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烧得热热的,偶尔传来荜拨荜拨的火焰爆破声,温暖的气流将一株兰花催得含苞欲放,散发着温柔的甜香。
沉烟看小丫头收拾好了,自己倚着熏笼烘烤衣裳,嘴里笑道:“梨素这是暗示我们呢。她往日里待人都是清清冷冷的,咋一热情起来,不是明摆着要引人怀疑嘛。而且几次三番提到这鸡汤是大家的心意,这明明是太妃娘娘赏下来的,和别人什么关系,莫非里边有什么猫腻?你呀,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她是有心给我们报信呢。”
云碧听得一愣一愣的,梨素可是雪姨娘的丫鬟,雪姨娘是世子爷的妾室,满心指望着重得世子爷的恩宠,她身边的丫鬟会与她们示好?她很是不解,又有点不信,便拿眼觑着风荷。
风荷换了一个姿势,歪得更舒服一些,闭着眼养神,口里徐徐叹道:“雪姨娘如此,只怕是受了胁迫的,有人逼得她不得不对我动手,但她自己又不大乐意,便明着对我下手,暗地里又想法子提醒我们。倒是让她费心了。”
雪姨娘会对主子下手云碧能想明白,但要说她暗中示好,她真有几分不信。难道她不想得到世子爷的恩宠了,难道她打算投靠娘娘了?云碧嘟着嘴,反驳道:“娘娘如何这般肯定,我看雪姨娘就不是个好东西,装得多么高贵,其实还不是一个下人。她既然愿意给人做妾,就不要再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女才子,我是最看不惯这种人的。”
云碧性子直爽,尤其不喜雪姨娘这种故作清高的人,动不动来个风花雪月,自以为多有才似的。是以啊,她自己是打定了主意不肯给人为妾的,宁愿一辈子只当个丫鬟。
“各人有各人的脾性,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也不用看她不顺眼。好歹她是无心害娘娘,那对我们而言就是个好消息,不然咱们只怕又要多一个敌人了。”衣服被熏得又香又软,沉烟一面打叠着,一面抬头感叹了一句。
“照你这么说,她还是个好人了,从前都是我错怪了她,那我可得与她致歉。”云碧呐呐得问着,她是个知错就改的人,不会觉得这是件多么抹不开脸面的事。
窗外,明亮的冬阳透过纱窗映在风荷脸上,朦朦胧胧的,凝脂白玉一般,甚至能看到细软的绒毛。她揉了揉额角,摇头道:“非也。人不是只有好坏之分的。雪姨娘如此做,却不代表着她就没有别的心思,她就是个好人了,她只是计算得比较精准而已。”
这话说得云碧愈加玄乎了,她一屁股坐在脚踏上,托着腮蹙眉道:“好娘娘,好姐姐,你们就教会了我吧,再这么下去我就要被你们绕晕了。”
风荷二人扑哧笑出了声,握着帕子揉着肚子,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半日,方渐渐止了,风荷扬眉说道:“你听纯姨娘的说词,想来应该猜到了是四夫人要挟的雪姨娘。她凭什么要挟雪姨娘呢,定是雪姨娘的家人了,雪姨娘之父是凤阳县令,那里属江苏巡抚管辖之下。江苏巡抚是什么人,不就是七少爷未来的岳家吗,是恭亲王一手提拔上去的。
若江苏巡抚暗中动点手脚,小小一个凤阳县令能受得住,只怕江家满门都不会有好结果。为了家中亲人,雪姨娘被四夫人所要挟,进了府,当了妾,就为了能在你们爷身边安一颗棋子。可惜,这颗棋子的用处已经不大了,与其白白浪费了这颗棋子,四夫人宁愿孤注一掷,用她来换我的命。
雪姨娘虽孤傲了些,却是个明白人,她早就想到了四夫人的打算。她既不想给四夫人当了替罪羊,又不忍看到亲人出事,只得明着答应对我下手,背地里却来了这一手。不过是不想我会拿她出气而已。”
“娘娘这样说虽然说得通,但奴婢觉得雪姨娘难道一早就猜到了这个计谋定会失败吗,倘若咱们一个不留神被她得了手,那她不是比现在更好吗?”云碧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咒风荷吗?
沉烟气得咬牙戳着她的方向,骂道:“你真是糊涂,连这种话都敢胡说,我看你还不如浅草几个小丫头呢。”
“我,我错了,娘娘,奴婢万万没有别的意思,奴婢一时嘴快,还请娘娘责罚。”不用沉烟骂她,云碧也已经意识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看着风荷。
风荷摆了摆手,笑道:“你也不用喝斥她,她就是这么个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人,我只对没什么恶意。不过,在外人面前可得小心了,不然非有你一顿好打。她当然清楚计谋会落败,因为以我眼下行事的谨慎,如何会去喝她手下人送来的东西呢。
再者,她或许并不想用这样的法子对我下手吧,因为如果此计成功,谁是最后的替罪羊呢,只有她了,四夫人那边或许会毫发无伤。因为以她家人相要挟,她根本不敢招出四夫人来,她何必行这招损人不利己的险招呢。”
云碧听得连连点头,笑道:“还真如娘娘所说,那汤再珍贵,经过梨素的手,咱们几个也不敢给娘娘用。她白费劲一场,还不如主动向娘娘示好,一不小心娘娘善心大发,还能帮她一把呢。”
“这话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要帮她。”风荷懒懒地伸了一个腰,嘟囔着。
“什么?娘娘,奴婢不过是说着玩的,你不会当真帮她吧,再怎么说,雪姨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呢,她还是,还是世子爷的妾室呢。谁知日后她得了势,会不会倒打一耙。”虽然经过风荷的解释,云碧对雪姨娘的感觉还是好不起来。
风荷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玉镯,眼神晶亮,莞尔笑道:“就因为她是你们世子爷的妾室,我才更要帮她,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沉烟拍了拍手,抚了抚发髻,笑道:“娘娘,叫奴婢说你什么好呢,若说娘娘是个善良的人吧,有时做的事不坏却足够叫人恨不得死了算了;若说娘娘是个坏人吧,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坏人。”
听了这话,风荷频频点头,口里赞道:“还是沉烟解我的心意啊,不愧我拿你当姐姐待呢。别看雪姨娘这次示好,最近又安分,其实她心底里还是不服气的。一个那般高傲的人,要让她心甘情愿承认自己输了,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她向我示好,或者正有这层意思,表明她对我也是有过帮助的,让我不能小看了她。
而我,自然要礼尚往来一番,她救不了的人,我偏偏要给她救了。让她满心欢喜的同时,苦涩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是让雪姨娘彻底打消念头最好的方法。”她说着阴冷的话,面上却是笑意盈盈,彷佛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洒在人的心上。
云碧听得一个哆嗦,颤声道:“娘、娘,那个雪姨娘既然不是很坏,你为何还要这般折辱她呢。”
“我只是想教会她一个道理。傲气是要有底气支撑的,不然她的傲气终有一日会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而我,更想让她放手,有些人不是她可以宵想的,何必白白赔上自己的青春呢。”风荷平静地坐着,浑身上下却闪现出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与凌厉。
“那个,这个,我还是下去给小爷做衣裳吧。”云碧觉得自己修为有限,不敢跟风荷这样的腹黑说话,她还是安安分分当个丫鬟的好。她心下暗自感叹,幸好她一向忠于主子,不然只怕被卖了还欢欢喜喜给风荷磕头呢,她浑身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风荷与沉烟看着云碧落荒而逃的身影,都好笑地拍着手。云碧的确是个难得的,在这样的大宅门里勾心斗角这么久,居然没失了本心,以她的美貌还能平平安安活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事后,有丫鬟回报说晚梦摔跤的地方有一小块薄薄的冰。雪早被扫开了,都化得差不多了,人来人往的青石甬道上,会有残留的冰,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风荷并不能据此事拿四夫人怎么样,不过她借机将府里几个四夫人安插的人卸了下去。她不仁她也不义,谁活该被人陷害呢。只是,不知整个夺位大战中,四老爷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形象。
阴冷的风顺着脖子簌簌灌进人的衣服里,杭天曜拉了拉深灰色的斗篷,策马飞奔而回。他近来已经很少出远门了,这次却不得不去,好在不远,快得话两天就能打个来回。
飞驰的马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乌黑的街上传来巨大的回音,有那小门小户的忙紧闭了门窗,生怕一个不慎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这个时间,敢在安京城大街上奔驰的,能有几人,必是皇亲国戚了。
正要拐进杭家所在的街上,路口拦了几个人,杭天曜忙拉住马头,骏马腾起四蹄,嘶吼一声。
定睛细看,却是萧尚。
杭天曜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人家急着赶回去看娘子呢,这个人没事半夜里出来找什么麻烦。他摸了摸被风吹红的鼻子,没好气得问道:“什么事,值得你大半夜堵着我。”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昨日城里来了一个歌妓,一曲醉红尘一日之间轰动全城,几乎京中已经无人不识她了,引得多少王孙公子要为她赎身。”萧尚披着黑色的斗篷,整个人掩映在暗夜里,越发显得冷酷。
相比起来,杭天曜却给人明朗之感。他不解得拉了拉马缰绳,说道:“这算什么事,难不成你也要给人赎身,想要我帮忙。不用吧,以你萧尚公子的声名,小事一桩。还是你不好意思,要我替你出面呢。”
萧尚冷冷扫他一眼,撇嘴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无聊呢。那歌妓不肯赎身呢,指明了你去才肯离开那个地方,还说……”
“还说什么?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吧,敢点我的名。”杭天曜语气不善,这种投怀送抱的女人多了去了,他可没工夫应付。
“哼,还说人家五年前曾是良家姑娘,被你所骗失了身,丢了魂,最后却落得一个始乱终弃的下场。这次回来,就是要找你重叙旧情的,我看你是脱不开这个包袱了。”萧尚也不知真假,这表哥,一不小心做出那种事来,也不是没可能,风流成性啊。
杭天曜被惊得咳嗽了几声,瞪圆了眼睛,怒道:“混账东西,当爷好欺负啊。她既敢来,我就要她有来无回。”
萧尚对他的表示勉强满意,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可能不知,那歌妓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呢,你到时候当真把持得住,不会着了人家的道。”
这分明就是侮辱杭天曜嘛,他很是不满地瞟了萧尚一眼,拉住马头绕道而行。
“喂,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人家已经将拜帖送到表嫂手里了,扬言过几日要登门拜访呢。”萧尚非常好心得又加了一句。
吓得杭天曜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再不敢耽搁,一路呼啸而去。
凝霜院的院门还开着,屋里为他留着灯,杭天曜的心一下子暖和起来,他就知道风荷是不会相信那些的,他快步奔了进去。
风荷坐在美人榻上做针线,含秋与青钿在一旁伴着,红烛高烧,照得屋里分外亮堂。
杭天曜一把将斗篷扔到椅子上,大步上前,将刚站起来的风荷紧紧抱在怀里,喃喃道:“娘子,想死我了。”他说着在她粉颊上重重亲了几口。
含秋与青钿忙假装收拾针线簸箩,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风荷攀着他的脖子,笑得异常璀璨:“路上冷不冷,先吃点东西吗?炉子上有热好的饭菜。”
杭天曜忙把她放开,退后了一步,懊恼的说道:“瞧我,高兴傻了,身上全是冷气,倒把你也给冻着了。你快坐着,我先梳洗一番,咱们再说话。”
“去吧,都备着热水呢,身上暖和了才好。”风荷点点头,推着他往净房走。
杭天曜忙止住了她,示意她继续坐着就好。
风荷也不坚持,看着他进了屋。
不过半刻钟,杭天曜就换了烘烤过得家常衣裳过来,头发半披在肩头,抱了风荷坐在自己腿上,捧着她下巴笑道:“唉,才走了两天,我就想你想得心都痛了,日后要我怎么活啊。”
风荷靠在他肩头,凝眸笑道:“我却不知你是想我着呢,还是享乐去了。跟我说说,京城名动一时的歌妓是什么滋味?”
“胡说,”他嘟囔一句,攫住她的红唇,拼命吮吸着,直到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才意犹未尽得放开她,眼里满是笑意:“什么歌妓美人,在我眼里,还不如娘子一根头发丝呢。宝宝这两日有没有听话,他要是敢闹他娘亲,回头我就把他扔给祖母去。”
“净说孩子话,祖母多大年纪了,你好意思叫她给你照顾孩子。何况,他乖着呢,一点感觉都没有,除了嗜睡。”风荷顺着杭天曜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肚子,脸上笼着一圈温馨的光环。
杭天曜温柔得抚摸着她的腰身,慢慢亲吻着她的耳垂,脖子,口里迷迷糊糊说着:“他现在就搅得他父亲娘亲不能安生,出来后不把他远远打发走,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他的话说得风荷红了双颊,她清楚杭天曜话里的含意,竟然觉得有点急切的渴望,想要他给她再多。便连声音都带着蛊惑,低低呢喃:“别,你先吃点饭吧,回头再说正事。”
杭天曜想想,真有几分饿了,算了算时间,三个月已过,晚上是不是可以。这般想着,看着风荷的眼神里就带了火,风荷登时热辣辣的,便回瞪了一眼,唤丫鬟伺候用饭。
都是杭天曜爱吃的饭菜,他今儿一天,为了尽快办完事情赶路回来,一共只吃了两个馒头,这回当真饿得紧了,狼吞虎咽起来。风荷忙给他盛了一碗热热的老鸭汤,命他先吃了,暖暖胃,才许他吃其他的。
杭天曜整整吃了一碗粥,两碗饭,把五六个菜一扫而光,最后又痛喝了一碗汤,才满足的放下了筷子,握着风荷的手道:“娘子是不是觉得我吃相难看得很?”
“怎么会,你吃的香,我看着欢喜。”风荷一面招呼丫鬟撤下饭菜,一面笑语。
“平儿看娘子吃饭,都是斯斯文文的,一小口一小口,真好看。”俗话说,饱暖思淫欲,杭天曜忍不住摸了摸风荷滑腻的粉颊,手上留有余香。
风荷微微侧了头,嘴角含着笑意:“我如何与你比,你是饿了,我每日坐着,行动都有人伺候,难得会觉得饿。”
杭天曜点了点头,不当回事得笑道:“可不是,我们在外边时,有时一天都吃不上一点东西,偶尔吃顿好的都禁不住粗手粗脚。何况家里的饭菜原比外边的好吃。”
想到他那么小的年纪就接手了老王爷的责任,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还要时刻提防别人的暗算,忍受那些流言蜚语,的确是不容易。她不由红了眼圈,忙假装说话掩饰过去:“事情都办好了?”
“放心吧,都好了,余下一点小事他们自会解决,我太想你了,一定要在今儿赶回来。你还好吧,有没有人欺负你?”他扶着她起身,陪她坐到梳妆镜前,给她卸下钗环首饰。
风荷从铜镜里看他略显疲惫的身影,想要不告诉他,又知有些事瞒不住,而且反而害他担心,便细细将雪姨娘一事叙述了一遍。
杭天曜听得气怒无比,眼里闪过杀意,碍于在风荷面前,忙掩了下去,淡淡说道:“她既敢对你下手,就别怪我不念旧情。”四夫人是该死,但雪姨娘同样留不得,留着总是个心腹大患。
风荷转过身,握紧了他的双手,笑道:“这事怪她不得,她也是迫不得已,何况并不曾当真做出什么来,不过是做戏给四夫人看而已。我不管她是恨我还是怨我,我都要救她,所以,你要帮我。”
这个问题上,杭天曜真不想姑息了,免得以后人人都有样学样,但他又不舍直接反驳了风荷,只得说道:“此事我再想想,她只要存着自己的小心思,对你的安全就不好,你何必非要救她呢,救了她也不会念着你的情儿。”他哪儿想到风荷肚子里的弯弯绕呢。
风荷抿了抿嘴,不乐地道:“你是不答应了,总之我一定要救她。夫君,相公,你就答应我吧,我也不是烂好心的人,我不过是想她本心不坏,但性子可恶了些,我想刹刹她的锐气,让她主动求去。”
杭天曜听得汗颜,他的娘子真是太黑了。杀人没什么了不起,却要一个那样高傲的人自动服输,雪姨娘倒真该被人好生修理一番,他心下已经赞同了风荷的做法。
只是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容得浪费呢,一定要好生利用一番。便假作板了脸,佯怒道:“那不是太便宜她了嘛,何必为这么个人费神。”
“话不是这么说得,雪姨娘在四夫人阵营里不知是什么资历,倘若她知道的事情不少,咱们不是多一个帮手吗?让他们自己从里边溃烂起来,才是最好的打击对手的方法。”风荷说着,却是有点好笑,四夫人真不是什么聪明人,手下没多少一心一意为着她的人,靠着合作、要挟,她以为能走到几时。即便是合作要挟,也要对人付出一定的真心啊,不然有人开出了更加诱人的条件,人不是都跑了吗?
“你说得是有点道理,不过娘子,你知我是万分厌恶她的,恨不得杀了她呢。你想留她一命,是不是要补偿我什么?”他抱着她,身体开始发烫,火热的唇贴在她唇上。
风荷再一次被堵得喘不过气来,轻轻发出了呻吟之声,身子软软地靠在杭天曜怀里,贴紧了他。
杭天曜当即抱着她到床边,小心翼翼将她放平稳了,慢慢褪去自己的衣衫,然后一骨碌爬上床,搂着温香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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