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灌藉所料,阴历六月七日傍晚,呼衍獗从夜初开始先是恶心,腹中翻江倒海,旋即上吐下泻,最后滋出的都是清水。
天明后,腹中终于滋空,腰仿佛断了一般酸疼不已,直不起来。头也昏沉沉抬不起,强撑着巡视了小城堡和城外大营。此时他的三万龟兹、焉耆雄师,近半中招,惨不忍睹。空气弥漫着浓烈的新鲜粪便气味,城堡内与城外大营秽污遍地,形同末日。
最惨的是千余名伤卒,重伤者数百人大部滋亡,轻伤者多滋得奄奄一息。
眼前景象令呼衍獗、木都、石舂惊怖、绝望,他们久经战阵,中军迅速传令全军不得饮用河水,并开始掘井取水自救。
呼衍獗心中悲哀、悔恨,欲哭无泪。他已中班超毒计,他纵横西域所倚仗的这支所向披靡的铁甲重骑,南下千余里黄沙戈壁,却就这么一拳砸在絮上,软绵绵的,仅下拘弥,未撼动于阗,便生生让班超这无赖拖疲了,折腾垮了!
他仰天长叹,这个汉蛮便是北匈奴克星,到底是个什么样人?中军疏于防范,他已斩数将,犹愤懑、悲戚,只想杀人,“班超匹夫,万恶南蛮!不是班彪之后么,如此委琐之计,如此下作劣行,汝读书人家竟然也做得出?!”
其实他或许忘了,最先施这毒计的正是他的祖先狐鹿姑单于。前汉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七万汉军重骑由郅居水向南撤至燕然山(注:蒙古共和国杭爱山),狐鹿姑单于令巫师在沿途水源地诅祝并密掩病畜,致使汉军体力下降,李广利第二年兵败投敌,最终被单于杀害。
大营所在的小河源自昆仑山,到策勒城堡处河道两侧尽为戈壁荒碛,河道原本不宽,但水流奔腾北上,洇没于浩瀚沙漠中。近几日水量未见变化,中军全部心思都用在击破于阗东城,丝毫未防西域汉军断了粮道又在水上做文章,导致祸降全军。
军无粮自溃,军更不可一日无水。好在这里地下水十分丰富,井掘出了,水的难题随即解决。但腹泻和不满已如瘟疫一般,正在全军疯狂蔓延,难以遏制。联军各营将士已全无战心,病倒士卒几至绝望,他们只想迅速逃出这可怕之地!
阴历六月初九后半夜,龟兹、焉耆联军突然猛攻于阗国东城的北城。十几架抛车将无数装着膏油的陶罐点燃抛击至城头、城内,北城内顿时四面火起,浓烟弥漫,士卒们慌乱狂窜,城上城下一片混乱。
国王广德亲自坐阵北城的内城垣,此时抛击已经延伸城内,联军伴着砲击声开始登城,杀声震天而起,大都尉休莫广鵛提剑伫立谯楼下,大声喝令,“城头守军擅自乱窜者,一律射杀!”
斩杀了十数名乱窜下城的士卒后,北城再无人敢动。弩兵们静蹲在女墙和城垛后,用密集的矢雨、擂石将登城的联军士卒一批批拚杀!
攻守十分惨烈,这股联军虽死战不退,黎明之前扔掉抛车等重装备,突然歪歪扭扭退回城堡和大营内。这是一批病卒!休莫广鵛战场经验丰富,他判断联军主力或已逃,便跟着挥军出城攻击联军大营。
果如所料,于阗国兵未费多少力气,便下了城堡和营盘。可进入城堡一看,却见犹如粪场一般污秽。城内尸体遍地,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粪坑味、腐败臭味儿!
原来是数千已经弱不禁风的病卒,为掩护全军西退发起了最后一击。此时他们有人仍在滋着清水,却依然持弯刀抵抗!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结果千余人被俘,数百人被于阗国兵斩杀,城内变成了肮脏的屠宰场一般。城中并无呼衍獗,广德得报,迅速令全军向西追杀!
班超在西城以北的绿洲上以逸待劳,灌藉通过麾下的斥侯兵,对呼衍獗大军动向了如指掌。各营都藏身丛林之内,约夜里三更时分,呼衍獗前军进入视野!
夜色中,呼衍獗摆开的是战斗行进队形,虽然是撤军,但前军、中军井然有序,足有两万骑,气势慑人,正加速西进!
这令班超、淳于蓟、蒙榆和灌藉都暗暗心惊,这是龟兹、焉耆两国国兵精华,是一股纵横西域、摧枯拉朽、令人生畏的暗黑力量。经历西域汉军如此一番折腾,已经变成一支饿军、疲师,但如果打野战,现在的于阗国兵、疏勒国兵根本不是其对手!
班超决定放过他们,前军、中军都过完了,后军只到天完全亮了也未见踪影。这是断尾求生策,班超已经明白呼衍獗意图!
午间气温渐高,沙漠上烈日炎炎,东方才露出一片黑色旌旗身影,后军终于来了。从其大营至白玉河不过二百余里,龟兹、焉耆后军便已经远远落在后面。
敌后军分明一派惨淡之象,不时有士卒滋得从马上跌落,躺在沙土上再也挣扎不起。班超头一摆,灌藉迅速发出出击令。黎阳麾下的汉使营一千余骑迅速上马,“嗷嗷”地扑出林外,瞬间便与联军疲卒们绞杀在一起!
疏勒子弟报仇心切,以一当十。但敌后军足足有五六千人,虽然被腹泄折腾得浑身无力,依然奋力拚杀,黎阳麾下不过千余骑,竟然渐渐落了下风,慢慢被围在核心。吴英、锦娘的昆仑屯,尉迟千的鹫雕营,又山呼海啸一般从丛林内涌出,迅速向呼衍獗的大军席卷而去!
在白玉河东岸的于阗绿洲边缘沙漠上,此时千军万马绞杀在一起,杀声冲天,矢石横飞,两军骑卒不断被斩杀落马,惨烈异常。龟兹、焉耆联军后军无法抵挡西域汉军这数千猛虎,便渡过白玉河向西突围。
麦田内、沙漠上、村寨边,到处都是溃逃士卒的身影。绿洲之上遗尸枕籍,无数无主战马在麦田、沙漠上惊惶乱窜。沿途各村寨几乎遍地销烟,于阗国各部族男女老少都举着刀枪棍棒、木叉铁锨呐喊着自发加入战斗!
龟兹、焉耆联军后军训练有素,虽溃败却并未乱,他们沿途留下人马重重阻击,掩护大队人马脱身。西域汉军和于阗国兵不断击破拦阻,阴历六月十二日傍晚时分,从绿洲东侧一直追杀到西边的墨玉东岸!
此时数千溃兵已经渡过墨玉河,不时有战马肺裂而亡,但他们不顾一切,打起精神,即将逃出于阗绿洲。就在他们即将进入沙漠时,前方沙漠边缘“轰”地一声砲响,战旗猎猎,一彪军在暮色中挡住了这股溃卒的生路!
阻击的这彪人马足有三四千人,双方旗鼓相当。可他们只有少数人身着简单的甲服,多数人举着棍棒木叉铁锨、骑着毛驴,却无所畏惧。领先的二位少年小将在一员大将的保护之下,已经迎头杀入乱军之中,试图将敌挡在河畔。
落日的余晕映照着战场,河东岸的班超、淳于蓟、灌藉将这一切都远远看在眼里。他们既恼怒又焦急万分,便迅速击破联军留在东岸阻击的数百骑,率西域汉军三营人马快速渡河支援!
但联军过河后已焚毁所有渡船,夏季河水暴涨,水流陡急,平时牛马能够徒涉的渡口也变得艰难。形势危急,班超、淳于蓟、灌藉率昆仑屯当先下水,河中央深水段,他们只能抓着战马尾巴勉强过河!
此时墨玉河西岸战场杀声震天,形势已经十分危急!
联军已经看清,挡住他们去路的分明就是一帮牧民、农夫。他们本想吃掉这帮于阗土渣子,可后方汉军的赤色战旗已经突破阻击,正在快速徒涉、泅渡过河。不得已,他们只得努力挣脱对方,约千余骑杀开一条血路,向皮山州方向的沙漠上狂奔而去!
牧民、农夫们在两员小将率领下蛮打蛮干,不顾一切地结阵阻挡,用毫无遮挡的血肉之躯顽命地将敌二三千骑给挡在了河畔,并死死纠缠令他们脱身不得。龟兹、焉耆铁骑虽然善战,毕竟身体虚弱,一天一夜未食未眠,人马疲困,本无战心,见实在逃不得便只得硬着头皮厮杀起来。
两员小将一男一女,在那位大将的护卫下,骁勇异常,牧民们、农夫们同仇敌忾,也都奋死拚杀。可他们兵器简陋,身无甲服护体,有人骑着牛、驴,混战中频频中枪中刀落马,死伤惨重,惨嚎连天,有的被战马踩成肉泥,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牧民们将要全军覆没的要命时候,西域汉军被喘急的河水冲走数十骑,班超、淳于蓟终于率昆仑屯当先渡过墨玉河,率先赶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