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勒脸吓得煞白,班超已将金灿灿的王冠戴到他的脑袋上。
哆哆嗦嗦的新国王如坐针毡,眼都不知往哪看。班超虽然心里恨其不争,还是转身对众人庄严道,“本使与权鱼大人、丹蝶公主、疏勒三位大人会商决定,赐王侄榆勒名‘忠’,取永远忠于大汉之意也。现立王侄忠为疏勒王,承继国脉。命丹蝶公主、权鱼大人为左右相,掌国事,并监国。其余贵族、百官仍居原职。从今起,疏勒正式复国……”
这骤然的变化令贵族、百官都愣了一下。但辅国候图勒、击胡侯番辰、疏勒侯丘屠叻三位元老贵族已经跪下,贵族和百官们更都面向王座跪下叩首,图勒带头喊道,“参见大王,疏勒复国,永不背汉!”
众人齐声道,“参见大王,疏勒复国,永不背汉!”
新王既立,贵族、百官都起身。现在该新国王说点啥的时候,可国王忠战战兢兢,一时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击胡侯番辰抱拳道,“禀大使、国王,疏勒国捉了兜题,龟兹王建或明日即来问罪,当早做打算方好!”
这确实是疏勒国面临的最大威胁,可忠从一个破落贵族转眼成了国王,身份变化过快,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接话。堂上现出尴尬,堂下众人分明表情复杂,各怀鬼胎。为稳定人心,班超只好正色宣告,“自今日起,本使将长驻疏勒,永保疏勒太平!”
寒菸以目示意国王,国王忠这才知道该自己干点什么了。他走下王座,慌慌张张地提起袍角面向班超跪下叩首道,“谢大使为疏勒复国,小……小王代疏勒国民面葱岭而誓:疏勒人世代相承,永不背汉!”
国王忠跪的地方毡毯上分明有龟兹士卒的一摊血,于是便成了膝血铭誓。这似乎不大吉利,堂上的班超、权鱼、寒菸都感诧异。堂下贵族、众臣也都大惊,但只得跟着再一次面向班超跪下,齐声道,“谢大使为疏勒复国,疏勒人世代相承,永不背汉!”
“国王请起,众臣请起。”班超道。
国王忠扶着王冠起身,顾不得袍上浸染两团瘆人的血渍,便命摆座位,请班超南向案后的正座上坐,班秉、班驺则立班超身后。又请左国相公主寒菸与右国相权鱼西向案后坐,苏姜、芋姜二位侍女则立于其后,他自己则在东向案后诸侯位战战兢兢地坐下。
班超看着堂下的众臣缓声道,“疏勒已然复国,然呼衍獗及龟兹国、焉耆国等北道诸国很快便会举兵来犯。现命黎弇为疏勒军大都尉,番辰、成大为都尉。由大都尉领国兵各营,受汉使团节制,守护盘橐城与国中各州。国兵各营,便按丹蝶公主令,由苏矸、山溥茯、都蓬、郯龛四位千骑长为左右将、左右骑君,分领屯骑营、越骑营、击胡营与积射营。命都尉成大仍兼领王宫府丞,负责护卫王宫。今日仓促,待汉使团正式开府后,再一并授印绶符信!”
黎弇、番辰、成大、苏矸齐声道,“末将遵令!”
重组疏勒军这最大的一件事已成,班超看一眼堂下众贵族、百官,又对国王忠道,“兜题乃疏勒国俘虏,当杀之亦或遣之,由国王裁夺!”
国王忠愣了一下,这是当了国王后的第一项议程,他毫无思想准备,于是便抱拳看向班超,“禀报大使,小王以为,兜题暴虐无道,当斩!”
班超未说话,却看向权鱼与寒菸。寒菸抿嘴不言,权鱼已经明白班超心思,便说道,“禀报汉使、国王,兜题固然可恨,然不过匈奴走狗也。彼被擒,杀之徒增龟兹怨恨,放之则彼必被龟兹人嫌弃。本相以为,二者相权,不如放之!”
辅国候图勒出班奏道,“小候以为,国王所言有理。兜题当杀之,以慰被彼残害之前王一族及疏勒国数千亡灵!”
众人也都热血沸腾,击胡侯番辰态度最为坚决,“大使,国王,两位国相,石亀前击莎车、于阗,为于阗国败之。现石亀尚在姑墨,随时可犯疏勒。而莎车已降匈奴,疏勒两面受攻。若放兜题,匈奴人、龟兹人必以为疏勒恐惧,必引诱其再击疏勒。故小侯以为,兜题非但不能放,且应剐之,让彼知汉使威不可犯,今日之疏勒国已非旧时……”
堂上众臣争执不休,莫衷一是,国王忠一时没了主意。班超见国王忠连这么一件事都定不下来,便带着不悦一锤定音,“兜题已成丧家之犬,遣之于疏勒无害,杀之更无益于事。本使认为,不如放之,既可让彼回龟兹受辱,又可令龟兹人知吾大汉威德,岂不两全其美邪?!”
见班超说得坚决,国王忠赶紧改变心意道,“谨遵大使令,本王心意已定,明日当放兜题。传谕国内,疏勒弃匈附汉,国民将世为汉民,永不背汉!”
“本尉遵令!”府丞成大领命。
新王登基后的第一次廷议总算圆满结束,右相权鱼宣布散堂,众臣、贵族们离去,班超、胡焰则巡视一遍城墙。
此时盘橐城内城外的国民们已知丹蝶公主带着汉使团为疏勒复国,兜题已被抓住,故各家各户均挂出红灯笼,燃放爆竹。城墙之上,每一个城垛上也都插上红红的灯笼。国兵们精神抖擞,见大都尉黎弇陪同汉使巡城,便不时跪下施礼。
班超见盘橐城城墙高达六七丈,宽约四五丈,均为土坯叠胡柳夯制,十分坚固,便不解地问,“疏勒有国兵五千人,盘橐城尚且如此坚固,且城墙未遭轰击,去年何故为龟兹所陷耶?”
黎弇愤愤地道,“石亀领龟兹兵攻城,未见攻城器械。围城多时,未发攻击。然夜来有龟兹人为内应,悄然开了北门,龟兹人一哄而进,盘橐城糊里糊涂破城,真勒国王被杀,吾不愿做龟兹国奴,便杀十数人,连夜逃出城去!”
胡焰不耻地道,“给吾三个月,即便五千只羊,也能让其变成五千头狼!”巡视了一圈,班超交待黎弇亲驻北营,并谨慎守城,同时要防止军营内有变,几人才返回玉厍歇息。
“兜题已擒,户户相庆。天干物燥,注意火烛……”夜已二更,更夫的刁斗声从深巷中梆梆传来。权鱼正要派人去请,见班超等人归来,便请至中堂上夜宴。汉使团均住玉宅,此时众人换上便服,都高兴地等待着几人。
班超坐下,四处瞅瞅,未见寒菸,便不解地道,“寒菸何故不见?”
权鱼闻言,连拍三掌,侍婢们一齐换上过年时的红烛,堂内灯火通明,一派喜气。寒菸亲自带着无数侍婢、仆人鱼贯送上酒菜,权鱼躬身道,“汉使团神兵天降,疏勒国拨云见日。本相今日在玉宅夜宴,既为汉使团接风,更庆贺汉使团旗开得胜,为疏勒复国……”
班超打断他,“罢了罢了,吾等从莎车国一路隐秘西来,累饿交加。过年话酒足饭饱之后再说,本使有令,开宴!”众刑卒闻言,哄堂大笑。自离开勒丘城时起,汉使团一直在急行军,从来未吃过一顿热食。此时便放开胸怀,大快朵颐,一爵接一爵豪饮。
没人顾得上互相敬酒,等肚子里不饿了,寒菸才挥挥手,乐师们奏乐,她亲自带着十几名胡姬翩翩起舞。班超打了一呃,感叹道,“权鱼,汝此宅虽不及雒阳鱼邸,然亦够大,现改名国相府……不,改名汉使府,为汉使与国相官邸!”
夜里三更时分,夜宴毕,众将兴奋不已,那里有睡意,便随班超回到分给他的住所,也就是山巅之大院。
盘橐城并不大,然汉使府够大。此宅当年为权鱼父、大都尉、大商贾权叻所建,共有六个大院子组成。每个大院内,又是无数个夯土高墙小院。府第依山而建,五院簇拥着山顶正院,其规模几乎与王宫不相上下。
权鱼将班超送上正院,嘴里说道,“此院即为汉使署理公务之所,名丹蝶苑。”
丹蝶苑足够高,位于山顶,夜色中的盘橐城,点点灯火,尽收眼底,令班超十分满意。权鱼道,“此苑便为汉使府中枢,大院内共有五个小院,正院为大使与淳于蓟军侯议事之所,正院楼上为汉使与夫人住所。小院为居所,后院为寒菸闺楼。”
厅堂内仅留下两名侍婢,见到班超、胡焰等人便略显畏惧地躬身施礼。自再次出玉门前以来,汉使团一路夺关斩将,南线已尽收囊中,此时班超心里兴奋,并无睡意。见院子正屋厅堂之后,还有一三层夯土土楼,为府中最高建筑,便信步而入。只见院内种植花草且有假山,灯笼照耀下很有情调,便推开门径入。
室内灯火辉煌,分明有一股温馨味道,似是人家内眷住处。仅有一十余岁小婢,躬身向班超施礼。班超以为这原来必为权鱼内府,现在腾给自己了,心里不禁恶俗大喜,还暗骂道,“狗日的,吾为汝复国,汝也该所有表示!”
“楼上居何人?”他问小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