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初晓,微露柔光,方家的车队整装待发,玉潭也准备送到十里长亭,方子颀再三不肯方才罢了,少不了殷殷叮嘱一番,方子颀带了三十几个护卫,八个随身侍婢,后面跟着几辆大车载满了生活所需。
长亭上早就有等着送别的人了,原来是墨泉书院的书生们,方子颀应酬一番,又相互有诗相赠,大家依依惜别。
书生们踏着歌相约走了。
眼见天时不早,车队也该出发了,方子意眼睛早红了,二弟执意要外出游历,他也挽留不住,方子颀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一拱手坐进马车里,只听得几声马嘶,车队缓缓启程,褐色的黄土道扬起一溜尘土。
三人看着车队越走越远,直到变成遥远的一个黑点。
方子颖扭过头看着天空飞过的几只鸽子,慎哥儿拉着他的手笑道,“昨晚没能饮酒尽兴,今天我请客,与三哥一醉方休。”
方子颖嘟囔一句,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兄弟三人打马扬鞭往回走,远远的看见一家酒肆,方子颖就要进去,“咱别只管喝会宾楼里的酒水,我瞧这里也挺不错的,我们打个尖再回去。”
方子意不肯,他一心只想早点回去。
慎哥儿笑着让姐夫先走,他和三哥身边跟着这些人呢,于是方子意带着人回府,方子颖和慎哥儿带着一帮小厮直奔酒肆,他俩要了四个小菜,两碟子蒜汁,一大碗猪肉卤汁。一人一大碗阳春面,方子颖情绪上还有些别扭,“你不许笑话我。”
“我不会笑话你的,我也恨不得哭了呢。”
方子颖就红了脸,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最要脸面了。他俩喝了几杯酒,方子颖一会功夫就有说有笑起来,哪里还看得出离愁别绪,人少了难免没意思,慎哥儿性子又沉静,人多了的时候才愿意闹起来。当着方子颖不用提防,慎哥儿有点发蔫。
这酒肆不大,生意也冷清,除了他们只有两桌子客人,一看就是行商的。好容易来了郊外,方子颖盘算着到哪里找乐子,外面又进来几个客人,为首的是一位胖乎乎的少爷,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一双圆圆的眼睛甚是讨喜。
这位少爷看见慎哥儿愣了一瞬,连忙过来招呼,“慎哥儿你也不找我玩了。”
言下颇有几分幽怨。
慎哥儿看见他不由笑了。“张宝啊,你怎么舍得出城了?”
“我们家里让我帮着码头送货,我都跟着做了几回买卖了。”
方子颖傲慢的打量这少年。见他穿着普通商人穿的黑色,正想说说慎哥儿,外面可巧又来了熟人,赵弘毅、赵弘韬兄弟俩陪着位年轻的公子进来,公子气度不凡,方子颖他俩都不认识。想来不是都城的权贵。
赵家兄弟也是一愣。
赵弘毅穿弹墨色的宽袍大袖,袖口领边绣着云翔蝠纹。面容冷峻,英气逼人。看见慎哥儿眼前一亮,连忙过来打招呼,“我还派了人到你家找你呢,偏巧这里遇上了,我给你们引荐,这位是萧公子,名乾,字远山,广陵萧家二十一公子,说起来你们也该听过。”
又给萧乾引见了方子颖和李慎,忙彼此见礼。
这位萧公子五官斯文秀气,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清亮的小溪,又深不见底,萧公子穿着一件流云蝙蝠暗花团纹绯色的袍子,腰间系着玉带,挂着玉佩香囊等物,一丝一巾都搭配得讲究,绯色穿在他身上觉不出艳丽,似乎他天生就该穿这个颜色。
彼此都是听说过的,萧家二十一公子在士林中也有才名,慎哥儿也听方子颀说过此人,萧公子作诗绮靡华丽,辞藻工整考究。
都是身份相当的公子,也就坐了这桌,小二过来招呼。
赵弘毅看着桌子上的两碗面笑道,“你两个到肯省事将就。”一边点了几个荤素菜,也一人要了一碗面。
萧乾看着方子颖笑道,“早听说方二公子大名,今日有缘结识三公子也是一桩幸事。”
方子颖就和他寒暄了几句,萧乾又看着慎哥儿笑道,“李公子人不大,说起李公子可是如雷贯耳,连我们广陵那边都听说了。”
慎哥儿诧异道,“我好久都没写诗了,也没到书院里去,广陵那边就听过我的大名了?不知道是小弟哪首诗广为流传?”
萧乾听了这话到不好回答,只是拿眼把慎哥儿一溜,赵弘毅早指着他笑骂道,“你写的好诗?你小子不学无术的很,斗鸡走狗精熟,要你靠写诗成名,你等下辈子吧。”
赵弘毅说话不客气,萧乾就知道他们是闹惯了的,他也笑了,“在下无缘见到李公子的诗作,不过听了些传奇故事,连坊间都开始传唱了。”
慎哥儿眨巴着眼睛,满脸的疑惑。
赵弘韬看着他笑道,“还不是你打了良国公那桩事,坊间传唱的极妙,唱词写的也新奇有趣,调子谱的也好,要不是我兄弟知道你的德行,也把你当了那不畏权贵的英雄了。”
慎哥儿恍然大悟一般,“是那桩事啊,我倒是忘了,我还以为我写的诗成名了呢,到害我白欢喜一场。”
赵弘毅拿筷子拍他,“得得得,赶紧打住,你写的那也叫诗?”
一边和萧乾笑道,“这小子最是油滑,前两年斗鸡走狗的,后来我们几个进宫陪大皇子读书,他装出恭顺的样子不肯走心,后来不要我们伴读了,我原说要把他送到书院,门路都帮他走好了,就是当朝大儒宋世林的墨泉书院,他可倒好做了一首诗没把宋山长鼻子气歪,说什么也不肯收他。”
慎哥儿嘀咕着,“那是宋山长没学问,看不懂我那首诗极妙。”
这回就连方子颖都想捂住他的嘴了。
慎哥儿笑着说起了别的,“早听说萧兄大名,只是无缘相见,不知萧兄可到都城?也容小弟略置杯盘进地主之谊。”
萧乾笑道,“我就是出来游玩的,少不了叨扰你们几个。”
慎哥儿听了甚是欢喜,方子颖暗中哼了一声,他看不惯这种翩翩美少年,也就不大说话,只管喝酒吃菜,听他们相谈甚欢,萧乾这人说话风趣,慎哥儿插科打诨,赵弘韬在玩乐上也极为精妙,赵弘毅也不大说话,不时的提点慎哥儿几句。
喝得有些时候了,赵弘毅觑了个空子拽慎哥儿出来。
两人站在一株古槐树下,慎哥儿看着他笑道,“你叫我出来做什么呢。”
赵弘毅斜睨了他一眼,双手抱在胸前,“你就知道和方家那小子混着,我招呼你玩去你怎么不去。”
慎哥儿不禁笑了,“赵公子能有什么好地方,什么画舫什么春风一度,小爷不感兴趣。”
赵弘毅冷峻的眉眼舒展开了,靠在大树上笑道,“我哪里会带你到那些地方,连我也不是常去,都是应酬上必须的,我告诉你说,我帮你谋划好了,太后她老人家也答应,让你先帮着管铺子,你不是喜欢做生意?这个高雅多了。”
慎哥儿有点吃惊,挠了挠脑袋,“你说什么?什么铺子。”
赵弘毅嘴角翘了起来,他被慎哥儿不知所措的样子取悦了。
赵弘毅伸手一敲他的脑袋,“是太后老人家的私房银子,原来的管事不地道,老人家要我帮着选一个勤谨的,我说了你偷着弄的潘家瓦子,老人家觉得有趣,想一想你刚多大,就闹出这些细故,太后说你是个聪慧的,铺子也不算大,你想必料理的过来,你帮着太后做事,将来仕途上也有好处。”
慎哥儿就跳起来,“赵弘毅!你也不问我一句,我可被你害惨了!”
赵弘毅听了把脸一沉,那样子甚是威严,“我怎么就害你了,我一片心都为你想着,好心当成驴肝肺。”
慎哥儿就愁眉苦脸的哼哼,眼睛又亮起来,“太后还有铺子啊?那皇帝有没有?”
赵弘毅好笑的看着他,“皇帝哪里敢呢,那些御史没事还瞎嗡嗡呢,左藏库那点子银子够干什么的,给官员们赏赐,给御前侍卫,给皇子、后妃们赏赐,一分就没了。”
赵弘毅说着慎哥儿,“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小子还要推三阻四?幸亏是我这里,要是太后那里管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慎哥儿抠着树皮好半晌不说话。
赵弘毅看他一眼,“你小子到时候给我精神点,我推荐了你也担着关系呢。”
慎哥儿也难得正经起来,“弘毅你不知道,陆大人管得紧呢,他说我散漫了,非要板板我的臭脾气,就说上一回吧,皇帝也不是真的要关着我,陆大人不放我回来,暗云卫的差事有什么好当的,我又不敢辞了,又不敢得罪他,今个儿跑出来我还担着风险呢,我又不能不送送我二哥,少不了又要被他骂了。”
慎哥儿眼睫毛忽闪忽闪的,看样子不知道有多忧愁。
赵弘毅锐眼微眯,“你都开始管暗云卫的差事了?”
慎哥儿连忙摇头笑道,“哪能呢,我刚多大呢,我就是想好好玩几年。”
赵弘毅也不多说,拍了拍慎哥儿的肩膀,“你有什么麻烦我帮着你。”
慎哥儿嘴唇动了两下,看着赵弘毅苦笑,“弘毅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我也不和你说了,总之我谢谢你了,太后那里你还是想法帮我回了吧,陆大人知道了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