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王府门口,站在数人,当中一人身着黑色的锦衣宽袍,傍晚昏黄的光把他投射到地上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他抬头看了看大门上那洛亲王府四个字,嘴角若有似无的扬起,那个洛字的字体俊雅,若要真说写得好,远不如后面三个字,可是那个字却却无比的张扬且充满骨力,这个洛字正是出自她之手。
左亭衣看着那个字出神,脑海之中想起那个女子的容颜,时而淡定从容,冷静自若,时而又顽皮狡黠。
不禁又是越发的思念,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怎样?她离开是正是隆冬季节,如今转眼入夏了,她可有单衣?往年入夏,她最喜欢吃以冰镇过的酸梅汤,可是往往冰镇后,她馋嘴,多吃一碗却又会胃疼。身为大夫却又不太会照顾自己。
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他那么宠爱着的妮子。
想着想着,他不由握紧了拳头。说实话她的离去显得太过突兀!如果不是因为见到她留下的那封亲笔的信函,他绝对怀疑她是被人绑了去的。可是,转念一想,以那个人的脾气秉性,这样的事,应该也是她做的出的。
可是,为何这么久了,聂小楼也不见踪迹?
“你来了。”一个声音淡然而出,透出一种看破世事浮华的清冷。
左亭衣微微侧目看过去,只见在院子的中央一方凉亭之中,一人一袭玄红色的衣裳盘膝坐着,在他的面前一盏茶盘之中放置着白玉酒壶。
那人伸手执杯,透明的酒液徐徐倾倒入唇中。
左亭衣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他踱步走到他面前,“我记得你以前素爱饮茶的。”
君琰轻轻一笑,“依依的手艺极好,自别后,寻常茶已不能入口,不如喝酒,一醉解千愁。”
他说着,重新拿了一个杯子,斟了酒,推到左亭衣面前。
“且试试?”
左亭衣也不客气,撩了衣摆,与君琰那般盘膝而坐。
顿时气氛有一种微妙,看的周围的人眼角直抽搐,大家都有一种看不透猜不明的感觉,只有退避。
左亭衣看着杯中清亮透明的液体,他微微皱眉。这酒似乎与商朝平素的酒不太一样。
他抿了一口,这酒绵柔可是却酒劲强劲,远远胜过所有的酒。
君琰笑了起来,眸子里透着三分酒劲的迷离,他道:“你喝不惯的。这酒一杯就要当其他酒一壶。”
左亭衣一怔,瞬间明白了,“这也是她的杰作?”
君琰点点头,毫不避讳的直言,“这是之前她送我的礼物,只是给了我一个方子,我照着做,没想到还真的成了。”他说着为左亭衣空了杯子续上一杯,“今日方成,我其实也不好酒,不过你却是喜爱的,也不知道她费尽心力做这些,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
君琰说着,一双清透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将左亭衣表情尽收眼底。
“沈依依那样的性子,爱就是爱,她便会倾其所有的去爱。而同时她也是那样七窍玲珑心,有些事她看得比谁的清楚。”
他说道这里,顿了顿,话锋一转,“你既然得了这天地,为何迟迟不肯称帝?是怕她怪你?还是,你到现在了却忽然发现所得到的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
君昊的所有势力全都被清除,连沈依澜也都在府中被迫自刎了,而君琰却因为太后与苏玉蘅被软禁在宫里,而变相被软禁在这洛王府中,可以说,这片天下的主人,真真正正的就是他左亭衣了。
他临朝,他勤政,可是却偏偏没有更改国号,也没有登基称帝,这件事大大出乎了人们的意料。
所有人心里都在疑问,可是谁也没有胆子敢问出来,却不想,今日,君琰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府中的管家虽然离得远,可是听到这话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主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啊,虽然论起来,这两人还是兄弟,可是身处在帝王家,这血缘不血缘,兄弟不兄弟对保命来说还真没有什么用。
管家听得嘴角直抽,余光刚一扫过,却看到旁边还有一人听到这话同样头大。
宣轻扬忍不住抹了一把汗,赶紧把迈出去的腿给收回来,避在墙后,这动作异常的诡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堂堂魏国公专门来听墙角的呢。他一抬眼正好与管家眼神对视,宣轻扬对着管家努了努嘴。
管家如蒙大赦,赶紧的把这听墙角的任务丢给宣轻扬,自个扬长而去。
宣轻扬看着里面,这两兄弟,唉!
本来他是因为皇太后之托,特意来说情的,这下可好,他根本就插不上话嘛,君琰早已看淡了一切,亭衣更甚,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中清透得不得了。这一趟,他也只是白跑。宣轻扬如是想着,可看到里面的那两人个,他忽然转念一想,今日也不算是白跑啊,至少在这里可以候着,若是有个什么冲突的,他也好做个和事老,活个稀泥。
左亭衣放下手中的杯子,他霍然起身,转身看着凉亭外那轮高高悬挂的明月,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直至今日,他方才明白了,之前沈依依说这句话的含义。
“我不要什么千里共婵娟,我要的朝朝暮暮,荣辱与共。”犹记得她说这话的时候正是他人生的低谷,她执起他的手,目光坚定的凝视着他,那一刻,他有一种错觉,好似冥冥之中,她是来拯救他的,可是现在他却弄丢了她,一瞬间,当他走过那片荆棘林之后,却低头发现胸口处空空荡荡,心在什么时候遗失了。
既然缺失了,就算夺了这天下,七重宝塔之上,谁又能与他并肩同看这如画江山,浩大天地?
左亭衣从来到这里时,他的心都是沉的,那么的沉重,或许这也是他得了天下,却迟迟未称帝的真正的原因,也许他自己都不明白,但是潜意识里竟然是这么做着。
可是却在因为君琰那句话,豁然开朗,他倏然转眸,眼中却褪下所有的锋芒与冰冷,带着那样的释然。
那一眼君琰穷其一生也不会忘记的。
左亭衣迈步向前,端起案上的酒壶,一仰首,将壶中的酒全都倾倒入喉,纯净的酒液,净透了月之光华,他一袭浸透夜色的黑衣竟然也是如此的敞亮。
左亭衣极其潇洒的把酒壶掷入身边湖中,他倏然褪去黑色的外袍,露出内里纯白色的长衫,银色暗绣的龙纹绵延而上,好似要冲破一切的束缚,直入云霄……
左亭衣朗声大笑,他颇有深意的看了君琰一眼,说道:“今日这酒算是你赠我的,他日我会回你这一酒之情……”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君琰有一瞬的怔愣,他怔怔的看着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想法浮起,却又无论如何也猜透不了,他嘴唇动了动,“皇兄……”
这个称呼,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从他的嘴里脱口而出。
他们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同样的皇族的血脉,更同样是宣家的人,却各有各的际遇,但是最为讽刺的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在自己亲生母亲身边长大,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极力的隐藏着他们各自的身份。
左亭衣的背影微微一顿,却没有转头。
那微微的一顿,却仿佛是在认可了什么。
一直听着墙角的宣轻扬从头震惊到尾,他看到负手而出的左亭衣,依旧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左亭衣眼刀扫过来,他才醒悟过来。
左亭衣坐在风驰身上,甚至连马缰都没有提着,就这么放慢着速度沿着京城的青石板路缓缓而行。
宣轻扬跟在后面,他一双眼睛就在左亭衣身上流转,感觉他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可是具体到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是有小楼的消息了?”
被他这么一提,宣轻扬收回所有思绪,认真说道:“卫洛来报说在一座山里发现过小楼留下的暗号,他们跟过去,只见到有打斗过的痕迹,具体情况不能肯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小楼与人交上手了。我猜,那人极有可能是慕述锦。”
左亭衣眸色骤然一沉。
“以小楼的能耐,应该与慕述锦不相上下的。若真是他,大可不必担心,他打不赢,若论起逃跑,谁能追得上。”
左亭衣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算是对这件事认可。论轻功,小楼当真也要胜过他们二人。
“你与她之间不管如何也是羁绊了这么多年,亭衣,有些时候有些事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平息,若是快刀斩乱麻,会不会适得其反?毕竟,她的脾气秉性也只有你最清楚了。”他指的是冷月芜。
宣轻扬看了他一眼,亭衣与冷月芜之事,他多少也是知道的,本来在这事上,他没有话语权,可是,现在他不得不说自己心里的想法,亭衣什么都好,却在儿女情长这事的处理上算不得长袖善舞。
他硬着头皮说道:“这事若是以我来看,依依这般躲着你,八成也是因为冷月芜的缘故,女人再如何大方,也是会吃醋的。皇宫,后院,三妻四妾这种事,换做其他女子还能接受,可是依依那人,绝对不会接受的。”
左亭衣听着他想尽办法的委婉的说,他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他道:“你这是用你的经验来教我?”
沈依依经常打趣宣轻扬,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他能从善如流的在百花中穿梭,也算是难得的本事。
宣轻扬面上一窘,“我哪里敢教你。我只是,唉,经验之谈罢了,真实的体会。不过……”他话锋一转,“君琰他,你打算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