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下手中茶盏,刘氏抬眸看向烟柳,问道:“只是这些?”见烟柳点头应是,她才又道:“你做得很好,这些都是小事,本也不必与她计较!倒是二小姐,你怎么看?”
仔细斟酌一回,烟柳才开口道:“二小姐……与从前几乎便是判若两人!”烟柳既非风府的家生子,也不是刘氏自江南带来,事实上,她早年被父母卖入风府,曾在瞿氏夫人院里伏侍过几年。只是那时她年纪尚幼,干的也只是粗使丫鬟的活计。
瞿氏夫人过世之后,刘氏入主风家,她本是个有手段又不乏耐心的,自然不会做那种急于求成、不分主次之事。对瞿氏夫人留下的这些丫鬟婆子,她是能用则用,不能用的,或酌情赏了恩典放出府去,或配了小厮,远远的打发了。
如烟柳、红英等小丫头子,却都留在身边成了她自己的人。说到底,烟柳等人与瞿氏本也没有多少主仆情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就是人之常情。
故此烟柳虽说少去风细细所住的小院,但对这位小姐从前的脾气、性情却还是有所了解的。虽然也有听说这位小姐自打大病初愈之后,性情大变,但也并没放在心上。在她想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格这东西,哪里是能说变就变的。
“判若两人吗?”秀眉轻轻一挑,刘氏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句。
烟柳在她身边多年。一听这话,便知刘氏这事让她细说的意思,仔细想了一想。又道:“据我看来,二小姐这阵子气色好了许多,虽说年纪尚小,但看着……已算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了……”说到这里,她不觉顿了顿,而后方犹疑的道:“而且……言语、气度,都颇有大家之风……”这话。其实才是她这一番言语的重中之重。
刘氏是何等心思玲珑之人,这话入耳。顿时便知其意,默然蹙眉想了一刻后,才徐徐吩咐道:“说起来,她如今也还不曾及笄。小姑娘家,若一味珠围翠绕,不免落了下乘,平白招了闲话。这事仍由你揣度着办吧!”
她既这么吩咐了,烟柳自是只有答应的份。刘氏其实也有些心烦,又与她说了几句,便挥手示意烟柳退下。
…………
风府别院中,风细细却也正在同嫣红等人说话。原来烟柳此来,除了为风细细量体新裁几件衣裳外。还带了刘氏的口信来,说道九月初八乃是个好日子,颇宜出行。因此刘氏便定了,初八早晨命人过来别院接风细细回京。
四公主宇文琼玉的赏花宴是在九月十二,而风细细本也没打算太早回去,这个时间倒是正合她的心意,因此她全无异议,便一口应了下来。只是烟柳走后。她自己算了一算,发现已不剩几天清闲日子。也不免有些郁郁。
同嫣红几人略略说了几句回府之事后,风细细便也暂时放下了这些心思,站起身来,笑道:“我虽没去过四公主府,但总觉得,京中园林,若真比较起来,又怎及山中风光!所以趁着这会儿我们还在凝碧峰,可不要辜负美景才是!”
嫣红等人听得各自失笑,当下答应着,便陪她出了小楼。
此后,几日,风细细居然真就抛下了所有心思,每日里只是带着嫣红几人寻芳探幽,玩了个不亦乐乎。开初几日,嫣红怕她累着了身体,还有意无意的拦着,及后见她日日神采飞扬,气色渐佳,便也乐得让她高兴,再不拦着。
而风府那边,刘氏倒也守信,初八那日一早,便遣了人来接风细细回府,一路车马打点得也极是妥当。众人一路赶回京城,到了风府门前时,天色已然擦黑。垂花门前,烟柳早已侯在那里,见风细细下了软轿,忙迎上前,笑道行礼:“二小姐可算是回来了!”
风细细听得淡淡一笑,她早知道自己今儿少不得是要去给刘氏请安的,颔首之后,也不等烟柳开口,便抢先开口道:“我正想着要给夫人请安,姐姐既在,便烦劳姐姐引路了!”请安虽是免不了的,但对刘氏,不管是“娘”还是“母亲”,风细细都自忖叫不出来,好在两下里颇有宿怨,她唤一声“夫人”也还在情理之中。
烟柳来此,为的本就是这个,这会儿听风细细主动提起,心中自也欢喜,忙笑道:“既如此,就请二小姐随我来!”对于风细细不合规矩的称呼,她却只做没有听见。
风细细点了点头,随即给了嫣红一个眼色,嫣红会意,便吩咐碧莹先带了一应丫鬟婆子回去风细细所居的小院,先行收拾整理一番,只唤了嫣翠与自己随侍在旁。
烟柳身为婢子,自然不好与风细细并肩而行,因此有意无意的落了半步,一边走,一边也不忘同风细细闲叙几句:“二小姐新量的衣裳,因绣工的缘故,却还差些工夫才能完。倒是嫣红姐姐她们的衣裳,前儿已都做好了,等回头,我就命她们送过去。且让她们试试,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能改的便先改着,不能改的,便重做也无妨!”
睨她一眼,风细细平淡道:“多劳烟柳姐姐费心了!”说着,却又回头冲嫣红等人道:“你们两个还愣着作甚,快来谢过烟柳姐姐!”
嫣红几人闻声,果然上前,齐声道了谢,嫣红更笑道:“这次裁新衣,本不应有我与嫣翠的,所以我二人更是格外要谢你一谢的,这几日正忙着,姑且不说,只等过些日子闲了,便由我做东,好生谢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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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嫣翠算是风细细身边的老人,这次按例裁制新衣,本来就与她们无关。而风府的丫鬟,每年均按季、论身份裁制一定数量的新衣,也可领了衣料自行裁制,只是嫣红嫣翠这几年一直跟在风细细身边,府中诸人对她们也是视而不见,却真有好些年没裁过新衣了。风细细也是知道此点,因此这次,才会将她二人也给带上了。
这一点,旁人或许有所不知,但烟柳常在刘氏身边,又岂有不知的道理。这会儿听了这话,少不得苦笑道:“你这话,可不是在挖苦我了,罢了罢了,这东我也不敢叫你来做,等得了闲,少不得还是由我来,算是给你们赔罪!”她从前也曾伏侍过瞿氏夫人,与嫣红二人虽谈不上有多少交情,却也算是旧日相识,只是后来跟了刘氏,为着避嫌起见,这才着意生疏。因此她这话,此时说来,倒也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在里头。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冷清。行不多时,便到了刘氏所住的风府主院。烟柳一路引了风细细进去,早有丫鬟通报上去。风细细进屋时候,便见刘氏端端正正的坐在罗汉榻上,见她进来,也只点了点头,道了一句:“二小姐回来了!”便抬了手,示意风细细坐。风细细不欲落人口实,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后,这才坐下了。
二人略说了几句,也不过是问些天气,叙些风景。外头早有丫鬟送了茶来,刘氏抬手端了茶,笑向风细细道:“你大姐姐这几日身子有些不好,稍停我还要去看看她,就不多留你了!小厨房那边已为你备了合口的晚饭,你年纪小,身体又虚弱,只该早些歇息才好!”
风细细本来就觉气氛凝滞僵硬,听了这话,正是求之不得,忙起身谢过了刘氏,带了嫣红等人辞了出来。一行几人出了主院,又走出老远,嫣翠方长长的吐了口气道:“可憋闷死我了!”
这话一出,便连嫣红也都有些忍不住,笑了出来。风细细更抬手,轻弹了一下嫣翠饱满丰隆的额头,笑道:“好丫头。你这可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这一下其实弹得并不甚重,嫣翠却仍伸手捂住了额头,同时古怪的看了风细细一眼,语带抱怨的道:“最近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小姐你比以前老成多了,不过小姐,你其实比我还要小三岁呢!”
这话若换了早些日子,风细细怕是不免心中一惊,但对如今习惯了身份的她来说,这话也不过是让她一笑,且若无其事道了一句:“人,总是要长大的,不是吗?”
这话一出,嫣红、嫣翠却不由的都沉默下来。闷闷的叹了口气,嫣翠忍不住喃喃的道了一句:“要是……大爷在的话,就好了!”
话音未落,却早被嫣红狠狠的剜了一眼:“满口胡说!即便有大爷在,难不成大爷还能护着小姐一辈子不成!小姐总是要出嫁的,日后终归也还是得靠自己!”
嫣翠也知嫣红说得有理,扁了扁嘴后,便再没言语。
笑了一笑,风细细自如的接口道:“嫣红说得对!这天底下,本也没有谁真能护谁一辈子,所以,还是早点长大,自己保护自己来得更可靠些!”
三人这会儿正行在一条小径上,暮色已然四合,东面,弦月弯弯,微凉的秋风拂来丝丝寒意,不远处,一丛高大的常绿灌木正自瑟瑟摇曳,落叶的窸窣声中,似有一声长叹悄然兴起,又迅速零落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