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势均力敌

汉军于阗镇守使林曾得到烽燧传递回的“石舂越过北河南下”的警讯后,迅速令汉侯尉迟千率鹫雕营退出鹫巢,退回于阗绿洲。

阴历腊月初十,林曾与于阗国王尉迟广德起兵二万,在墨玉河(注:即今喀拉喀什河)与白玉河(注:即今玉龙喀什河)汇合之处的戈壁大漠上,结坚营挡住了石舂去路。

林曾和尉迟广德有底气与石舂打野战、阵战,是因为他们手中有了一支专门对付骑兵的杀手锏!

于阗国国力未复,国兵以防守为主,战力较弱。林曾进入于阗国后,固守汉苑那场生死决绝的大战,令他痛在心里。他在于阗国前、后、左、右、中五军中,各组建、训练了一支五百人的步弩营,精心练习弩车阵形。

尉迟广德则竭尽国力,为这五支步弩营配备弩车和仿制的汉军强弩。限于国力,当时只能使用圆锥形簇。

耿恭在金满城以巨弩击退左鹿蠡王,给林曾极大启发。他专门派出信使至鄯善国,请国王陀广伽赶制三棱重箭,且多多益善。又利用自己过去在玉门关、阳关任关尉时积蓄的人脉,通过阳关汉军放水,从汉朝的河西敦煌郡走私了整整二十万支三棱、四棱重簇。

于阗绿洲一马平川,便于联军铁骑奔袭作战,而重弩兵无疑是骑兵的克星。

腊月十三日,雪已经停了,天上阴风阵阵,大地皑皑一片。午前巳时,石舂派前军搦战,林曾挥军出营列阵刚毕,联军前军五千骑便呼啸而来,开始陷阵。林曾令左将军讫耶的前军四千骑驰出阵接战,双方在空阔的沙漠戈壁上激烈碰撞到一起,展开惨烈搏杀。

巳时二刻,讫耶渐渐不支,于阗人死伤甚重,沙漠戈壁上的积雪已经被血染红。于阗中军鸣金,前军便努力脱离战斗,快速退向阵中。联军前军得势不饶人,随后紧追。于阗大阵中战鼓擂响,阵形快速变化,大阵前方的刀矛兵成纵列,敞开了豁口,露出阵中密集的弩车阵。

弩兵们万弩竞发,已经冲到大阵前的联军纷纷落马,死伤惨重。等进攻被粉碎,石舂收回前军时,联军前军已经死伤过半!

申时许,石舂再令前军搦战,左、右两军则借助胡杨树林的掩护,迂回到于阗人大阵之后两侧发起冲击。但于阗人并不上当,后军和左、右两军都配备弩车营,弩车兵万弩竞发,令联军大量死伤,根本无法靠前。

大战一直持续到傍晚,于阗大阵岿然不动,石舂无奈收兵回营。

双方便在绿洲边缘整整相持了一个多月,打了十余阵,互有胜负,石舂殚精竭虑,却一直找不到破于阗人弩车阵之法。阴历腊月十九日夜间,石舂借助大雪掩护,曾组织了一次劫营,但于阗人大营内无人走动,万弩齐发,令联军无功而返。

腊月二十五日,林曾派尉迟千的鹫雕营迂回敌后,重新夺回并占据了鹫巢要塞,威胁石舂的粮道。石舂不得已,只好分兵五千,与尉迟千相持,确保粮道畅通。

石舂虽然没有退兵,但东方的于阗战线渐渐被林曾稳定住,而西线疏勒国战线,联军在赤河城下同样毫无进展。

这让班超逐渐看透了呼衍獗北道联军的本质,也看到了双方力量的消长,正渐渐朝疏勒国、于阗国方向转变。西域汉军虽然在北线大溃败,南线全线受攻,但北匈奴同样也伤亡惨重,此时的南呼衍部根本无力派重兵支持西域南道作战!

因此,在这一段战略相持的艰难岁月,汉使团在东线于阗国方向,以重兵集团固守阻击,而在西线疏勒国方向,则依托赤河坚城固守。

防线慢慢稳定下来,疏勒军士卒便在赤河城南的河滩边悄然屯田。疏勒国也在战火中重生,丁口渐渐突破四万人,比汉使团入西域前整整涨了一倍。全国新开垦耕地百十万亩,这一年虽然经历大战,但王宫与各州田租、口税却出现增长,于是班超顺势恢复了服兵制。

即在疏勒国内七州全面重建州兵,每州以五百至八百人为限,由州长与州尉统领。这些州兵平时在家务农、放牧,战时则自带兵器、战马、粮秣集中守城,作战时粮秣则由各州自行供给。到了战略相持后期,疏勒军五营共四千余人马已成为机动力量,各州则分区防御,疏勒国战备体系在战火中初步建成。

汉使团孤守疏勒国一年,东北疏勒州却因祸得福、收获满满,疏勒军屯田整整十万余亩。赤河城边汉军营地气象大变,已经隐隐成了一座巨大的军屯城池(注:即今克孜勒苏乡莫尔通汉代古城遗址)。

虽然战火连天,但葱岭东西各国游民、流民信赖汉使团。他们在军营之后的河道旁边垦荒、定居,慢慢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定居点,又由定居点变成一个个村落。一年后,当班超退兵后,这里已经成了一个繁荣的部族群落。人口稀少,位于前线的东北疏勒州,从这场历时一年的相持战之后,便日益繁盛起来。

这些游民、流民自愿加入碣石部族,现在的碣石部族又有了近千人。

直到两千年兵的今天,人们又在伽师市克孜勒苏乡的戈壁上,发现了若干汉代古城遗址,其规模之大令人难以想象,这才逐步揭开了这段尘封的历史面纱!

这场相持大战,是班超造势、夺势、以弱胜强的又一得意之作!

而对千里远来的联军而言,东西两线近五万大军一年耗费粮秣无数,龟兹、焉耆、姑墨、尉黎等北道诸国都是粮仓,稻米、栗谷充盈,但运送这些稻米、粮栗,却让他们需要集举国人畜之力。粮道又时时处于被袭击的恐慌中,一年下来,各国都脱了一层皮,吏民怨声载道,奴隶、牛马死亡无数。

联军春夏秋冬便困守在赤河畔的沙漠戈壁之上,进怕被班超断粮道、打援各个击破,退又不甘。这让呼衍獗与众将可谓一筹莫展,倍受煎熬。

郝宿王石舂在于阗国打了一个多月,双方各折损士卒数千人,既不能下于阗,又调不动班超的汉使团,最终坚持到新年后,因粮道过长粮秣不济而不得不退兵。他怏怏不乐地顺于阗河向北退兵而去,这场惊心动魄的戈壁大战历时一个多月,最终以石舂无奈退兵划上了休止符!

现在南道的于阗国、疏勒国,已经成为北匈奴大将们的梦魇。他们再不能象过去那样,随便率领几千军队便能颠覆、踏平一个西域大国!

前方在打仗,后方生产忙。纪蒿的商尉府统率南道诸国,勉力维持大军作战。虽然艰难,也比他刚到西域那一年要强许多。那时两手空空,四顾茫然,连组建了鹫雕营、昆仑屯后区区两千人兵械甲服粮秣都无处筹措,靠四处打“白条”“乞讨”才度过危机。

战云笼罩下,商尉府与各国市尉府麾下的二百余支商队,源源不断地在汉朝与葱岭以西各国跑驼贸易,各国驼队更是往来不绝,商道进项与商队收益,现在已经是汉使团的经济支柱!

战争从来都是国力的较量,更是人心取向的较量。正是有了疏勒国、于阗国吏民的支持,今天的班超才有雄心耗瘦、拖垮北匈奴人!

天忽然起风了,天上乌云翻滚,满天繁星已经不知去向。小姑用大脑袋蹭蹭班超的胳膊,及时提醒他天快要下雨了。

班超在赤水河边坐了一晚上,此时已过子夜。

白天帐中一幕犹在眼前,先皇驾崩,新君甫立,当收到圣上迎回使团的诏书后,班超那一瞬间被完全打懵了,脑袋瞬间一片空白。虽然竭力掩饰,但黎弇、苏矸等疏勒军大将已吓得面色惨白,班超不难想象,他们一定猜到了什么!

天上乌云笼罩,狂风呼啸着飞旋起来,天旋地转,小姑、寡妇都有点惊慌,不住用大脑袋蹭班超的胳膊,那意思是再不走就要淋成落汤鸡了。但班超不为所动,既然决定抗诏不归,那么便要将一切想明白,便要独自承担一切一切的后果!

现在对汉使团而言,班超并不怕圣上龙颜大怒后会抛弃汉使团。自进入西域以来,汉使团孤身苦撑葱岭之下,绝地奋战,艰难困苦,从未得到朝廷一钱一栗资助,即使抛弃还能坏到那去?

最大的挑战来自西域诸国内部各派贵族势力,朝廷放弃西域的消息一旦传出,汉使团一旦真的东归,他们便一定会复辟,一定会迫不急待地上演出一出出复辟“好戏”,那将血流成河,无数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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