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艳丽的云霞倒映在水面上,像是一带橙红色的桥,架在水中,泛起满湖的波光粼粼。岸边的垂柳由鹅黄色成了柳黄色,郁郁葱葱的,随风摇曳摆动,低回而温柔,时而拂过风荷的裙角。
云碧携了青钿,抱了一个秋香色素面的包袱过来,眉目间有些不忿:“少夫人,这是你吩咐准备的几样药材,有人参、燕窝,还有一百两碎银子。”她顿了顿,终究忍不住嘟囔道:“三少夫人如此待你,你为何还要送她这些,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亦是有用的。”风荷淡淡摇头,有清浅的哀伤浮上她的嘴角,贺氏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而已,而且她没有做好一颗棋子的本分,她动了情失了心,而成为费棋。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可笑,这个地方就是吃人的,容不得人轻易动情,不然你就有了弱点,别人就能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青钿有些小心翼翼得问道:“三少夫人去了家庙,以后丹小姐与小少爷要靠谁呢?”她看过许多没有娘的孩子下场凄惨,心下很有些不好受。
风荷微叹了口气,折了一支细软的柳条在手,冷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可惜他们年纪太小,没了母亲的庇护,三少爷却是靠不住的。尤其是慎哥儿,这般年幼,最易被人引诱着走上歪道,丹姐儿是女孩子,最能拿来做文章的就是终身大事了。”
这就是大家族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受伤害的往往是无辜的孩子,当年自己不正是如此。好在董家不比杭家的水深,又有祖父的遗命,老太太杜姨娘并不能把自己怎样。
“那以后谁来带两位小主子呢,三少爷是男子,肯定不能常常在内宅。”云碧闻言亦有些唏嘘,她虽对三少夫人不满,但不至于怪罪到两个孩子身上。
“这个,太妃娘娘应该会有定论吧。王妃是他们的祖母,论理可以带两个孩子在身边,但王妃家务繁重,只怕是抽不出身来,三少爷只有一个姨娘,而姨娘只是奴才,如何能带主子呢,只怕最后要送到侧妃娘娘那边。”她笑得迷离,贺氏当时实在是太过冲动了,不过即便她今日逃过一劫,也避不过有一日被人推出来当替死鬼的命运。
风荷将柳条重重扔到水中,激起一层层波纹,慢慢往周边散开,消失于平静的湖面上。她拿帕子擦了擦手,笑道:“走,咱们去给三少夫人送行。”
主仆几人寻了路出了后园,径直往临湘榭而去。临湘榭与流莺阁原是前后比邻的,经此一事,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了。虽然贺氏被送往家庙,而且极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但蒋氏心中的那口气仍然没出,流莺阁的丫鬟绝迹临湘榭。
比起上一次过来临湘榭略微的萧条,这一次绝对是萧索寂寥了。院子里的花草衰败在地上,有风时飘飘洒洒的,无人来收拾,下人们战战兢兢做着手中的事,没事都要做出忙碌的样子来。
房子里传来嘤嘤的低泣声,哭得凄惨而清冷,风荷一听就知是丹姐儿的声音,里边还夹杂着慎哥儿茫然的哭声。
屋门口都没有一个丫鬟守着,任由风荷主仆几人进了屋,都没人去里边通报。
“母亲,为什么要送你去家庙,母亲身子不好,要静养,可以去园子里啊,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其实丹姐儿隐约知道了一丁点事情始末,但她不过未满十岁的孩子,咋一闻要离开母亲,到底是被吓住了。
慎哥儿哭得更加伤心了,他只有六岁,平日除了上学堂就是跟在母亲身边,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一下子根本不知该作何想法。
贺氏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语气却极为和蔼亲切:“母亲的病光靠药物静养是不行的,还要佛祖保佑,所以去了家庙离佛祖最近,能好得更快些,丹姐儿不想母亲快点好吗?以后母亲不在府里,丹姐儿是姐姐,要照顾弟弟,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哭哭啼啼的,不然吓坏了弟弟怎么办?”
丹姐儿听了这话,忙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的应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等母亲回来。”
风荷惨然,故意放重了脚步声,嘴里问道:“三嫂在里边吧,我可以进来吗?”她一面说着,云碧已经打起了帘子。
进了里间,看见丹姐儿与慎哥儿伏在床沿上,拉着贺氏的手回头望,都是满脸的残泪。没有一个丫鬟伺候着。
“你怎么来了?”两个孩子面前,贺氏一如既往的温厚,强笑着。
风荷快步上前,握了握丹姐儿要起来行礼的手,笑道:“三嫂明儿要去家庙里静养,我来送行,正好有几样零碎东西,三嫂带着用吧。”
贺氏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反而与丹姐儿道:“母亲与你四婶娘有话要说,丹姐儿带弟弟回去玩好不好,回头丫鬟嬷嬷们找不到你们又要急了。”贺氏出事,下人们都是闻得了一星半点的动静,临湘榭的下人都在想门路自保,那一两个心腹的正在库房里收拾轻便易带的东西。而两个孩子的下人们,此时都担心着自己的将来,哪里还顾得到两个孩子啊。
风荷见无人进来伺候,忙道:“青钿,你送两位小主子回院子去,好生交到嬷嬷们手里,不许偷懒。”
青钿赶紧点头应是,一手拉了丹姐儿一手携了慎哥儿往门外走,两个孩子有些不舍,但是母亲的命令,不敢违逆,勉为其难跟着青钿出去了。
云碧左右扫了扫,知道是没人来伺候的,只得放下包袱,自己搬了一个小圆凳过来让风荷坐。
贺氏整了整自己的仪容,坐正了身子,讥讽得笑道:“四弟妹居然来看我,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还以为四弟妹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呢。”
风荷并不看她,只是打量了一眼屏风上的图案,挑眉笑道:“三嫂,我一直不知,你为何对我有如此深的恨意,从我入府至今,并没有得罪你之处吧。我今儿来,不是来看你的笑话的,而是真心送你一路,咱们其实又有什么差别,你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我,何尝不是。”她笑得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把这样的事实放在眼里,整个杭家,谁又不是谁计划中的棋子呢。
贺氏大怔,她的脸霎时白了白,很快滴下泪来,看着风荷的眼神和软下来,捂唇笑道:“是啊,还是你看得通透。我就是不肯认清这个事实,以为凭借我的努力,有一日可以摆脱别人的束缚。孰料,世事无常啊,我能料到事情发展,却料不到人心,更不该就那样动了心。我从来就知道你是不同的,当你初来杭家,我就看到了你身上我已经沉寂消失的勇气,你让我觉得恐惧又艳羡。
其实,你比我好了不知多少,你不是谁的棋子,谁又真正能掌握了你呢。
你好奇我对你动手,我自己又何尝不好奇呢?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俩就是杭家反差最大的两个女子,我是隐于地下的影子,你就是光芒万丈的朝霞,我是别人眼里的哑巴,而你无人敢小觑你。因此,我不喜欢你,而我恨你,是因为我们爷。”说到最后,她笑得很大声,有结束后的空虚茫然。
风荷愣了半刻,她对贺氏,还是不了解的。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三爷?这与我何干?”
“你一定想不到吧,我们爷喜欢你,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喜欢,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而我第一次听他提起你,就从他的语气里听了出来,他心底是多么渴望站在他身边的是你而不是我。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我曾欺骗过自己,可是,没办法,我比他都清楚,他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子。
他对我,从来没有爱,只是习惯了,习惯我永远在他身边服从他,为他做任何事。在他心里,我就是那个任他予取予求的人,而你不同,若是你,他一定会愿意为你付出的。
当然,他确实在最后为我做了努力,可那又怎样。他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没有我的日子,他害怕而已,时日一久,我不过成了他想也想不起来的过往。你说,为这样一个男人,我值得吗?是,不值得,而我有什么办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贺氏苍白的容颜配上她颧骨两旁奇异的泛上来的红晕,有一种叫人心惊害怕的美丽。
风荷听得有些呆住,男女之情,她没有太多关注过,她不是很明白贺氏对杭天瑾的感情,但她愿意理解,也许女子就是这样的吧。心甘情愿为一个根本不值得的男人误了终生,是不是,到最后,贺氏还会满足的离世,只因她这一生,没有白来。就如母亲,或许怨过、恨过父亲的无情,但她心里一定不曾后悔吧,只要有过一刻的幸福,都值得了?
她恍惚得笑,她与杭天曜,要怎样,他们的将来,又会以何种结局呢?而除了杭天曜,她明白,自己这生,可能都没有第二个可供想象的男子了,这就是女人的命。
贺氏见她不说话,低垂的眉眼美丽精致,似玉的肌肤像是最上等的甜白瓷,她忽然笑了,输给这样的女子,也不是很惨。她点头低语:“其实,那样的日子我早厌烦了,能这样结束也不错,至少留给了他永难忘怀的背影。我是为了他而毁的,日后无论他与谁在一起,我都会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结,没人可以越过我。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最后都要算计他一次,让他一生都活在对我的愧疚中。”
外面起了风,透过开着的纱窗,吹拂起素色的帐幔,飘飘扬扬的。贺氏成了阻隔在纱幔后的隐约画像,风荷扶了云碧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去了。这样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女子,让风荷觉得恐怖。
回了房,却见杭天曜已经坐在炕上,不错眼珠得盯着她看。
风荷愣了愣,与他打了招呼,就带了云碧往里间走,她要先换衣裳。
当她穿了衣服回过头来时,发现站在身后的已经不是云碧,而是杭天曜,他的面容有轻轻浅浅的郁气。他理了理她的鬓角,挽着她的手一起坐下,问道:“去临湘榭了?”
“嗯,三嫂既然要走了,去给她送个行。你几时回来的,不是说今天有事要晚些回吗?”风荷不解他从何而来的不悦,以为是外边的事烦心,就带了笑颜。
“临时想起点事,就回来了。三嫂都与你说了什么,去了这么久?”他揉着她的玉颈,手指微凉。
风荷躲了躲,没躲开,就低了头,咬唇道:“不过是几句闲话而已。对了,柔姨娘那边,是不是需要抚慰一下?”她没来由的想要转移话题。
杭天曜皱了皱眉,亲了亲她的眉心,说道:“抚慰什么,由她去,何必为了她们而招的你受累。三哥不在屋里吗?”
风荷偷偷瞄了一眼杭天曜,她觉得他好似有点不对劲,忙道:“没看见,估计是出去了。”
“是吗?以后你少去那边,咱们也该避着些。”杭天曜没再说什么,拥紧了她。
屋子里寂静得能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三少爷笔直地跪在地上,上首坐着方侧妃,抿唇不语。
她粉黛不施,一派天然,只是唇角低嘲的笑意与面容的温婉不甚符合:“若不是她,事情照原计划发展,没有人会疑心到咱们身上。可是她都做了些什么,被一点点小小的嫉妒迷得失了心智,即使她担下一切罪名,保不准有人怀疑到咱们头上。这样的女人,你还想救她作甚?”
“瑞宜也是一时糊涂,她到底是孩儿的结发妻子,为孩儿生育了两个孩子,孩儿怎能不管她的死活呢。她这一去家庙,就是存了必死之心的,又有病在身,都不知能不能挨过今冬呢。母亲,求你,想个办法吧。”此时的杭天瑾全没了儒雅公子哥的派头,殷切得乞求着自己的母亲。
方侧妃若是那等心软的人,也不可能同意贺氏一人担下所有罪名的决定,在她心里,贺氏只是她的障眼,没了就没了,只是麻烦些,日后再找一个这么听话的棋子不容易。她低声斥道:“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她的罪名留她一命已经不错了,你最好想想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吧。
你以为太妃没有要她的命,没有要你休了她,真是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这分明就是要压制你。你正妻尚在,自然不能她娶,可是这样一个白单了名分的妻子要来有什么用,既不能周旋权贵,又不能掌家理事,甚至都不能教养孩子。你想想,日后你院里,乱成什么样?还有忠勤伯府,咱们是失了他们的助力了。
这些,才是你眼下要关心的,而不是贺氏一个女人。娘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不成。在杭家,你要么当那个人上人,要么就是随意被人践踏,莫非,你都不管了。”
这些,杭天瑾当然是明了的,可贺氏是为了他而这样的,叫他真的不管,他确实做不到。尤其贺氏还替他母亲认下了所有的罪名,他心里始终是亏欠她的。他再次求道:“母亲,就当是为了两个孩子,也求你救她一救吧。”
“放心,孩子我会替你教养的,那个女人,你就当是过眼云烟吧。现在,我们已经引人怀疑了,最紧要的是把一切牵涉到我们的证据都消灭,别让人随着线索,再发现什么出来,那就麻烦大了。”方侧妃对贺氏一向不大满意,觉得听话有余计谋不够,看看这次,要不是她那烂透了的计策,也不会至于功亏一篑。可是,她又不愿意寻一个太聪明的儿媳妇,那样不好掌控,不然她当时也不会想办法替儿子选了这一门亲事。
杭天瑾清楚自己母亲的脾气,她说出口的话绝不会改变,他之前也是存了一点点希望而已,说到这份上,就知一切都没用了。只得磕了头,无奈的去了。
而他不知,贺氏从来没有指望过他,许多年前,贺氏就明白,这个男人,是靠不住的。
第二日一清早,杭家三少夫人身子不妥,送去了家庙静养,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些轻便些的随身物品。看杭家的架势,大概是不打算再把人接回来了。这件事,外人偶尔听闻一句两句,在杭家刻意的压制下,并没有引起京城的波动。贺氏,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杭家的人与事,一切照旧,日子继续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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