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姨奶奶怎么肯放她走。一把拉住沈沅珍的手道:“四小姐慢走。你也知道,我和旭儿回府不久,在这偌大的沈府里人生地不熟。咱们一早就听说过四小姐的名字,不但人长得漂亮,又最是宽仁和善,四小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看旭儿的面子,不管想到了什么,你就和咱们说一声,让我们母子日后有个防备也好啊!”
沈沅珍犹豫了一下,道;“姨奶奶,不是我不想告诉您,实在是这件事我也是猜测而已。”
祝姨奶奶满脸哀求,“不管你想到了什么,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告诉我一声,我一辈子不忘你的大恩!”从前在会稽郡的时候,沈弘把她护得好好的,何曾碰见过这样的事儿,想到藏在暗中的那只黑手,她就全身发冷,心绪难安。
沈沅珍道:“也罢!既然姨奶奶这样说了,我就把我的猜测告诉您吧!”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道:“此前我曾听见小叔叔说起,在后花园遇见谢家表哥之后,紧接着去了三姐姐住的长乐堂,三姐姐拿了不少点心给他吃……”
说到这里,沈沅珍故意一顿。祝姨奶奶道:“四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在旭儿的点心里放了泻药?”
沈沅珍道:“小叔叔只在陶然居和长乐堂吃过东西,既然不是陶然居的人下的药,那还会是谁呢?”
祝姨奶奶脸色青白:“三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沅珍道:“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想来三姐姐是觉得小叔叔欺负了八妹妹,一时气不过,这才在小叔叔吃的点心里下了泻药。您知道,八妹妹口角不甚灵活,三姐姐对她多疼爱一些,也是有的。”
绿岚在一旁插嘴道:“要说三小姐,对八小姐是真的好。上回老太太的寿宴,为了八小姐不惜和新安公主、汝南王妃都撕破了脸呢?现在府里上上下下,谁不赞个姐妹情深呢!”
沈沅珍接着道:“不过三姐姐这次却有些过分了。小叔叔不过是用雪团打了一下八妹妹,何至于此呢?”说罢好像醒悟过来一般,伸手一拍脑袋:“瞧我这乱说些什么呢,无凭无据的,若是叫三姐姐知道了,还不得步了我娘的后尘,被赶到庄子上去,连年都过不好!”
沈家对外的说法都是湖阳郡主被送到了庄子上是去养病的,祝姨奶奶自然不晓得这些内情,听了沈沅珍的话不由瞠目结舌:“你是说,郡主去了庄子上,不是养病,而是被三小姐挤兑的?”湖阳郡主管着整个东府呢,后面又有皇家作靠山。三小姐能把她挤兑到庄子上,连年都过不好,那该是何等的妖魔鬼怪,气焰嚣张!
祝姨奶奶在心里略略脑补了一下,立刻就觉得脊背发寒。
沈沅珍连忙捂嘴:“瞧我这嘴!姨奶奶别往心里去,我娘是去庄子上养病去了。您就当我刚才是胡说好了……”祝姨奶奶见了,心下更是惊疑不定。
那边刘大夫已经开完了药方,丫鬟拿来给祝姨奶奶过目。沈沅珍便起身告辞。她也有些自知之明,能耍弄祝姨奶奶,那是因为祝姨奶奶出身下九流,智商不足。若是等到老太爷回来了,她可没有把握骗过精明万分的祖父。
祝姨奶奶这次没有再强留,送了沈沅珍出去,一面吩咐丫鬟赶紧按照大夫的方子抓药熬药,一面又把奶娘叫来审问。得知沈旭只在沈沅钰那里用了些点心,至于沈旭在谦退堂后院喝了一碗茶,奶娘当时不在场,自然不知道,沈旭自己也早就给忘了。
这下祝姨奶奶认定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沈沅钰。
祝姨奶奶不由恨毒了她。等沈弘访友回来,祝姨奶奶就在老太爷面前哭诉,一口咬定沈沅钰在点心里下药,害得沈旭去了半条命,要沈弘严惩沈沅钰和谢纯。
沈弘坐在幼子的身旁。沈旭喝了药,腹泻已经止住了,脸色却还是十分不好看,小小的鼻尖向外沁润着汗珠。沈弘只觉得一阵心疼,心里又是一阵怒火中烧。沈旭这个儿子生得晚,出身又低,比沈昀、沈晖兄弟小了将近三十岁,他就是再有本事,将来也不可能威胁沈昀和沈晖在宗族中的地位和权力。所以老太爷打一开始就想让沈旭只做个逍遥公子,没指望他成什么大气候,对他的管教也就颇为松懈。
之所以一直把这个儿子养在会稽郡东山别院,就是不想他卷入沈氏的宗子之争中去,没想他一个没看见,这孩子也被人当作了筏子。
祝姨奶奶呜呜咽咽哭了半天,见沈弘压根没什么反应,不由抬头偷看了一眼。只见老太爷脸色阴沉得可怕。沈弘在她跟前,从来都是一副翩翩儒雅的风度,乍见他展现出这样的一面,祝姨奶奶吓得几乎不敢说话。
“老……老太爷!”
沈弘可不像祝姨奶奶那样好糊弄,这件事看起来十分简单,沈沅钰对小叔叔欺负八妹妹的事心有不忿,所以在沈旭的点心里下了泻药报复,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都十分吻合。
可是沈弘经历了太多腥风血雨的斗争,对于阴谋太过敏感了。直觉上就感觉这件事透着蹊跷。别的不说,单是沈沅珍的来访,就十分可疑。沈沅珍这个孙女他了解,眼高于顶,没有几个放在眼里的人,连庶出的姊妹都有些瞧不起,祝姨奶奶虽说是长辈,她也绝不可能亲自登门示好的!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无数的联想。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有人要是妄想把他当枪使,那就大错特错了。
沈弘不耐烦地道:“别哭了!孩子不是没事儿了吗?以后你看好他,不要让他随便到外头去惹事!等过了年,我就送你们回会稽郡!”
祝姨奶奶愕然,回到会稽郡她倒不反对,可是听沈弘的意思,分明就不想惩处沈沅钰:“老太爷,旭儿被三小姐害成这样,就这么算了吗?您是兰陵沈氏的宗主,难道连一个小小的孙女也不能惩处吗?”
沈弘道:“这件事我自会处置,你就不用管了。”他语气十分坚决,祝姨奶奶也不敢再说什么。
沈弘安抚了祝姨奶奶,就出了内室回到外书房,然后叫了一个管事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管事神态间有几分惊愕,不过还是很快收敛了情绪,道:“奴才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的,老太爷请放心。”
沈弘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排完了,他就把这件事撂开了手。如今正有天大的要紧事儿等着他去办,琅琊王氏的当轴人物,大司空王越,已经命在旦夕,随时有可能死掉。王越这一死,王家并无足够出色的人物接替王越在中枢的地位,元帝早已磨刀霍霍等待着这一天,意图以寒门子弟路尚之为大司空,收回相权,一举重振皇室声威。
此举遭到了兰陵沈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的激烈反对。要知道这一百多年来,士族门阀得以与皇权并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中枢相权由四大家族轮流把持,皇帝想打破这个常规,就是想结束门阀政治,自然受到全体士族的反弹。
不过王、谢、沈、桓四大家族大方向上是一致的,彼此之间却又存在着重大的分歧和矛盾。几家都想瓜分王越留下的政治资源,都想把相权收入囊中,凌驾于其他家族之上。现在的局面错综复杂、极为混乱。想要在皇权和士族之间、士族与士族之间达成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状态,谈何容易?就如走钢丝,一个不好,就可能引发内乱。
就连远在荆州的桓奇也赶到了建康。沈弘这几天忙着与其他几个家族的宗主谈判、博弈,忙着瓜分王越遗留下来的政治资源,扩大沈氏的政治影响,这样关键的时期,不要说儿子只是被下了泻药,就是沈旭横死当场,沈弘也没有空去管。
沈泫和沈沅珍安排好了一切,屎盆子扣在了沈沅钰的脑袋上,祝姨奶奶也在老太爷面前哭诉过了,就等着老太爷大发雷霆收拾沈沅钰,谁知道老太爷第二天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接着出门“访友”去了。
这一对兄妹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宅门里藏不住秘密,何况沈沅钰现在又能从蕊心那里得到线报,消息来源更为广泛,沈沅钰很快就得知了沈旭回去后腹泻不止,沈沅珍莅临陶然居的事情。
“府里面的几个嬷嬷悄悄在传,说是小爷不是得病,也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被人下了泻药!”蕊心脸色很不好看。
沈沅钰神色非常凝重,这事情太巧合了!她心念一转已经明了,“姐姐刚才说,沈沅珍亲自将小叔叔送回了陶然居,还和祝姨奶奶长谈了一个时辰?”
蕊心点了点头。
沈沅钰想了想道:“现在外头是不是在传,是我在小叔叔的点心里下了泻药?”
蕊心惊愕道:“三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沈沅钰嘴角上翘,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我不但知道这些,我还知道这谣言肯定是从谦退堂里传出来的!”有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沈沅珍想害她都可以理解,可是这种不择手段,利用小孩子的伎俩实在太过卑鄙。
蕊心简直听傻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三小姐的聪慧敏睿已经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不过今天,她又给了她一次惊喜!
“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呢!我派人悄悄查过了,陶然居的几个婆子丫鬟嘴巴都是挺紧的,这话最早是从谦退堂厨房的一个婆子口中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