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做傻事——”曹钱眼疾手快,飞身而起,凌空越过大案一把将其死死搂住。
霜刺声音凄厉、挣扎吼叫,“都尉,让吾死罢……呜呜……吾还有何脸见国民……”
曹钱怒而夺其刀掷于案前,又“咚咚咚”擂案大呼曰,“死死死,死有鸟用?!啊?!吾也想死,一了百了,多好!可你吾死了,让王妃、钱儿令匈奴人糟蹋,让国民令匈奴杀戮,啊?!”
霜刺蜷曲的胡须上垂着泪水,颓然坐下,一双泪眼震惊地看着曹钱。
曹钱性格温厚,很少有发火的时候。见堂内众将都震惊地看着他,曹钱瞬间便觉心虚,面对蒲类国众将,他面色苍白地道:
“先帝经略西域之策已经深入人心,皇上弃西域或为不得已。窦都尉乃朝廷柱石,相信吾,啊,断不会令朝廷真弃西域。如此危局,都尉定然早有应对之策!西域远离中土,君命有所不受。只要班仲升在,西域便不会丢,蒲类国便不会亡……危难时刻,更要同心同德,共赴时艰!”
他不敢违皇帝旨意,但他相信一往无前的班超可是窦融老大人的传人,断然不会执行此诏书!虽然他是校尉,而班超仅是司马。但此刻,他心里燃起了浓浓的去意,他开始盼望有朝一日能在班超麾下痛快淋漓地打击北匈奴人!
在国王与众将凄惨决绝、哀鸣一片之时,歙渠、麦香夫妻二人却冷静下来了。此时,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应变之策。如果汉军撤走,他们便率领国兵、国民退回楼兰。麦香甚至盘算着,如果楼兰再呆不住,便不惜千万里,举国从楼兰城向西迁徙,到于阗国、疏勒国投班超司马,投兄长去!
他们坚信,谁都会放弃西域,只有兄长绝不会!
正当伊吾庐众将如临深渊之时,突然,驻守在星碛山的汉军孙彪部,向蒲类国派来了专门的信使,传达了征西大将军府耿秉将令。
“传征西大将军耿秉大人将令:宜禾都尉曹钱带本部返回敦煌,大汉伊吾都尉歙渠为伊吾守将,助国王霜刺坚守伊吾庐。命伊吾假都尉麦香,率部分国民先行撤至楼兰城,并主持蒲类国驻楼兰国民屯田事宜。命汉军镇北屯骑营移驻星碛山,建立驿传、烽燧亭障,与伊吾都尉共同守卫伊吾庐城!”
“啊?!”
此令一出,失败气氛一扫而空。耿秉身为征西大将军,遵守朝廷诏令命曹钱率宜禾都尉府本部撤回敦煌,但却又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令汉军孙彪、楚良校尉的镇北屯骑营移驻星碛山。真是高明的应变之策,星碛山可是敦煌郡的地盘,耿秉此令并不违背皇帝诏令!
曹钱、霜刺顿时精神一振,他们已经明白耿秉将军之意,便迅速按令调整部署,放弃南山口大营,将伊吾曲全部收缩到孤城伊吾庐坚守,并与驻守在星碛山的孙彪、楚良部建立驿传,互为犄角。
一切安排完毕,曹钱、麦香才带着本部人马、一千六百余名蒲类国民,再度南下大沙漠,撤回鄯善国楼兰城。而麦香还在行程中,便派出驿吏,绕道沙海之南,将伊吾庐军情驰报远在疏勒国的班超!
她有预感,近在咫尺的敦煌郡已依靠不上,蒲类国能否劫后余生,今后得靠数千里之外的汉使团了!
在这段西域汉军最为混乱的时期内,幸好几个月前经段彭远征军一番雷霆打击,北匈奴人死伤惨重,短期内已经无力南下再战,伊吾庐虽然孤悬白山南麓,但双方暂且相安。只到伊吾庐与星碛山之间的烽燧系统全部建成,北匈奴也未对山南用兵!
于是,宜禾都尉府忠实地执行了大汉皇帝的诏令,但伊吾庐却仍牢牢地掌握在蒲类国的手中。它就如黑暗中的一粒火种,黑夜中的一粒星星,战战兢兢地孤悬在白色恐怖下白山之南伊吾绿洲之上!
……
汉军在乱,其实这段时期北匈奴漠北腹地更是遍地烽烟!
从建初元年(公元76年)阴历正月起,鲜卑国王杌偾季率鲜卑、乌桓军队开始威胁弓卢水(注:即今蒙古国克鲁伦河)两岸的北匈奴左地。杌偾季以汉军塞北主将秦彭部为依托,不断骚扰左地,令北匈奴左贤王优留尝到了苦果。左贤王部与鲜卑、乌桓人在左地打得难解难分、不分胜负!
龙庭也受到威胁,蒲奴单于无法沉住气了,他不得不拖着病弱之身,从燕然山赶往龙庭主持大局!
蒲奴单于与左贤王相继离开西域,左鹿蠡王部与南呼衍部又为争夺驻牧地而大打出手,令天山南北乱成一锅粥。
左贤王率部离开疏榆谷(注:即今巴里坤草原)时,将疏榆谷草原转交给了左鹿蠡王部。南呼衍部为抢夺这优质草场,数度派兵从鬼风口进入疏榆谷,但最终被左鹿蠡王部逐出疏榆谷。
于是,包括疏榆谷和车师后国在内的天山以北广大绿洲草场,便悉数归左鹿蠡王部所有,王庭则设在疏榆谷的蒲类城(注:今兰州湾子古城遗址)。而南呼衍部,只得委屈地以车师前国为驻牧地。
在蒲类城安定下来,暴戾的左鹿蠡王开始清算蒲类国了。他对铁心追随汉人的蒲类国恨之入骨,疏榆谷内未及撤离山南的蒲类国各部族遭到血洗,车轮以上男子共一千八百七十余人,均被血腥斩首,而数千名儿童与妇女则沦为低贱的奴隶。
血洗完蒲类国后,左鹿蠡王又亲自率部赶到车师后国(注:故址约在今木垒哈萨克自治县)。
由于曾经在大石头峡谷顽强阻击,帮助汉军击破二千余北匈奴士卒,左大都尉铥蝇、右大都尉杆兜对蒲类后国可谓恨到了骨头。后国各部族男女老少被赶到位于西山以西的照壁山下山坳内,铥蝇亲手斩杀了蒲类后国部族酋长仁安,冷酷地下令,“男子高过车轮者,一个不留,杀!”
就在大屠杀就要开始时,刚刚被抓来的蒲类后国国尉骞奇突然大声对北匈奴士卒高呼,“勿要乱杀,速报大王,难道大王不想再见到王妃么?”
王妃?原来王妃在后国人手中。铥蝇、杆兜愣了一下,便急报左鹿蠡王,并将骞奇带到他面前。骞奇看着左鹿蠡王道,“大王,蒲类后国人助汉人诚不得已,一如助大王。吾国人一直护佑着王妃,大王先见王妃,再杀不迟!”
左鹿蠡王震惊地看着这个一身破烂羊皮袄、披头散发、双手被缚的蒲类男子,他难以置信,王妃已经被汉军掳去,如何能藏身在蒲类后国部落?于是他带着疑问道,“王妃果在汝部族?敢诳吾,定让蒲类后国片草不存!”
骞奇道,“大王莫急,请随吾来,见王妃后再说。”
他带着左鹿蠡王一行,顺着山涧来到一个隐蔽的山坳内。这里有一个围栏,以阻挡猛兽,围栏内有两座毡房。左鹿蠡王走到毡房前,门帘从内挑开,两个侍女恭身道,“参见大王!”
“大王……”左鹿蠡王走进毡房,只见温暖的火盆旁边,案后站着一个身穿蓝色胡袍、头戴高高的红色毡帽、一双明眸水灵灵的玉人儿,正含泪看着他。此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爱妃旗涸儿。
“爱妃?”左鹿蠡王急步上前,一把将美人紧紧搂在怀中,“汝如何会在这里?”
旗涸儿趴在左鹿蠡王怀中,万千委屈中“哇”地一声号哭了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讲了原委。
原来,汉军主帅窦固班师前,专程将旗涸儿从疏榆谷提到金满城,并让车师后国王妃王珏将其“救”走,“藏匿”于蒲类后国。而蒲类后国国尉骞奇,则在隐蔽的山坳内将其很好地保护起来。
左鹿蠡王震惊不已,他难以置信,“后国妃与蒲类后国人,因何要救汝?”
旗涸儿道,“后国王妃对吾言,‘汉与匈奴争西域,何故要女人遭殃邪?’便悄然将吾藏匿蒲类后国,静待与大王相会。”
左鹿蠡王闻言愣了一会儿,他带着旗涸儿返回疏榆谷前,下令放了所有蒲类后国人,并传令燕然山老营,善待已经被囚于山中的车师后国王妃王珏一族!
心机缜密的窦固,知道王珏不愿离开西域,更知道北匈奴人不会饶恕让其付出血腥代价的蒲类后国人,于是便在班师之前暗设妙计,从而保全了王珏母子与蒲类后国二千余国民!
至此,在北匈奴的强大军事压力下,汉章帝刘炟命汉军退守河西,主动切断了与西域的联系。于是,位于天山南北的西域北道诸国得而复失,连接汉朝河西和葱岭以西各国的商道也随之中断,史称“二绝”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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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东汉对西域的经营坎坷曲折,史称“三绝三通”。
“一绝”:新天凤三年(公元16年)至永平十五年(公元73年),因前汉末王莽乱汉,天下大乱,西域与中原隔绝。“一通”:从永平十六年(公元74年)至建初二年(公元77年),汉明帝二征天山,建西域都护,丝路通。
“二绝”:从建初二年(公元77年)至永元三年(公元91年),汉章帝令汉军退守玉门,班超孤军奋战,丝路断绝。“二通”,从永元三年(公元91年)至永初元年(公元107年),班超将北匈奴逐出西域,重建都护,丝路通。
“三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至延光三年(公元124年),因任尚性戾,诸国多叛,频攻围都护任尚、段禧等,朝廷诏罢都护,遂弃西域。北匈奴残余势力再入西域,共为边寇十余岁,丝路再绝。“三通”:从延光三年(公元124年)开始,邓太后起用班超子班勇为西域长史,班勇经数年苦战,再逐北匈奴,在柳中城重建西域长史府,丝路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