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千擅自率军陷阵,致使于阗军皮山边防营阵亡过半,按于阗律是死罪。辅国候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舍不得杀掉一员勇将,但活罪难饶,尉迟千被判处鞭刑一百。旋耶扎罗与剩余的五百余骑卒,列阵观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将受罚!
见于阗人在惩罚功臣,蒙榆等将怒不可遏,欲上前制止,被淳于蓟喝止。尉迟仁、休莫广鵛正坐在案后亲自监刑,班超见到二人后却既未制止更未替尉迟千说情开脱。
行刑结束,由班超主祭,淳于蓟与尉迟仁、休莫广鵛尉陪祭,受了委屈的尉迟千无怨无悔,带着他麾下的五百余残卒,在营外戈壁上连夜安葬了阵亡士卒。此时夜近三更,月亮从乌云中露出身影,惨白的月光照着戈壁滩上新增的五百余座新坟,士卒们悲涕连连,其情惨绝,哀声恸野!
不能让悲痛、恐惧毁瘠了这支敢战之师,淳于蓟下令边防营便在坟场前列队。班超在火把的照耀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这支新生的队伍。他们甲服破损,斑驳血渍仍未干透,三百余人受轻伤。整个边防营重伤卒只有十几人,正在辎重营抢救。在白天这场激烈的拚杀中,一旦重伤没几人能侥幸活下来!
班超走到牙门将旋耶扎罗面前,他站住了,看着这个稚气未脱、面色清秀、甲服上粘满龟兹人血迹、眼角还挂着泪珠的白袍小将,轻声问,“汝多大?哪里人?”
旋耶扎罗抹把眼睛,才抱拳高声禀报,“禀报汉使,末将十七岁,莎车人!”
“汝师从何人?”班超颔首还礼,不动声色地问道。
“回禀汉使,末将未拜过师。小时便跟家翁与二祖父习武……”旋耶扎罗实话实说。
莎车国有奇人,班超看着火光照耀下旋耶扎罗清水一般的黑亮眸子,拍拍他的肩膀离开,心里却感叹不已。自己十七岁时,正在雒阳城北的邙山上跟左车师傅习艺,常常被恨其不争的师傅打翻在地。真是英雄出少年,十七岁的旋耶扎罗却已冲锋陷阵,所向无敌!
返回队列之前,班超豪情满怀地高声道,“今日一战,边防营居功至伟。阵亡士卒,乃于阗好汉、国家脊梁,是勇悍无比的鹫、雕,国民会世代歌颂他们,家人会世代享受他们福泽。本使令:边防营现改名鹫雕营,由汉使团节制。令尉迟千为主将,旋耶扎罗为副将,均食俸六百石。所有阵亡士卒,由于阗国拔出钱粮牛羊抚恤,家人终生免除赋税。各屯要抓紧哺食,护理伤员,好好歇息。明日随吾大军,直取莎车城!”
“愿随汉使,战无不胜!”
一支衣衫褴褛、形同乞丐一般的边防骑卒营,一战过后,凭军功,已经成为直属汉使团的精锐之师。尤其是旋耶扎罗,一个莎车国俘虏,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奴隶,因军功一跃而成为食俸六百石副将。这惊喜、这震撼,令新生的鹫雕营迅速从失败的压抑气氛中缓了过来,士卒们群情鼎沸,高声铭誓!
骤闻明日便要取莎车国,连尉迟仁、休莫广鵛一惊不小,旋即与士卒们齐声高呼!
第二日朝食后,班超便令莎车国降兵为前军,浩浩荡荡向莎车城进军。尉迟仁、休莫广鵛是莎车人的老对手,二人自咋夜起便一直提心吊胆。此时,尉迟仁再也忍不住了,便策马到班超身边小声谏道,“大使,小侯想了一夜,此招太险……险哪,莎车城坚,莎车国兵惯战,现仍有能战之兵二万余人啊,于阗国、西夜国不足五千人,悉志无屠诡计多端,如临阵反戈,后果……不堪设想……”
尉迟仁、休莫广鵛并不知道莎车国国相安鹊与大都尉悉志无屠底细,这可是汉使团最高机密,暂时自然不能对他讲。班超、淳于蓟、胡焰都未回答,蒙榆瓮声瓮气地道,“国侯勿忧,大使已算定,莎车国必降!”
尉迟仁将信将疑,但想想班超能以三千人战败名将石亀,并逼降莎车军万余人,还有什么不可能?又见班超、淳于蓟明显面带不悦,于是便不敢再谏!
正如蒙榆所言,大军穿过西夜国境内进入莎车国之后,沿途十数城无不望风而降,大开城门迎候大军。数日后大军即到达墨水河(注:即葱岭河)边,渡船已经被石亀焚烧殆尽。大河宽阔,波浪翻卷,但悉志无屠无一丝犹豫,便挥动莎车国兵下水泅渡而过。
越过川流不息的葱岭河,大军便再无阻挡,如一股洪流直趋莎车城下。莎车国王齐黎赤着上身缚着自己,将自己装在牛车上的巨大的刑笼内,与王妃和贵族、百官、百姓,举着白旗,打开城门,举国皆降!
此时一直在莎车国监国的强人石亀早已成惊弓之鸟,闻班超率大军向莎车城进军,吓得屁滚尿流,早早便带数百龟兹残卒逃向疏勒国去了!
未动刀兵,强悍的莎车国便举城而降。但齐黎却效法其祖上自施日炙刑笼刑法,让班超隐隐看出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在西域各国,日炙刑笼是一种说起来“温和”、其实十分残忍的刑法。笼以粗圆木制成,无遮无挡,将犯人羁于笼中,放在烈日下的沙漠或戈壁之上,每日给以少量的水和食物,人被烈日暴晒后先是出汗、脱水、脱皮,然后便在绝望中慢慢变得奄奄一息,最后只至被活活烤死为止,其惨无比。
齐黎便在笼内对班超稽首,班超也接受了齐黎的降书、降表,允莎车国附汉。但齐黎却未出笼,他说,“小王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助石亀攻大使,大使允小王不死已是恩惠。此是秋日,日头不火,不至死人,请大使勿忧。小王当在笼中自罚三日,死则为天意,是罪该死。如三日不死,亦将永记此罪!”
虽然秋季日头不似夏日毒,可秋老虎肆虐,午间燥热难耐,时间长了一样能晒死人。绿洲上夜间气温又较低,风寒伤人。寒暑交加,人如何能受得了?班超不想让齐黎难堪,一边往大帐走一边道,“国王、王妃且进大帐,本使有话要说!”
“请大使恕罪——”齐黎却不领情,“小王言出必行,三日后出笼,便谨听大使教诲!”
狗日的,榆木疙瘩,班超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见他说得决绝,也只好随他。
于阗国、西夜国联军在城外扎营,悉志无屠的莎车国兵则返回兵营。淳于蓟传谕三军,并与莎车国百官、贵族约法三章,“士卒无令不得进城,擅自进城扰民者斩,抄掠村落者斩,奸**女者斩!”
当日晚上,班超与淳于蓟及众将在帐内等着权氏斥侯。约一更天,沙荑带着三人悄悄来到大营,肖初月带着他们直接来到班超的大帐。两名手下等在帐外,沙荑与一名汉人男子进入帐内,见到班超、淳于蓟,沙荑便高兴地躬身行大礼。
小可怜沙荑与众将相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寒喧,等落座后沙荑才介绍跟她来的斥侯,“禀报大使、副使,此乃权鸪大人,为权鱼大人在莎车城驼商之首。”
权鸪躬身道,“权鸪参见大使、副使,并有紧急军情禀报!”班超点点头,权鸪直起身急促地道,“北匈奴已再夺疏榆谷,汉军宜禾都尉府不能敌,已越过白龙堆,退到楼兰城!”
“啊?!”淳于蓟大惊失色,惊问道,“曹钱将军、霜刺国王安在?伊吾庐是否已经丢失,速报详情?”
权鸪道,“据斥侯密报,蒲奴单于亲自提兵前来,汉军与蒲类国联军在疏榆谷、南山口、伊吾庐城三战皆败。蒲类国国民十损其五,疏榆谷、伊吾庐城尽皆丢失。曹钱将军与霜刺国王不得已,只得退回楼兰……”
班超看着缣图,北线尽失,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单于重兵征于阗,于是看着权鸪道,“匈奴人夺白山后,有何动作?”
权鸪道,“北线未宁,呼衍王暂时尚无移师西向动向!”这个权氏坐镇莎车城的大员似乎并不担心白山呼衍王,却面带忧色道,“汉使团大战西皮水,莎车人丧胆,降汉乃不得已,并非出自真心。因前国王贤当年因请都护事受汉边将污辱,故国王以下,直至贵族、国兵,仅有国相安鹊、大都尉悉志无屠二人真心亲汉,其余尽亲匈奴、龟兹!”
想起大营外自幽笼中的齐黎,班超斥侯的判断。他又看着权鸪道,“汝是汉人屯人之后?”
权鸪道,“是的大人,吾祖上曾是都护府卫卒。现在莎车国内,汉军屯人之后约有二千余人,只不过均为底层庶人、徒附或奴隶。请大使明示,吾与沙荑下一步使命!”
班超道,“汝二人需切记,倘若莎车国反复无常,汝二人与所有人便都不能暴露。当前最要紧处,是襄助大都尉悉志无屠清理莎车国兵中亲匈奴将领,挖出匈奴斥侯,需要杀一批。只是,勿激起贵族兵变……”
权鸪道,“末将明白,隐秘搜查,杀无赦……”话音未毕,刘奕仁急趋进帐禀道,“司马,巡哨士卒报警,于阗国十余卒夜晚正在抄掠村寨!”
“哼——”班超闻言怒形于色,淳于蓟则站起身道,“走,去看看!”
原来,于阗国兵十九人夜里溜溜湫湫是混出营,闯进城西四五里处丛林内一个小村落,将四户塞民院落封锁起来大肆抢掠。都是徒附,家徒四壁,见没多少东西可抢,便将火气发泄在女人身上,奸淫、摧残了九名塞人或汉军屯卒后人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