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侬不记得自己在冰凉的地面上躺了多久,她只听见外面那对男女的声音逐渐停下了,这里的一切都让她陌生,甚至连她现在这张脸都是陌生的,她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那个声音,是离歌的没错。
门,意料之中的再一次被推开!
刺眼的光亮让方侬几乎睁不开眼,被唤作桑妈妈的肥胖女人再一次踏进了房中,依旧还是那鄙夷和嫌弃的嘴脸,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方侬,上前伸脚踢了踢,似乎在试方侬是否还醒着,撇嘴问道,“喂!别给姑奶奶装死!快起来!”
方侬没有答话,努力的挪了挪身子,她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是她明白面前的这个桑妈妈并不是能听得进她话的人,若不想再受皮肉之苦,她就只能顺着她所说的做,嘶哑的开口叫道,“桑妈妈。”
“呦?还知道本姑奶奶是谁?!还以为你这贱蹄子准备装死到底了!”桑妈妈指着方侬骂的更口无遮拦了,“那还不赶紧起来干活!离爷吩咐了今日去郊外的别院打扫,你要是敢给姑奶奶拖后腿,看姑奶奶怎么治你!”
这桑妈妈看来对她并不陌生,除去的这一疑点,方侬似乎已经确定了桑妈妈口中的离爷应该就是离歌,那自己现在会是在‘镜花水月’之中吗?方侬想问,但她也肯定桑妈妈不会回答,“是,桑妈妈。”
“这还差不多,今日就饶了你,收拾收拾你这鬼样子,准备出发!”桑妈妈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蜂乳摇晃,*翘摆的转身从门口离去,一瞬间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线。
方侬这才终于从地上坐起,看着镜中自己苍老的容颜依旧愣神,只是即便容颜倾颓,她的神志总算清醒,那桑妈妈说去郊外的别院,那现在她的位置该是帝都之中。她的逃离,慕容旭必定封锁城门,挨家搜索,她如果用这张脸,避开检查就显得简单多了。
可究竟是谁将她弄成这样?是离歌还是那个面具人?
方侬想不明白,但她终于还是动了,对着衰颓的容颜没有丝毫梳妆的欲望,只理了理发梢就踏着虚浮的脚步出了门院。后门站着好几个衣色统一的杂役女仆,容颜褪去只剩沧桑,全都唯唯诺诺的站在桑妈妈面前垂着头,而方侬似乎已经是最后一个到的。
这一次,桑妈妈看到方侬迟来,倒是善心大发的没发脾气,只是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便冷哼的指着旁边那辆狭小马车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本姑奶奶上车,耽误了打扫,仔细你们的皮肉!”
一群女仆全都被胡乱的塞进了车中,也不等她们坐稳马车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闷热狭小的空间全是女人碰撞的闷哼声,方侬几乎挤得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难得终于平静下来,方侬正想坐稳却一个踉跄被推在了地上,再回头看那些女人,一个个端着漠然的表情,厌恶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她,唯恐避之不及的别开了头。
城门到,如方侬意料之中已经被封锁了。
桑妈妈坐着舒适的马车,提着肥硕的身子已早下了车,满脸堆笑的奉上了一袋银子,“大哥,行个方便,和以前一样,都是去郊外打扫的杂役。”
那守卫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明显感觉比以前沉了,平日也收了不少好处,态度自然也不会太差,“桑妈妈,出去是可以,但是现在上面下了令,想要出城必须要严格检查,把车门打开!”
“应该的,应该的,大哥随便检查。”桑妈妈忙上前打开了车门,“不过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封城门了。”
“不该问的别问!”守卫大门跟上。
“是是是……”桑妈妈清了清嗓子,不由气性的又狠瞪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方侬,“这些丧门星,都垂着头让大哥怎么检查,把你们的脸都给抬起来!”
守卫上前,对比着手中的画卷倒是仔细的巡视了车内的女人一圈,没找到想要找的恶人,这才嫌弃的收回了眼睛,“我说桑妈妈,你们‘镜花水月’的舞姬乐娘个个都是天仙般的人物,这些怎么会是这样的德行!”
桑妈妈连连道是,态度与对着方侬她们截然不同,只差卑躬屈膝了,“都是些下等打扫的杂役,要是年轻了,惹了那些小姑奶奶的眼可不得了。”
“明白明白,好了,走吧。”
“多谢大哥!”
车门再一次被无情的关上了,方侬坐在车中跌跌撞撞的被运出了城外,这果然是‘镜花水月’的马车,她果真将离歌想的简单了,那个纯澈的男人恐怕绝非表面上的那样简单。这事与离歌绝脱不了关系,那他究竟是想要救她还是别有用意?
可惜跌跌撞撞,让方侬根本无法思考。
出城后,约莫又行了半个时辰,密封狭小的空间闷热的厉害,在方侬即将耐受不住之时,马车总算终于停下了。
车门打开,那些杂役女仆争先恐后的逃离了这闷热的车厢,方侬只能忍受着她们毫不留情的从身上手上踩踏而过,最后忍痛的从车上下来,站在了众人之末。
虽站在这郊外别院的后门,方侬依旧看得出这里的阔气与不平凡,她也派人调查过离歌,只是水月坊的乐师,至多不过一个浪人琴师,绝然不会在外建如此贵气的宅邸。换而言之,住在这里的人该就是他幕后的主人,那会是他吗?
桑妈妈的肥脸再一次赫然出现,惊的方侬忙收回了思绪,看着她开始教训,“都给本姑奶奶提起点精神来,要是敢出半点差池,可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桑妈妈,都到了吗?”熟悉的声音自远而近,离歌的身影随之而至,一袭青衣,风度翩翩,脸上闪耀的还是那纯澈的笑容,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离爷,都到了,这几个都是坊里手脚最利落的。”桑妈妈的嘴脸转换的极快,看见离歌那谄媚的眼神几乎低到了极点。
离歌扫视了站在一旁的众杂役女仆,触及到方侬脸上时也并无不正常,点了点头,“嗯,这就好,就劳烦桑妈妈看着些了,明日会有客人来住,切记客人不喜欢被打扰,这客人很重要,明白吗?”
“离爷放心,包在我桑妈妈的身上。”桑妈妈一向以得离歌的信任为傲,现在更是毫不吝啬的表现自己的忠心。
而站在一旁的方侬,她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离歌的身上未曾离开,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境遇下,她定会嘲笑离歌竟然能忍受桑妈妈这样的女人在面前矫揉造作,可如今的她,根本做不到,也没有任何的心情。
“好。”离歌说罢就转身离去,再自然不过。
可看在方侬的眼中并不是这样,他能千方百计的将她从城中运到这里,又故意在她面前说这番话难道真的只是让她来做杂役女仆的吗?
还是说他当真不认得她?
“离歌。”方侬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她太想要问清这一切了。
听见有人叫自己,离歌自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扫视了一圈定在方侬的身上,好奇的问,“是你叫我?我认识你吗?”
“贱蹄子!离爷也是你叫的。”桑妈妈伸手就是一巴掌,重重的摔在方侬的脸上,忙不迭的转身冲着离歌谄笑,“离爷息怒,老奴会好好管教的。”
离歌挑眉轻笑,似并不在意,那眼中的那种陌生确实完全不认得面前之人就是方侬,“无妨,只是别对客人也这般无礼就好。”
离歌走了,但是最后的那句话却萦绕在方侬的心头,久久不散,那个轻描淡写的笑意究竟是什么意思?而那个客人又是谁?
……
别院前的古桐树下,颀长的身形在众女仆进入院内之后请转了出来,静看着那个最后的身影,不由皱紧了眉头,却始终不曾一言,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优美的轮廓在斑驳的树影下越显愁郁。
离歌在远处站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的摇头上前,站在了男人的身旁,犹豫了半响,终于还是开口,“她的身子还虚弱,真的要下这样的狠手吗?我去让桑妈妈收敛些。”
男人没有答话,好一会才收回目光,也重新带上了面具,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轻瞥了离歌一眼,“你若是忘记了水月轩的血海深仇,忘记了若瑄为了护你而死,就去让桑妈妈收敛。”
“是,离歌知道了。”离歌的眼神瞬时黯淡了,“可是你真的准备好了见她吗?”
男人的眼神一紧,语气骤然低沉,“没事就回城去,这里我自由主张。”
“是,主人!”
离歌点头进入了院中,男人也再次将自己的身影隐入了黑暗之中,他的胸口似有什么东西顶着,疼的厉害,伸手掏出,正是那支从方侬身上取来的梅花钗,洁白如脂,花开正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