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蠕蠕和亿春眼里,汉使和夫人很怪异。
汉使和夫人的家庭生活别人不清楚,但瞒不过蠕蠕和亿春。在赤河城班师之前的那个晚上,夫妻二人曾同枕共眠,夫人纪蒿无意识时的叫声曾成为众将私下的笑谈,也令纪蒿羞怒不已,在好长一段时间内看到众将便脸红。
可现在二人又都端着,又回到过去那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蠕蠕和亿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蠕蠕未经人事不知道怎么办,亿春是寡妇,每天晚上她都竖着耳朵,只要班超有一个暗示,她就会主动侍寝,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正是午后人最乏的时候,堂内冰盘内的大冰块令气温很宜人,坐在班超大案旁的小姑、寡妇,早已舒舒服服地躺下大睡开了。堂外院中的青桐上,知了在阵阵恬噪嘶鸣,催人入眠。班超不知不觉便感到有点乏了,手扶着沙盘框,头却垂了下来。
亿春轻轻走过来,小声道,“大使,室内歇息罢!”
班超抬起头,睁开沉重的双眼看一眼这个可人的妇人。亿春手捏着长袖,俏眸含春,双颊绯红,垂着眉眼柔声道,“大使,上榻小睡一会罢!”。
“吾睡不着啊……”班超知道亿春的心思,却轻叹了一口气道,“唉,疏勒国该有消息了。吾打个盹便行,汝与众仆下去歇会罢!”
室内气氛有点暧昧、尴尬,小姑、寡妇或许感觉到了不同寻常,它们瞬间睁开眼,骨溜一下坐了起来,拖着巨大的红舌头,颇有趣味地看着二人。可班超却拒绝了亿春的好意,他走到案后坐下,扶腮打起了盹。
刚睡着,潜意识中格顿一惊,觉得背部冷飕飕的。他骤然睁开眼,只见小姑、寡妇仍趴在他案侧呼呼大睡,说明根本不会有什么事。可看一眼管家忆春,这个妇人却抄手笑看着他,并用目光示意他向后看。
班超蓦然回首吓了一跳,原来纪蒿不知何时归来了,此刻与秅娃儿、颥怜一大二小正面无表情地睃着他,有点怪异。
纪蒿一脸怒气,秅娃儿、颥怜从上到下一身湿漉漉的,头上、脸上挂着水珠,衣衫正往地上滴着水。襦衣都紧巴巴地裹在二人身子上,一付垂头丧气的淘气样儿。尤其是秅娃儿如花的女儿,衣裳让水一湿便尽显女儿态,令班超都怔了一下。
“掉塘里了?装神弄鬼……”班超嘀咕一声,小睡被人打断,心里有点不爽,端起案上的云纹漆耳杯饮尽茶,不悦地看了一眼落汤鸡一样的两个小人。秅娃儿已经成年,该给她结发取字嫁人了。
纪蒿见自己四处奔波,每天在商尉府忙得不可开交,可班超却白天打盹,本想袭击他教训一下,此时见他醒了,便有感而发,“宰予(注:孔子弟子)昼寝,烂泥巴糊不上墙。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注:读Wū音,即涂饰)也,于予与何诛(注:即责备)?’”
班超从小时候起,便属于虽木讷但极善辩的人,闻言脱口对辩,“适才梦中见南子(注:卫灵公宠妾),‘近之则不孙(注:即逊),远之则怨。’夫子叹之,‘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并举誓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嘁,汝厌便厌罢,又不是现在才讨厌……”公然当众撩拨,令纪蒿俏脸绯红,她轻声叱道。
现在的他们互相彬彬有礼,很少开这种有撩拨色彩的玩笑。尤其是班超将她比作美艳霸道荒淫的南子,分明是夫妻之间明目张胆的挑逗,与过去动辄黑脸、动辄吼她已经有壤宵之别。纪蒿羞涩地垂下头,心里十分甜蜜,故作未听懂状,庄重地走到侧案前坐下,脸上又现出一付阿母的威严。
秅娃儿、颥怜则规规矩矩地走到她的案侧低首立着,恭恭敬敬,等待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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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春见状,捂嘴一笑,便赶紧给纪蒿斟上茶,抄手躬立身后,看纪蒿教子。
“说,谁的主意!”纪蒿面带愠色,扭头直视着秅娃儿、颥怜。
两个小人儿对视一眼,秅娃儿低下头说,“是吾!”颥怜也道,“是吾!”
班超心里在笑,忆春和两名侍婢也在忍不住偷笑,二人看着纪蒿“断案”。纪蒿拍着案训斥道,“瑶池水塘中间水有两三人深,大人都能淹死,还不会水便擅自下塘,盆翻了,灌了一肚子,这要不是马琅、罗晟看到了,怎么办,啊?!是要淹死人的,闹着玩儿的么?啊?!”
原来,秅娃儿、颥怜看着瑶池内碧波荡漾,一池莲藕、菱角,迎风摇漾,二人心便痒痒了,于是找了一个洗澡用的大木盆,便兴冲冲地玩起了水,菱角采了一小堆,本想晚上煮菱角孝敬汉使与夫人呢,结果不小心盆翻了,两人落水,慌乱中乱踢乱蹬,连一声救命都未喊全,便一齐沉入水去。
幸好马琅一直在教罗晟习水,当年罗晟大冬天被淳于蓟在凉州大营内砲击扔进冥水差点丧命,于是便一直拜马琅为师苦练水上功夫。这回二将见秅娃儿、颥怜头戴大斗笠、坐着大木盆就要进塘捞菱角,觉得他们要出事,可劝又不听,只好密切监视着。
现在见果真落水了,二将便将已灌了一肚子水的二个小人救了上来。
见秅娃儿拧着脑袋根本未服气,纪蒿火气升大,拖过秅娃儿还象过去一样想揍屁股。可这个小丫头小臀圆滚滚的,分明已快长大成人,这让她愣了一下,还是算了。
又看着她襦衣湿透,紧紧贴着身上,弄得刚已经发育的小身子前秃后翘、纤毫毕现,便又换了套路,“汝多大了?”
秅娃儿头发一绺绺粘在粉嫩的俏脸上,闻言羞涩地理理胸前的衣襟,又惊慌地瞅了一眼班超,小脸绯红一片,拧着的小脑袋终于深深地垂下头。
胸前那里一对小荷分明已经跃跃欲试地露出些微尖尖角,下面的小屁股也渐有点圆润之象,当年那个一脸黑灰脏兮兮的小乞丐早已不见踪影,现在的秅娃儿分明就是一个清新亮丽的豆蔻女儿。
“丢不丢人哪,多大了,啊?!”纪蒿穷追猛打,声音提高。
秅娃儿知道扭捏是躲不过去的,便声音如蚊,嘴唇嗫嚅道,“十四,差七个月十五……”
“噢,原来也知道是大丫头了……”纪蒿笑骂道,“到十五就得结发取字待嫁闺中,便是大人了,女人大了便是要嫁人的。汝十四岁半了,十三嫁人的有的是。还与弟弟一块胡闹,将自己弄得如此不堪,汝就不怕人笑话啊?不怕将来嫁不出去啊,啊?”
见秅娃儿脑袋深深地埋下,已经羞涩得无地自容,纪蒿“判决”道,“罚两人面壁三日,各摹《道德经》五遍,不得偷懒,滚罢!”
“啊?五遍?能不能少点……”秅娃儿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纪蒿,嘴里带撒娇的味道抗辩。可她看到的是坚定、威严的双眸,容不得她取巧,她随即便投降了,“好罢好罢,五遍就五遍罢,不带再加码的!”
说着,还向班超伸着小舌头,做了个鬼脸。
忆春带两人下去换衣面壁去了,班超看着秅娃儿的背景轻叹一声,纪蒿也叹息一声道,“寒菸总算快有着落了,这一个又渐成大人了……”
忽然见班超目光一动不动一直瞅着她,那双鹰目一样冷峻的眸子内分明有一丝温情,纪蒿心里忙慌,赶紧垂下眼睑禀报道,“密使已经来了,呈匉禀报,国王下令将桢中城的市尉府商道与自营盈余全部留在州里,用于修筑蒲犁谷至桢中城昆仑商道驿置、城池。桢中州赋租所得,也被一并留在桢中!”
“桢中?”为什么是桢中,班超心里硌顿一下!
疏勒国现在的威胁在北方,国王忠一朝大权在手,为何要现在动手重新修筑桢中坚城?难道是对葱岭以西的贵霜国不放心?
他严肃地看着纪蒿,纪蒿也已面色平静,眼看着堂中的大沙盘,“桢中地当商道,地望非同小可,又是王族夏狩之地,吏民向来以王族封地自荣。大使不应忽视此事,或许有朝一日,忠会在这里闹鬼……”
树欲静而风不止,国政都在左相寒菸手中,国王忠过去无法插手桢中城防务,现在骤然掌握疏勒国政大权,贵族们定然抱团对抗《垦荒令》,难道这中间有什么瓜葛?
“此事只当没发生过,静观其变——”班超起身,手里“啪啪”地摇着麦秸做的大扇子,走到沙盘边略微思考,便深思熟虑地道,“赋租、市尉盈余留桢中,将桢中建成坚城,也有利维护葱岭商道通畅。如大月氏再度染指蒲犁谷城,桢中可为犄角!”
“哦,好吧……”纪蒿见班超这样说,便答应一声,准备回到隔壁的市尉府去,又转身不放心地问,“大月氏?君以为,大月氏国会再夺葱岭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