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重重、万马齐喑,噩耗没有将汉使团击垮,相反却更激发了将士们的斗志。呼衍獗将魔手伸向莎车国,胡焰也着手分化北道诸国。
泣血公祭后,胡焰以班超的名义专门给姑墨国王差矧忍、温宿国王偾鹊各写了密函,并令权鱼隐秘通过尉头国僧人会的僧侣送达二王手中。
汉使密函开宗明义,“本使奉大皇皇帝诏令,出使西域诸国已历两载,未见两国使者进谒,反出兵助北虏侵扰使团,何耶?汉匈相争,大国相搏,小国不识大体,必为所害也。今本使正告二王,不恤国民,幡然自省,是与大汉为敌也。勿谓不预,冥顽坚持,助桀为虐,三年为期,必究王罪!”
这封信可谓声色俱厉,既斥责了姑墨王、温宿王助纣为虐之罪,又允其“自省”纠错,更下了战书,如不悔改,三年内“三年为期,必究王罪!”
但是,密函送达后,两王的反应却大相径庭。姑墨国王差矧忍泼口大骂“班超汉蛮,欺人太甚”,并怒而斩杀了送信的僧侣。自侍姑墨国地近龟兹国,正是西域汉军最困难的时候,以为班超不过口出狂言,便丝毫不留一点余地,更加彻底决绝地倒向了北匈奴一方!
相反,温宿王偾鹊自知国力有限,地望临近疏勒国,以班超用兵手段,说不上那天更能派强人收拾了他,因此接信后赶紧派出驿吏,向姑墨王差矧忍表忠心,即“班超一派胡言,信使已为吾斩之!”同时,又悄然派出使臣到盘橐城,给班超送来一信,言“小国难为,孤处北山,心慕大汉,不过为龟兹裹挟,实不得已而为之也。小王明向龟兹,心实向汉,若有虚言,甘受斧锧!”
其实,这正是胡焰要的结果。消息传回赤河城时,班超和淳于蓟正趴在中军大帐沙盘上分析如何策应戊已校尉,斥侯回报的消息令他们愣了一下。
“也好,他日便以差矧忍祭旗罢!”淳于蓟冷笑着道。班超虽然未发一言,但梁子算是结下了。于是还在西域汉军最黑暗的时刻,班超已经确定了北道第一个要征讨的目标,那就是铁心追随北匈奴的姑墨国。而且还有明确的时间表,那就是别以为吾是吓唬汝,三年内必兑现!
三年后,姑墨国王差矧忍会后悔他今天的狂妄,他为自己的轻狂付出了代价,最终落得不得不自焚的下场!此是后话,本书另卷再表!
……
前方在打仗,但南道各国农牧和商道贸易却越来越繁荣。代商尉纪蒿一直秘密住在无屠城,密切监视着莎车城的一举一动。西域都护府被击破的消息传来,纪蒿惊魂之余,为防莎车国借机反汉,便下令各路斥侯密切注意齐黎和贵族们的动向!
果然,阴历四月二十三日夜,于阗国法师摩释迪从莎车城潜出,老沙佗孤身一人,一夜跑死了两匹战马,急驰到无屠城,向纪蒿禀报了莎车城内出现的重大变故。
“商尉啊,事急矣。安息商队一行在蒲犁国商道遭袭,帐头镖师僦人七十人皆亡,骆百五十余、马百余被劫。莎车国大都尉悉志无屠因公开反对莎车附匈,现已被国王拘捕关在国寺中。莎车国急欲反汉哪,国相遵汉使令不敢暴露,沙荑便命吾驰报商尉!”
悉志无屠早就被纪蒿与权鱼策反,是汉使楔入莎车国肌体内的一根榫头,如果悉志无屠被搞掉,西域强人齐黎就会义无反顾公开投入北匈奴怀抱。
千钧一发之际,纪蒿迅速做出反应。她一边令发泰派出驿吏,下令驻守于阗国皮山洲西皮水畔的鹫雕营主将尉迟千,“如莎车有变,需速率鹫雕营与西夜国兵进袭莎车城,林曾率于阗国兵随后跟进。”一边亲自率领旋耶扎罗的护商队,在黎明前黑暗之时悄然离开无屠城。
秅娃儿早晨还在睡梦中,便被商尉府府丞蠕蠕抱进安车。护商队一路疾驰,一百五十余里路程,当日傍晚之前突然兵临莎车城下。
莎车国王宫内,国王齐黎虽然羁押了大都尉悉志无屠,但最后时刻他还在犹豫,他并没有最后下定反汉决心。此时骤闻汉使府商尉突然驾临,他吓得魂飞魄散。又闻纪蒿仅带二百余骑随身护卫,他心稍放缓,但并没有马上出迎,而是令百官、贵族在城下等候,自己亲自登上城头观望。
趴在城垛上向北看去,只见纪蒿果真只带了护商队,士卒们正在城外二三里处的沙枣林边空地上扎营。这块空地每月逢七便是大集,现在纪蒿的大帐已经在场地上搭好,二百余匹战马都拴在树上,笼头已经取下,正安静地啃食地上青草。
暮色中他能清楚到,纪蒿的大安车停在帐边,一个年轻妇人一身青色袍装,头绾那标志性的垂云髻,腰悬宝剑,正在几个女侍陪同下,牵着她的五花战马啃食沙枣林下的青草。安车上门帘从内挑开,一个十二三岁的红裙女娃钻了出来,四处看了一眼,便利索地从车上跳下,冲到林边与众女侍打闹在一处。
这是一幅很温馨的画面,女人们咯咯咯的打闹、娇笑声,不时隐隐传来。一切与商尉过去巡视莎车时完全一样,齐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轻轻地吁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快快快,赶快开城!”他不疑有诈,匆匆下城,便亲自率王妃、众官和贵族一行数十人出北城门外,一路小步快跑过这两三里地,一直来到沙枣林边跪迎,“参见商尉!商尉旅途劳顿,小王来迟请恕罪,还请商尉王宫将息!”
“不用了,吾喜欢山野丛林气息——”纪蒿转身矜持轻笑,看着齐黎与众官道。或许是旅途劳顿,她的发髻松开,便以手取下头上的梳子整理一下,一边躬身略微颔首后柔声道,“国王、王妃与众臣起,帐内说话罢!”
纪蒿这不经意的绾发举动,颇有女人味儿,令齐黎与众贵族无不心动。小女娃见到莎车国一大群人涌来,很腼腆的看了一眼,咬着嘴唇,瞬间脸上便现出不友好的目光。
齐黎与众贵族起身,纪蒿将花马交给女侍,自己已经转身向帐内走走。齐黎只得跟在她的身后进帐,远远看着前方袍下那好看的圆臀左右轻摆着,不禁再一次微微分神。帐内蠕蠕已点起四支大烛,纪蒿高坐主案后,齐黎只得在帐内东向诸侯位就坐,众贵族则在帐下站立。
纪蒿款款端起案上的漆杯,依然用柔美的声音道,“国王、王妃请尝尝商队刚捎来的中原盐茶,今年新下的,味道就是不一样。”秅娃儿安静地坐在纪蒿身旁,样子很清丽,正侧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纪蒿的脸庞。她身上襦衣并不时尚,但那样子却是跟纪蒿一样秀气里分明透着一股子高傲。
“谢商尉!”王妃赤玊躬身致谢,齐黎则僵硬地端起身前案上的云纹漆杯呷了一口,连连赞叹道,“好茶好茶!茶好,烤得也好,用如此精美茶器品饮则更是味美!”
“出去找蠕蠕姊玩去罢!”纪蒿掉头对身旁的秅娃儿。秅娃儿撒娇地贴着她,无声恳求想赖着不走,可纪蒿目光温柔但却坚定、威严,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好罢好罢……”秅娃儿只好十分不情愿地起身,撅着嘴走出帐外。
纪蒿又对国王笑道,“看来国王也同道中人,吾最喜大汉楚地盐茶,饮后余味绵软,却很是提神……”等秅娃儿出帐,她话锋一转便又巧笑道,“天欲宁而风不止,呼衍獗再犯东北疏勒州,本尉传汉大使令:从即日起,莎车国兵马大都尉悉志无屠,为吾大汉莎车国守将,即日开府置掾吏府从,统领莎车国兵!”
刚才还风轻云淡、阳光明媚,骤然风云突变,犹如电闪雷鸣,莎车国贵族、众官惊得目瞪口呆,一一说不出话儿来。赤玊端着漆杯,震惊得忘记放下。齐黎皱眉紧急思考着对策,纪蒿却未给他反应时间,声音提高,“传大汉莎车国守将悉志无屠见本尉!”
“末将遵令!”旋耶扎罗答应一声,迅速派屯长五骞率百余人进宫带人。
难道她听到了什么?此时莎车国君臣头脑已经一片空白,还未起事便已事泄,这个笑面虎一样的年轻胡姬下手太快了!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胡姬和班超一对恶夫妇,将西域各国真是玩弄于股掌之间。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分明是剥夺国王的军权,而将军权收归于汉使团啊!
齐黎心里惊涛骇浪,后悔不迭,现在已经落入毂中,由不得他不低头。帐下的击于阗侯齐枂、辅国候周鼗等贵族,左手都紧紧地捏着剑柄,帐内气氛压抑,剑拔弩张,仿佛点火就着。于阗国战神旋耶扎罗怀抱环首刀威然伫立于纪蒿身后,护商队队率以上众将都伫立在大帐两侧,双目无不鄙夷地笑看着蠢蠢欲动的莎车国众臣。
强大的压力之下,齐黎以厉目凌厉制止众臣,不准轻举妄动。他已经想好了,毕竟没有把柄落在这个妇人手里,即便悉志无屠揭穿他,他也来个死不承认!
纪蒿心里略感失望,却面色平静地问起春栗和宿麦长势、雨水墒情等,齐黎与众官只得一一作答。
哺食时间早已过了,不知不觉已过了约一个时辰,天已经一更时分,五骞才带着悉志无屠来了。看来颇费了一番周折,悉志无屠衣冠不整,冲进大帐便“扑嗵”一声跪倒在纪蒿面前,呜咽着叩首道,“末将叩见商尉大人,莎车将风雨将起啊……”
“现在有雨水好啊,正是麦栗拔苗季节。莎车风调雨顺,今年定然又是一个好光景!”纪蒿轻声打断他,并感叹道。
齐黎夫妇与众臣、贵族无不面如土色,悉志无屠就差一点就揭穿他们即将反汉的嘴脸。悉志无屠也愣了,商尉分明是故意未允他禀报下去,他一时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明亮的烛光下,纪蒿分明看见悉志无屠发帻零乱,身上灰袍已皱成一团,脸上、手腕上红得瘆人的鞭痕、绳迹。齐黎已经对悉志无屠用刑,这让纪蒿暗暗心惊,如果自己迟来一会,或许这个莎车国大将就被国王干掉了,莎车国也会现在就走上反汉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