼麦香并对霜刺、歙渠道,“都尉大军班师后,北匈奴人必再来,疏榆谷一马平川无法防守,因此,蒲类国当放弃山北、退守伊吾,与汉军宜禾都尉府合兵一处,助曹钱将军固守伊吾庐待援!”
霜刺皱眉道,“退守伊吾?国民怎么办?”说着又看着班超,“即便守住伊吾庐,可让呼衍勺占得白山以北,伊吾庐最多也就守二十天,其后呢……”
胡焰与蒙榆刚要说话,班超摆摆手制止了他们。
歙渠一直低头盯着沙盘沉思,沉吟一会道,“国王,胡将军所言有理啊。疏榆谷易攻难守,让彼占了疏榆谷后去守罢。吾蒲类国只要助曹钱将军守住伊吾庐,腾出手来,随时可以出击疏榆谷。退一万步说,即便单于举国前来,伊吾庐城坚粮多,守半个月绝没问题。只要撑到二十天,敦煌郡援军便能赶来!”
霜刺沉思了一会,无奈地道,“看来也只能如此。”又掉头看着班超道,“司马大人,确实没有其它办法了么?”
班超道,“必须退回山南,助曹将军固守伊吾,此乃大局!”说着,又看着霜刺、歙渠道,“白山南北乃南呼衍部驻牧地,夏季来夺疏榆谷者必是呼衍部。木都与石舂坐阵焉耆国,呼衍王身边仅剩呼衍图与呼衍砭两个万骑长,出疏榆谷者必此二人。南呼衍部刚受过重创,能来者不会超过五千人。一旦占了疏榆谷,便定然要出山南。区区五千人,曹将军定然会设计破之!”
霜刺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又咬牙道,“如仅有数千人来战,定让他有来无回!”
第二天权鱼凌晨前便驱驼队启程了,寒菸却一点不急,更不反抗。班秉、班驺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地看护着,慢慢便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