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退堂中,气氛压抑沉凝,一家子对坐愁城。因为沈弘传下话来,湖阳郡主必须在日落之前出发,赶往东郊别院。大丫鬟雀儿正在指挥着一众小丫头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不过主子们的心情显然都不好,丫鬟们全都轻手轻脚的,谁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
湖阳郡主坐在云母榻上,脸上像是上了一层霜似的。
沈晖神色凝重地坐在一旁:“我早就劝过你,叫你不要去动那两个丫鬟,父亲最讨厌的就是自行其是不肯听话的人,你偏偏不听我的……”
“不动那两个丫鬟?”湖阳郡主连连冷笑:“当时我找你商量的时候你还不是答应了?再说不把她们收拾掉,难道要叫别人拿住咱们的把柄,随便挫扁了揉圆?你这个没用的,自己不争气,一心只想着看老太爷的脸色!自己立不起来,难道就等着宗子的位置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你的脑袋上?哼!”
沈晖这个人,湖阳郡主十分了解。遇见事情只知道推诿,没有半点担当,她真是失望透了!
沈晖见妻子当着儿女们的面就这样给自己下不来台,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你……”可是妻子横眉瞠目,一脸的寒气逼人,气势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到底示弱了下来,一甩袖子转过身去。
湖阳郡主“哼”了一声,更觉得他不像个男人。
沈泫看见父母口角,他一个晚辈劝又不好劝。只觉得心里憋了一股怒火,猛地站了起来:“我要去找祖父他老人家,评评这个理!母亲到底犯了什么错,大年下的要把她撵到庄子上去?”这分明就是在打小二房的脸。
沈沅珍也蹭地站了起来:“我也去!”
“你们两个全给我站住!”湖阳郡主一声厉喝。
沈沅珍忿忿道:“母亲为何要拦着我们?”
湖阳郡主看了儿子一眼道:“你想让我们全家彻底得罪老太爷,永远和家族宗主之位无缘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去!”
沈泫一怔:“母亲!”
湖阳郡主神色郑重道:“泫儿,母亲对你寄予了厚望,你行事却怎地仍如此莽撞!你也不想想,要是还有通融的余地,老太爷会这样着急,今天就赶我走?再者以老太爷的性子,什么时候决定了的事有更改的时候的?你这样去求他,只会让他对你产生厌弃。”
湖阳郡主缓了缓语气道:“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不光是我的长子,更是东府的嫡长孙,是咱们小二房的希望。就算我和你父亲倒下了,只要有你在,咱们小二房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只要沈昀他一天没有嫡子,咱们的小二房就永远压着他一头!”
沈泫冷静下来,也觉得母亲的话在理,他惭愧地低下头道:“母亲,是儿子莽撞了,可是……难道儿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您这样到乡下的庄子上,连年都过不好吗?”
“傻孩子,我不过是过去住几天,又有什么?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的。你和珍儿都要记住我的话,你们呆在家里,要好好孝敬祖父祖母,不许有一点儿怨怼。只要你们能让祖父还是像从前一样喜欢你们,娘就不会再庄子上住太久!”
沈泫兄妹低头道:“孩儿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们。”沈泫和沈沅珍见湖阳郡主郑重其事,不由全都凛然受教:“母亲请吩咐!”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们要韬光养晦,千万不可与旁人起冲突,尤其是沈沅钰那个小贱人!”
沈沅珍忿忿地道:“这是为何?娘受到这等磋磨,全拜那个小贱人所赐,难道以后咱们见了她还要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吗?”她是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的。
“就算你不愿对她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在我回来之前,也要小心行事,不要与她发生正面冲突。”
湖阳郡主这样说,连沈泫都有些不服气。“小贱人把母亲逼到这种程度,咱们为什么还要忍她?”
“你们难道就没有觉得,沈沅钰这个小贱人十分邪门吗?我部署了那么久的计划,被她轻易识破……还有之前周氏从燕然居搬回长乐堂那件事,我总怀疑这其中有那个小贱人的首尾。她奸猾若此,我怕你们对上她,会吃亏!”湖阳郡主把自己的担心都说了出来。
沈沅珍立即反驳道:“小贱人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从前她蠢笨如猪,我就不相信在庄子上过了一年,她就变得聪明了!”让心高气傲的她承认沈沅钰比她聪明,她是无论如何不愿意的。
想起那日沈沅钰那睿智的眼神,侃侃而谈的神情,那出众的逻辑推断能力。湖阳郡主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放心:“你们两个不必多言。泫儿这些日子就在家里读读书,有空就去你外祖父家里多走动走动,和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的子弟交交朋友。”
“至于珍儿,老太爷在家里呆不了多久,他难得回来一趟,你就多去老太爷那里尽尽孝,剩下的时间就在家里跟着绣娘绣绣花,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眼看就要出嫁,将来自己的嫁衣难道要绣娘帮你绣吗?”
“母亲!”
“母亲!”
兄妹两个都有几分不服气。这是沈晖说话了:“你们母亲的话说得有道理,就这样决定了。谁也不许惹是生非。”
湖阳郡主在吃过午饭后就收拾东西去了东郊别院,离开沈府的时候,轻车简从,十分低调。沈沅钰真正体会到了顶级士族的强势,湖阳郡主是皇家近枝,又贵为郡主,后台强硬。饶是如此,老太爷处罚起来也是毫不手软,可见沈家的底气不是一般的足。
沈沅钰此时正在东厢房,放下手中的针线,对宝珠道:“去请八小姐过来,我要和她手谈一局。”
宝珠去了,不大一会儿又回转了来:“小姐,八小姐不在西厢房,听她的丫鬟们说,八小姐去了后花园看梅花去了。”
沈沅钰转着手上镶红宝石的戒指道:“有这回事?咱们也去瞧瞧!”宝珠就拿了件大毛衣裳给沈沅钰披上,沈沅钰又带了鸾娘一起,主仆三个向着后花园而来。
沈沅舒是听说梅园的一株腊梅去年本来已经枯死了,今年却又好端端地开花了,这才兴冲冲带着玉簪和玉兰跑来瞧个新鲜。到了梅园,果然看见那株梅花凌寒独放,开得十分热闹。
正自看得高兴,就听见“啪”地一声,一个雪团子打在自己背上,很有几分疼痛。沈沅舒就转过身来。
看见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五福捧寿的刻丝小袄,正一脸淘气地拍手笑着。“打中了!打中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约四旬穿金戴银的嬷嬷,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子傲慢,那孩子淘气,也不见她劝阻。
玉簪和玉兰都十分生气,却是敢怒而不敢言。沈沅舒遥遥对着那小孩儿施了一礼:“见,见过小叔叔!”
这孩子是沈弘的幼子,名叫沈旭,和沈昀是一辈的,的确是沈沅舒的小叔叔。原来沈弘常年住在会稽郡东山别院,乌衣巷这里一大家子在这儿,顾氏自然不能抛家舍业,无法前去照顾沈弘,就给他纳了一位良妾,姓祝,府里人管她叫祝姨奶奶。
这位祝姨奶奶长相秀丽,温婉可人,沈弘年纪虽然不小了,对她却十分宠爱,一来二去的,祝姨奶奶竟然珠胎暗结,生下来一个儿子,就是沈旭。沈旭是老太爷五十多岁才得的老来子,老太爷一方面十分溺爱,另一方面因为年纪大了,没有过多的精力教育他,所以从小就十分骄纵任性。
加上众位哥哥们对这个完全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庶弟,也都十分纵容,所以沈旭就慢慢向着熊孩子的方向发展而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次祝姨奶奶跟着沈弘回到老宅,回来没几天,这个熊孩子已经把府里的小主子们欺负了个遍。可是众人见祝姨奶奶在老太爷面前十分得脸,老太爷是十分宠爱沈旭这个幼子,所以吃了亏的也只有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谁也不敢把这熊孩子怎么着。
今天沈旭跟着奶娘到园子里玩耍,刚好碰见了沈沅舒。因为沈沅舒平常很少出门,所以沈旭仅见过她一两次,见有了新的欺负对象,这熊孩子立刻兴奋起来,团了雪球就抛了过来。
见沈沅舒是个话都说不溜的小结巴,熊孩子也兴奋了起来,大声吩咐道:“小结巴,你过来,陪我一起玩儿!”
沈沅舒长这么大,虽然受到过不少人的白眼和歧视,却从来没有人当面叫过她小结巴。整张脸立刻涨得通红,“我,我还有事,要,要先走了!”傻子也知道跟着一个熊孩子一块儿玩儿,只有被欺负的份。
沈沅舒可一点儿都不傻,带着丫鬟绕开了沈旭就往回走。沈旭立刻不干了:“不许走!你还没陪我玩儿呢!”这小子一着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扔了过来。正好扔在沈沅舒脚下。
“蜘蛛!”
“妈呀!是蜘蛛!”这么大的蜘蛛谁都没见过,丫鬟们吓坏了,立刻四散奔逃。
沈沅舒也吓坏了,可那个巨大的蜘蛛就在她的脚下,她脚一软,连跑都不会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