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天牢自古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或是逆谋危险之人,尽管被冠上窜谋逼宫的罪名,但以慕容烨的身份地位本可以免去在天牢受罪,毕竟事关皇家颜面,不可让天下人笑话,这是每朝君王的禁忌。
可慕容烨却偏偏执拗的将自己打入天牢,像是在临死之前都在鄙夷慕容旭杀戮亲族,心狠手辣,不是个仁德皇帝,何况关于遗诏众说纷纭,表面统一口径,背地里却波涛暗涌。
自慕容旭允许方侬见慕容烨最后一面,她自早起身后就命人备下香萱草熏燃内室,以百花仔细沐浴,并召宫中最为经验老道的巧手替自己梳头施粉,但求精致完美。衣裳头饰更是精心挑选,尚宫局一干人哪里知道这未来皇后才入宫不到一日就如此苛求,各色东西都来不及备下,一时间内宫全部乱了手脚。
直到傍晚时分才总算称了方侬的心意,白衣胜雪,暗绣锦簇,慢髻自态,颦步生香,她敛去了棱角锋芒,将自己温润的包裹在柔和之中,多一分太浓,减一分太淡,妖而不媚,如出水芙蓉般恬静,再用黑袍遮掩了仅剩的锋芒,隐匿在逐渐黯淡的夜色之中。
慕容旭靠在门边,依旧是神情冰冷,让方侬去见慕容烨他本就心有不悦,何况还看她如此的精心装扮,现在的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一个将死之人,当真需要你如此装扮。”
“君无戏言,莫非皇上是后悔了。”方侬太了解慕容旭的心思,她已经准备妥当,起身走到他面前,贴近了几分,幽的香萱草味顿时扑面而去,她敛容微笑,“皇上这意思是准备与阿侬同去吗?可惜,您贵为一国之君,屈尊去见一个死囚,难免失了身份,被天下人笑话。”
慕容旭还真有同去的心思,“你是一国之后,去见这身份尴尬的王叔,本身就于理不合,丢的也是朕的脸面!”
“阿侬现在还不是皇后。”方侬淡然的拒绝了,如果非要步前世的后尘成为他的皇后,那真是生不如死,可是因为她的失误,丢了所有的军队,现在为了救慕容烨,她别无他法,“而且丢的是你的脸,与我何干?”
方侬的举动,一如掌握之中,看着她鄙夷的神色和事不关己的冷漠,倒是让慕容旭放心了不少,他负手转身准备离开,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车已经备下,你只有一个时辰。”
“原以为只会给我一刻钟,难得皇上开恩,阿侬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方侬带着支摇曳的梅花钗轻巧的越过慕容旭的身边,在肖芸轩和香芹的搀扶之下,脚步坚定的朝着宫外走去,反正知道有无数眼睛在随时监视她,也不必刻意避讳了。
宫外八乘马车,香檀漆金,这是皇后的专属车驾,只差配上十里仪仗便可以昭告天下,皇后出行,众人回避了,慕容旭可倒真是对她极好。只是方侬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用意,慕容旭是想要时时刻刻的提醒她,注意身份!甚至不介意打了自己的脸。
“海公公,只是去趟天牢而已,不必要这么大的阵仗吧。”方侬站在车前却不急着上车,尽管天色越发的暗沉,她也没有丝毫慌乱和急迫。
“回皇后娘娘,接皇上旨意,已经允许靖安王戴罪回府受罚。”海公公低着头,生硬的称呼方侬为皇后娘娘,圣意已下,宫中包括他在内自然全都不敢抗旨,方侬已是默认的皇后了。
皇后娘娘?方侬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从海公公的口中吐出,她知道海公公并非谄媚之人,如今他这一声皇后娘娘,恐怕也是被授意了,所以她只是默不作声的忽略这以称呼,对着怔愣的肖芸轩点了点头,便由人扶着上了马车。
方侬坐在车中浅笑,她伸手阻止肖芸轩的发问,却丝毫没有准备抹去嘴角的冷意,看着马车浩浩荡荡自北门而出,奔着靖安王府去,心情骤然低沉。
慕容旭是一国之君,他不会亲自屈尊天牢,自然不会让他的皇后进入阴晦的天牢,特赦慕容烨出牢,将其软禁在靖安王府之中,反倒显得仁慈。可他对靖安王府护卫没有一丝松懈,四周众军包围,暗卫林立,戒备之森严更甚内宫禁苑。
方侬到了靖安王府,本满心想要见到慕容烨,偏偏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她救不了慕容烨,反倒以他的名义害了许多的性命,她恐怕无脸去面对他了。
“小姊,我们只有一个时辰。”香芹轻推了一把发愣的方侬,圣意难测谁也不知道慕容旭会不会忽然变卦,毕竟她们的时间本就不多。
方侬这也才终于点了点头,勉强抬了头,朝着府中走去。
……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或许这就是慕容烨此时此刻的心境,从天牢之中出来,虽未受到重刑折磨,却消瘦了许多,连腰身袖口都大了一圈,可对他而言,现在依旧是美景佳肴,美酒琴箫,虽然今日不知明日事,也到美满。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琴声相随,吟诵相伴,却引得方侬不得不眼角湿润,房内并无灯光,她将手放在门上许久,站在门口沉醉在他的琴声之中,始终无法推开。
“阿侬,是你吗?”
琴声戛然而止,这一声疑问在黑夜之中未免显得空洞。
慕容烨自嘲的笑了,“怎么会是你呢?他又怎么会让你来,终究是我想多了?”
方侬再忍不住,咬了咬牙,‘砰’的推开了门,月色倾巢而入,充满了门前这一方小小的地,也莹润了那独自坐在琴前,愣神看着她的双眼。
“烨……”方侬的话哽咽在喉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以为容颜憔悴这四个字永远不会发生在慕容烨的脸上,哪怕前世被斩于逐鹿台时,他凌乱却依旧英姿不减。
“阿侬,真的是你吗?”背着月光,更显得方侬的脸有些模糊,慕容烨笑了,也哭了,他心心念念想要见到她,可现如今,却发现相见不如不见,他会忍不住留住她,不让她离开。
“是我。”方侬拿下了盖在的头上的黑色大帽,向前走了几步,蹲在了慕容烨的琴前,伸手握着他放在琴弦上的双手,无限眷恋,“对不起烨,我没能救的了你。”
门被香芹带上了,慕容烨伸手在黑暗之中摸索,停在了方侬头上的那梅花钗之上,会心一笑,“只要你没事就好。”
“可……可要是没有我,卫鹰不会有事,司马将军也不会有事,或许慕容旭会放过他们。”方侬多日的委屈和愧疚终于崩溃了,她不顾一切的投进了慕容烨的怀中,肆意宣泄,“都是阿侬害了他们。”
“不怕,会没事的,这都是我的错,不关你的事。”慕容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自己的投降给卫鹰和司马无忌带来了灾祸,“他们?怎么了?”
“他们,全都没了,连着手下所有的人!”方侬像是害怕抓紧了慕容烨的衣袖,她明显的感觉到在听到她这句话时,慕容烨的全身都僵硬了,“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想要救你,调遣了兵马,错信楚天霁,否则绝对不会让他的军队和慕容旭一起,剿灭了所有人。”
手生硬的将方侬拉开了,漆黑的双眼在黑暗之中竟显得有些诡异的光亮,慕容烨起身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温润如玉霎时间也变得冷若冰霜,“阿侬,告诉我,楚天霁的大军为何会在景国?”
“是阿侬让他们借道的……”方侬的声音越发的小了。
“所以是你引了外敌入内,剿灭了我们的人?!”慕容烨这一句逼问让方侬根本无法回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她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比慕容旭更要遭人嫉恨。
可是她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人,“我只是为了救你而已。”
“救我就非要陷我于不义,卫鹰也好,司马无忌也罢,他们可以死在慕容旭的手中,但绝对不能死在楚天霁的手里,我慕容烨愧对慕容皇族,景国上下!”慕容烨猛的上前走了一步,打开了门,对着方侬道,“你走吧。”
“我为了来见你一面受了多少苦!你竟然要赶我走!”方侬不可置信的坐在地上看着慕容烨的冷若冰霜,“引外敌又如何,只要能救你,我阿侬在所不惜!”
慕容烨似乎完全没有因为方侬的话而有一丝松懈,语气反倒越发的冰冷了,“看来,我们之间或许真的可以断了,所幸楚天霁没有趁虚而入,否则我将生生世世不得安宁,从此恩断义绝,不再相见也好。”
“此话当真!”方侬不信慕容烨会为了此事如此对她。
“当真!”
方侬摇晃的起身,原来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或许她根本不应该回来,她看着慕容烨忽然大笑,“好,只当我阿侬信错了人,这罪孽我阿侬自己承担,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