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细细也曾痴迷过一段时间的诗词,尤爱那些缠绵悱恻的花间词、婉约词。而这,也许是每个心思细腻的少女都会经历的一段历程,虽说这段时间并不会太长,但总是有过,而且痴迷过。因为这个,她在翻看起瞿氏夫人所钟爱的这些书时,并不会觉得如何烦闷。
其中某些她曾耳熟能详的诗词,更是让她凭空生出一种重温旧梦的感觉。
能够重新开始……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即使……错了轨道又麻烦一堆,也是一样。风细细暗暗想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正在一边熟睡着的嫣翠身上,嘴角随之微微扬起。
但很快的,她便又将视线重又放回了面前的书卷上,同时抬手翻过了一页。这一页才刚翻过,她的目光顿然一凝,神色间更满是若有所思之色。。
出现在她眼前的这首词,无疑是她极为熟悉、也曾心爱过的。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纤细的手指不经意的在书页之上划过,这一刻,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副情景:一条纤细柔弱的身影,静静的倚在溅玉轩三楼的栏杆上,默默凝望远方。风过处,衣袂轻扬,人欲随风、直似弱不胜衣。春正阑珊,时已黄昏,西面红日将沉,一天云霞漫卷,无限寂寥。
“风细细……”她不自觉的低喃着这个名字,凄凉之意油然而生。
风细细这个名字,想必便来自于这首词吧。她想着,一时竟全没了心思。瞿氏夫人为女儿取这么一个名字,想来心中仍是盼着风子扬能回转心意的吧。只可惜时不我待。
再没心思翻看这些书。风细细随手阖上书卷,站起身来。意兴阑珊的上床睡了。这一夜,她仿佛做了很多的梦,梦中有心痛、有眼泪,也有甜蜜和欢喜,然而次晨醒来之时,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到昨夜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梦,只是心情总觉郁郁的。不甚开怀。
嫣红在旁见她如此,心中却不免诧异。在她看来,昨儿泡温泉时,这位小姐尤且兴致高昂。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她有心问上一句,又怕风细细心中不快。
直到风细细用过了早饭,懒懒的靠在一边,一副懒待动弹的模样时。她才觑机笑道:“小姐如今来了凝碧峰,难道就不想出去走走?”
风细细闻声,仍无多大兴致,淡淡的应了一声,也就罢了。嫣红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嫣翠却正捧了茶掀帘进来,显是听到了嫣红才刚的言语,才一入内,便忙不迭的开口道:“小姐可不知道,这凝碧峰可是京郊有名的胜地,如今小姐来了却不上山看看,岂不如入宝山?”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风细细也还罢了,这会儿听嫣翠这么一说,她却是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如今竟也学会了婉转了!也罢,既然你们都想去,那我们便出去走走吧!”
虽是被她识穿,但熟知她脾性的嫣翠仍是不惧,一吐小舌道:“我这话可句句是真,小姐若不信的话,不妨问一问嫣红姐姐。不对,是问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行!”
风细细听得笑笑,白她一眼后,却转向嫣红问道:“嫣红,你来说说这凝碧峰!”离开衍都之前,她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借着此行,与瞿府中人修复关系,并无一分游山玩水之兴,自然也就不会想到要去了解凝碧峰的情况。不过这会儿被二婢这么一说,她总算是提起了几分兴致来。于她而言,忧思重重是一天,快快活活的仍是一天,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抿嘴一笑,嫣红便道:“若说凝碧峰,我倒觉得,有一处是小姐必去的!”她口中说着,唇角终忍不住的扬起了一丝顽谑的笑意,眸中也因之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贯甚是守礼的嫣红身上,还真是不多见,诧异之余,风细细不免笑着反而调侃了一句道:“今儿可是奇了怪了,嫣红竟也会打趣起人来了!”
嫣翠在旁听着,早格格的笑了起来。
无奈的白了一眼风细细,嫣红到底不再打趣,只老老实实的道:“这凝碧峰上,有一处所在,却是不曾嫁娶的男女所必去的,所以我觉得,小姐也该去看看!”
“不曾嫁娶的男女所必去的?”风细细扬眉:“可是求姻缘的所在吗?”除了这个,她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所在,是不曾嫁娶的男女所必去的。
果不其然的,嫣红点头解释道:“正是!凝碧峰上,有一处月老祠,虽说不大,但香火历来极为兴盛。月老祠前,更有一株姻缘树,那树双株合抱,根部相连,枝叶相交,乃是传说中的连理枝。据说男女二人在树上拴上赤绳,并诚心祷告,必能遂心如愿!”
对于这种求姻缘的事儿,风细细自是没有多大兴致的,才要开口拒绝之时,目光却忽然落到了嫣红身上,心下一动之间,她到底点头道:“既如此,那就去看看吧!”嫣红的年纪可着实不小了,而她又曾答应过前风细细,要为她与嫣翠寻一个好的归宿的。
嫣红自是想不到风细细所以答应过去月老祠,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听了这话后,她便欣然一笑,回身匆匆准备去了。嫣翠则是满面欢喜之色,欣欣然的道了一句:“我告诉她们去!”一个转身,已快步的奔了出去。风细细见状,也只失笑的摇了摇头。
若论起真实年纪,她其实比嫣红都要大,只是嫣红平素行事稳重,个性又极沉静,对她又处处照顾,有时甚至会约束她一二,却让她完全找不到年长的感觉。而嫣翠则截然不同,她活泼随便,给风细细的感觉就像一个妹妹一般,更令她不由自主的就会包容着她。
月老祠便在凝碧峰上,离着别院并不太远,而凝碧峰本就不高,山势又颇徐缓,便步行上山,其实也并不费力,只是嫣红想着风细细身体素来虚弱,怕她走到中途体力不支,到底还是命人准备了竹舆,紧随其后,以备随时召唤。风细细本不是那种逞强之人,倒也并不反对。
带上垂了长长帷纱的帷帽,风细细偏头看一眼身后绵延的队伍,不免暗下失笑。在她看来,这许多人,不像是去游月老祠,倒像是浩浩荡荡去打狼的?只是她虽如此想着,到底还是没有出言反对。入乡随俗,她还是不要表现的太散漫了。
正如嫣翠所说,凝碧峰乃是京郊一代有名的胜地,众人一路缓缓行来,被簇在中间的风细细移目四望,心中也不觉暗暗赞叹。秋已将暮,却正是丹枫胜火,雏菊怒绽的好时节。
众人拾步而上,目之所及,既有黄叶飘零之凄美,却又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华美绽放,山道两侧,一丛丛黄色雏菊非止色泽明丽,更有清香幽馥袭人,委实是风景无限。
月老祠并不在凝碧峰顶,而是在凝碧峰南麓中段的一片平台之上。祠堂并不很大,掩映于一丛丛高大的长青灌木之中,却给人一种玲珑精致的感觉。几乎在第一时间里,风细细的目光已然落到了祠堂跟前的那两株连理枝上。让她意外的是,这两株连理枝并非是长青树木,而是银杏树。深秋的银杏,树叶已全转成了黄色,但这种黄却绝无一丝晦暗衰败之气。
那是一种明亮到近乎耀眼的黄色,如同黄金一般的色泽。秋风过处,落叶片片飘舞,彩蝶翻飞也似。熙和明亮的秋阳灿灿的落在树梢上,亮得刺眼。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风细细真心的道:“只为这树,这一趟便没有白来!”
身边众人闻声,自是连声附和。嫣翠睁大了明眸,满是欣羡的道:“这树也不知是什么树?赶明儿我们回府了,倒可命人寻一颗来种在院子里,可比桂花树大气多了!”
风细细也未在意,闻声之后,当即开口道:“这是银杏树!又有个别名叫做公孙树,祖孙树。这种树生长极慢,往往祖父辈植下之后,要到孙子辈,才能长大结果,所以才有这么个别名。”她口中说着,手上竟也忍不住的比划了一下,旋回顾嫣红,笑问了一句:“这树生得如此粗大,怕是长了有数百年了吧!”
风细细才刚的那一番话,实在让嫣红倍感意外。然而再一想时,却想到从前瞿氏夫人在时,每来别院,总会过来这株连理枝跟前看上一看,并系上数根赤绳,而小姐也跟着来过数次,她便也将心中的疑惑放下了。这些个话,想来是从前夫人带着小姐过来祝祷之时,偶然提过,小姐却将它记在了心中吧。她暗暗想着,而后很快答道:“听人说已长了有六百年了!”
“六百年了呵!”风细细不无赞叹的道了一句,目光随之落到了那树上牵牵绊绊的拴着的各色赤绳与红绸,以及树下诸多正自闭目祈愿的男女们。
而下一刻,她的目光便已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一个迎风而立、神态闲适、全无祈愿之意、却又偏偏能在第一时间让你发现他的人——宇文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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