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娘是这么没成算的?”林母拍了拍林与欢的头,“当初你被人陷害,我又重病在身,弄得心灰意冷,由着她折腾,如今可不一样,你好生生地回来了,为娘自不能再由人当软柿子捏,若这林府依旧乌烟瘴气,回去有个什么意思,不如咱们住在别院,舒舒服服看好戏,瞧那公母俩,到底有个什么好下场。”
“随您,”林与欢笑道:“反正您在哪,我便跟到哪儿,一辈子不分开。”
原来林与欢回了京城后便一直与林母住在别院,竟是连一次林府都没回去过,林老爷拿这母女俩没办法,只能两头跑,每回过来都请林母搬回去掌家,只是林母死活不肯点这个头,林老爷便是再急,也是毫无办法。
这日赵二娘受林与欢之邀,到明月楼帮她看账,两人一同搭车过来时,天光还大亮着,不过明月楼里里外外各色灯盏已然点起,虽还没到上客时分,已有人陆陆续续地往里走了。
“当初你一接手明月楼,又换掌柜又提价,还开什么四司六局,你娘心里直犯嘀咕,问我,这丫头瞎折腾些什么?没成想,短短一年过去,这只重面子不讲里子的明月楼,居然开始赚钱了!”赵二娘一边走一边夸道。
“赵姐姐过奖,咱这明月楼名声确实响亮,可当初亏得也叮当响,再任它那般下去,贴多少银子也不够。”想到当初刚接手时,那账面上一页一页的赤字,林与欢至今心里还一阵阵拔凉。
赵二娘不屑地道:“那二夫人手伸得真够长,连你娘产业都敢染指,不好好查查咱们还不知道,掌柜的居然是她表弟,也怪你爹不长眼,由着人从明月楼挖油水,幸好你来当家了,否则你娘不给亏死,也迟早要给气死。”
“说来还得感谢赵王爷,多亏他肯站在咱这头,二夫人想救人也无计可施,不过我干爹倒给气得不轻,不去质问他那二夫人吃里爬外,反是跑来骂我不顾念亲戚,我娘真够彪悍,直接将干爹赶了出去,好长日子不给他进门,想起来好好笑。”
“这二夫人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恨你呢,她表弟给判十五年大牢,还是她那亲生婿干的好事,”赵二娘越想越觉得好笑,问:“你说她敢不敢跑赵王府撒泼,找她女婿算账?”
“这就是小老婆的悲哀,连人家一声岳母大人都听不到,还敢在女婿面前逞能?”林与欢不屑地道:“不过这位也不是善茬,市井不是在盛传,说林家失了节的嫡女回来了,逼着林老爷分家产,又害二夫人兄弟做牢,少不得是那女人放的话,想跟我玩‘人言可畏’。”
“别听那些胡说八道,这女人如今也就会使这招,你瞧瞧她自己,这京城有点身份的人家可愿搭理她?也就是跟着一帮小老婆们打混。”
两人正要上台阶,便听头顶传来一阵吵闹声,男声、女声都有,似乎还有人扭打起来,惹得喜欢看热闹的都飞奔着凑了过去。
因是在自家店门口闹事,林与欢自然得去瞧个究竟,不过还没走上几步台阶,人群中突然有人“哇”地大叫一声,随即一个身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赵二娘此时正走在林与欢身后,见有个人正朝着她们飞过来,一步上前,先将林与欢推到一边,然后自己往右让出一个身形,掸手一挡,竟真拽住了那人一只胳膊。
不过被摔下来的人惯性一带,赵二娘重心不稳,也随着倒了下去,所幸她站的台阶离平地也不过两三格,赵二娘错了两步,正好栽到先落地的那人身上。
林与欢惊得不行,赶紧跑过去扶起赵二娘,急问:“赵姐姐,有没有伤着?”
毕竟是有功夫的,加上身下还有个肉垫子,赵二娘一个鹞子翻身便爬起来,道:“幸好我练过,得亏没有还给师傅。”
林与欢一边上前帮她掸身上尘土,一边捧起场来,“赵姐姐果然武功高强,这身手实在了得。”
不一会,从上面跑下几个男女,拥上去瞧那落下来的人,其中一个头上插了支紫玉金簪的女人走上前,将地上那人扶着坐起,口中直叨叨,“碎玉,进了教坊可再摆不得大家小姐的谱,论出身,咱们这儿还有从侯府出来的贵女,谁叫生来命苦,好日子没过到头,既已落入风尘,也只能由着给人取乐。”
“张大人瞧得上你,才带你出来喝酒,便是亲亲摸摸,也是瞧得起你,碎玉你可别不识相!”一个男人在旁边训道。
“臭伎子,不过是个玩意儿,还想挣贞节牌坊怎么着,今日你不进这明月楼也得进,便是死了,尸首都得给爷进去转一遭。”另一个男人恶狠狠地大骂。
这话听得极不入耳,林与欢白了那几人一眼,见他们只顾围住躺在地上的女子嘴碎,却没个活着的过来道谢,便对赵二娘道:“这些没品的人,竟跑到明月楼装大爷,看来以后我得发入门贴子,纨绔膏粱都不给进。”
“算了,”赵二娘悄声道:“那些人不论男女,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别理他们。”
林与欢正要扶赵二娘进楼,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大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开,不许碰我!”
这声音颇有几分耳熟,林与欢下意识地回头瞟了一眼,只是此时看热闹的人又都哄了下来,将那几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中间,实在瞧不出什么名堂。
站在柜台后的张机见赵二娘随着林与欢进来了,忙上前打招呼,然后便跟在林与欢后头,一项一项地做业务汇报,“姑娘,今日雅间全部客满,还有赵王爷也定了一间。”
“知道了。”林与欢点了点头。
“冯侯府老太太说是下个月做七十大寿,那府里管事刚来了,说要定咱们的四司六局。”
赵二娘插了一句,“我听茶馆的先生讲过,这位冯侯可了不得,戍守边疆十来年,打过不少胜仗,官声也极不错,如今刚调回京城,颇受圣上看重。”
“那得好好侍候,就给打个九折吧,说不得还能来二回生意。”林与欢吩咐道。
“后日是韩大将军家金孙满月酒,也是包给咱们,如今都准备齐全,明日厨子和伙计们就过去。”张机又道。
“哦?韩宝庭是韩家独子,莫非那家伙添儿子了,”林与欢笑道:“倒真稀奇,这样,随便帮我备一份贺礼,折扣就用不着打了,反正也没什么交情。”
“阿欢这么说可不对,咱俩怎么会没有交情呢!”一个男人走上前来,颇有些不满地道。
“这不是韩大人吗?”林与欢见到某人,堆着笑问候道:“您这是升官发财了,还是鱼肉百姓被罢了官?”
“谢林东家吉言,在下升了官,如今已调回京城。”
“可喜可贺,对了,说是您得了个儿子,少不得也要恭喜一下。”
韩宝庭呵呵一乐,“同喜同喜,后日阿欢赏脸来喝一杯水酒?”
“别介,您府上可是高门大户,小女一身铜臭味,可别熏坏您家小公子。”
“哪里,林东家自谦了,您可是财貌双全啊,可惜小儿岁数稍小了几岁,要不还能将您娶进门,我们韩府一大家子,可就能指着您一辈子不愁吃喝了。”韩宝庭一开口就没个正形。
“呸,韩宝庭,你可都当爹的人了,就不会说两句正经话?”林与欢怒道,转头吩咐张机,“张掌柜,韩大人是稀客,记着酒菜只拣贵的,不选对的上,结账的时候算仔细些,少一个子儿都不成!”
望着林与欢快步上楼的背影,韩宝庭摇着头对张机笑道:“还是那副脾气,好啊,倒叫人放心了。”
张机瞧了瞧左右,低声道:“韩大人,我家姑娘也不易,表面上看着没差,可您不知道,刚回来的时候,常一个人坐在账房里发呆,这一年多了才算好些,唉!可别让人再折腾她了。”
韩宝庭拍了拍张机的肩膀,“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姻缘天注定啊,谁知道以后会怎样,走着瞧吧!”
赵二娘帮着林与欢核过账,指点出其中几个疏漏,便要回自家茶楼,林与欢忽然想到,已好久没听五福的说书段子,一时倒想得慌,便笑着要跟过去,二人于是手拉手往外走。
张机跟出来相送,就快跨过门槛之时,一个人从里面猛地冲出来,生生撞得张机往前跄了好几步,直接就趴到了地上。
赵二娘手脚快,一把抓住那个头也不回就想跑的,道:“你这丫头忒不通情理,方才老娘救了你,你一句谢不说就算了,现在撞了人,也不吱一声?”
那丫头一脸不逊,非但没给一句好话,反而吼道:“给你放开!”
林与欢也气了,上前骂道:“哪家没教养的孩子,竟敢在明月楼撒野?”
等瞧清楚那“没教养孩子”的脸,林与欢惊得脱口而出:“马芜!”
见是林与欢认识的,赵二娘就将人放开了,张机此时已爬起身来,瞧出撞自己的是个小丫头,便来打圆场道:“算了,都是熟人。”
“谁认识她!”马芜昂着头道:“各位,不找茬子就起开,别挡着老娘的路。”
“马芜,会说话不?”林与欢气呼呼地喝斥了一句,“这什么臭脾气,到现在还不改!”
没想到马芜立时暴跳如雷,指着林与欢道:“姓林的,你杀了我哥哥,毁了我全家,今日我便和你拼了。”说罢,竟拔出头上的一根钗子朝林与欢扎过来。
赵二娘怎容她近林与欢的身,一把攥住马芜胳膊,轻轻一拧,马芜手里的钗子便掉了下来,人也疼得流下眼泪,大叫了几声,“放手!”,之后便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从明月楼里匆匆跑出来一个女人,赵二娘瞧着她头上那根紫玉金簪,认出正是方才扶马芜的那个,便冷冷地问:“你可认识这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