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州歌离开红楼的时候原本已经渐渐停了的雪似乎又开始慢慢的下大了,漫天都是飘飞的白色雪花。她一行人上马车,七弯八拐的出了巷子,回到了大街上,大概是因为天气不好,又下雪,所以大街上的行人很少。但是即使如此,马车也没有走得很快,而是慢吞吞的在街道上往妘府而去。
妘州歌坐在马车上思索着隐娘跟她说过的话,还有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暖暖。她想提醒他,但是又担心将他牵扯进来,影响到他在朝中的地位。所以一时间有些拿不住主意。
走着走着马车忽然就停了下来,妘州歌眼一睁,问道:“怎么了?”
舜华也有些不明白,忙说道:“小姐,奴婢去看看,杜衡,你照顾好小姐。”
杜衡点了点头。
舜华微微掀开了车帘子问道:“周南,怎么回事?”
驾马车的人正是周南,卫风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周南回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前面好像是被堵住了。”
舜华眉头一皱,指挥他:“那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南撇了撇嘴也没有说什么爽快的跳下马车去查看了,在经过一辆马车时不由得多瞧了两眼。他去了之后很快就折回来了,将前面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是因为下雪,不知道是雪太大了,还是附近的房屋年久失修,竟然有一排民房被雪压垮了。这种天气大多数人都是待在屋子里的,这样一来就有不少的人受伤了,甚至还有人被压在倒塌了的屋子里等待着救援。
原本妘州歌是不必从这条路上经过的,从这条路回妘府花费的时间更多,但是因为道路宽阔,在这种天气下自然是走这种路更加的安全,所以才走了这边。
这边是属于洛邑比较特殊的一个区域,贵人和平民相隔不过是小小的一条街道,泾渭分明。现在倒塌的房子自然就是穷苦百姓住的房子了,另一边的富贵人家住的宽敞大宅还好好的呢。
妘州歌听了周南的话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那我们就在原地等等吧。”
如果现在掉头的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妘府,现在这边的房子倒塌了,相信官府的人很快就会出面处理了。道路也应该很快就能清理出来。
只是等了一会儿之后妘州歌忍不住掀开了车帘子望了出去,看到外面的情况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一些,隐隐可以听到哀嚎声和悲戚的哭声。
她正看得入神,候在马车边的周南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小姐,刚才属下看到了姬府的马车,就停在我们马车前方不远的地方。”
妘州歌一怔,“姬府?姬子臻的马车?”
周南摇了摇头说道:“这属下就不清楚了,只是看到了马车上的标志,是姬府的马车,但是马车上的人到底是谁就不知道了。没看到人,不过这种天气还出门的应该是姬府的公子吧?”
妘州歌瞥了他一眼:“我不在这种天气出门了?”
周南摸了摸鼻子暗自嘀咕着,谁会像小姐啊,非要在这种糟糕的天气出门……
妘州歌在马车里想了想便决定下马车看看。
舜华和杜衡两人一听顿时就不同意了。
“小姐,外面还下着雪呢,又冷,又乱的,小姐还是待在马车里安全一些。现在情况那么乱,万一被那些激动的人不小心伤到的话怎么办?”舜华劝说道。
“是啊,小姐,还是在马车上待着吧。还是小姐想打听什么情况,奴婢可以下去帮小姐打听,小姐不用亲自去。”杜衡说道。
妘州歌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个儿下去看看吧,你们要是担心跟着就是了。”
她想要下去看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自己是巫灵宫的人,又刚好碰上了这种事,如果一直待在马车里不下去查看一下,表示一下对那些倒塌了房子的百姓的关怀,事后传了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会有不好的影响。相反,这个时候适当的表达一下对自己总是有利的。
而且万一姬府马车上的人是姬子臻,被她利用这次机会博得一个好名声的话,那就真是太便宜她了。
舜华和杜衡见拦不住她,两人快手快脚的将她从头到脚的裹了起来,又将一个小巧的掐丝海棠暖手炉放到了她手上才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下了马车。
舜华举着油纸伞,杜衡扶着妘州歌慢慢的往前边走了过去,越是靠近就越是将情况看得更加的清楚。也不知道这边的事发生多久了,官府的人还没有来处理,所以现在就只有一些附近的居民在帮忙,大家合力的将能救的人尽快的救出来,放在一旁完好的房子的屋檐下,也有人在试图将埋在了房子下的人救出来。
在这些穿着简陋的人群中有一道身影特别明显,那人穿着华贵的衣袍,头戴玉冠,脚穿鹿皮靴,一看就是身份高贵的人。可是此时那人却有些狼狈,原本洁净的衣袍下摆已经粘上了灰色的泥土,也被雪水沾湿了,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有变得有些凌乱,身边的人似乎在劝说着什么,大概是想让他离开,不过却被斥责了一番,转头就继续去帮忙了。
妘州歌站在不远处看到此番情景不由得眯了眯眼。
跟着一起过来的周南也看到了那道身影,有些惊讶和意外的咦了一声,“那不是姬府的大公子吗?他这是在干什么?”
妘州歌抿着唇,站在油纸伞下,披着白色的斗篷,身穿着月花色琵琶襟的织锦散花袄裙,外面搭着一件胭脂红的兔毛比甲,手上捧着掐丝海棠暖手炉。身边跟着两名容貌俏丽的婢女,身后是一名佩剑的护卫模样的男子,亭亭的站在一片白雪中异常的显眼。
大家都有些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心里暗道这高贵的小姐会是谁,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这里现在可是乱得慌,经过的富贵人家无一不是匆匆而过,根本就不会停留半刻,更加不说是一位年轻美丽又身份高贵的小姐了。
那边忙着帮助别人的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回过了头来,看到站在风雪中的人一怔,半响才反应过来很快就走了过来。
“妘小姐。”
“姬公子。”妘州歌点了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姬子扬。
姬子扬愣了一下。他原本是以为妘州歌不认识他的,他都已经做好了接受自己的准备,没想到对方认识自己。
像是看出了姬子扬的惊讶,妘州歌微微笑了笑说道:“曾有幸远远的见过姬公子几面,只是姬公子没有注意到而已,再者你是姬小姐的大哥,我自然是认识你的了。”
虽然对后半句的说法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还是温文有礼的笑了笑,道:“不敢担妘小姐一句有幸,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久仰妘小姐大名,只是一直不得相见,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舜华和杜衡两人原本因为姬子扬是姬府的人对有些戒备的,她们知道小姐对姬家的人不喜,也知道姬家的人不喜欢小姐,那位姬小姐就首当其冲。这人是她的哥哥,应该是会跟自己的妹妹一条气的,就像她们妘府的公子一样。但是听他说了这些话,又看他的态度,给人的感觉倒是无害,就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假装的了。
不过好歹两人一直警惕防备盯着姬子扬的目光是收敛了一些。
姬子扬不是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两个婢女对自己的敌意,一开始倒是有些不明白,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想起自己的妹妹在巫灵宫的事,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也没有觉得对方冒犯了自己,各为其主而已。
“姬公子太过过奖了,实在是担当不起。不知道姬公子这是……”妘州歌看了眼他身后,状似有些不解的问道。
姬子扬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收了起来,露出了一丝担忧,“我回府的时候刚好经过这里,亲眼看到了这些房屋被雪压垮了,很多人都措手不及的被埋在了倒塌的房子下面,实在是有些凄惨。而且官府的人一时半刻也来不了,这里没个冷静的人只会更乱,所以我想了想就下来,想着说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的地方。反正现在路被堵住了,想走也走不了,那还不如留下来帮帮别人。”
妘州歌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姬子扬脸上却露出了同情怜悯之色,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既然路被堵住了,暂时走不了,那倒是可以留下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毕竟这些人也太惨了,好端端的,自己的房子倒了不说还受了伤,眼看就要过年了,这下子这年还怎么过啊?”
姬子扬并没有注意到妘州歌的眼神有什么不妥,听了她的话附和着点头道:“是啊,对他们来说真是天降横祸了。”
顿了顿姬子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骨气勇气看着妘州歌说道:“子扬冒昧兼斗胆,能不能请妘小姐暂时留下来帮帮忙,我、我毕竟是男子,但是这里很多女子和小孩都受伤了……”
妘州歌微微挑了挑眉,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身边的两个婢女倒是心急了起来。
“姬公子你这话说得,我们小姐哪里懂得这些,而且天气又冷,我们小姐身子一向不太好,要是在雪地里待久了冻着了的话怎么办?况且这事自然有官府来处理,根本不需要我们小姐插手。”杜衡一阵抢白,刚对这个姬公子升起的好感立刻就掉到了底,敌视的瞪着他,一脸的凶狠模样。
被杜衡这么一说,姬子扬立刻就尴尬了起来,面上闪过了羞窘之色,呐呐的说道:“既然如此——”
妘州歌笑着打断了姬子扬不好意思的话,“姬公子请不要见怪,我的婢女性子一向如此,有些过于紧张我了,她不是有意对姬公子无礼的。姬公子的提议很好,我正好此意,只是我从前没有做过这些事,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姬公子多指教,也多担待。”
“小姐!”
舜华好杜衡同时抗议不赞同。
妘州歌淡淡的瞥了眼两人,“好了,不用多说,就按照我说的去做。看到别人有难,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就应该尽量的伸出援手帮助别人,这样才能结下善缘,将来才有可能得到好报。试想要是今天落难的是我们,难道我们就不希望有人来帮助我们吗?遇到事情的时候要多多换位思考,知道吗?”
舜华和杜衡面色变了变,露出了愧色,“是奴婢错了,请小姐责罚,是奴婢太过小心眼了。”
“责罚你们倒不至于,你们也是担心我,只是以后切莫这样子了。要是你们真觉得自己错了,那就随着我一起去帮忙吧。”妘州歌语气温柔的说道。
说完又转目望向了姬子扬,“姬公子,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姬子扬听了她的话就一直出着神,现在被她一叫才回过神来,对上妘州歌那双清亮的双眸,他因为长时间待在冰天雪地里而有些冰凉的脸蛋忽然觉得有些发热了起来。
“啊,哦,那、那妘小姐请吧,若是妘小姐身子有什么不适的话一定要说出来,回到马车上休息。毕竟妘小姐是女子,身子比较娇贵一些,比不得我们这些粗糙的男子。”姬子扬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妘州歌柔柔的点了点头:“多谢姬公子的关心,我晓得的。”
原本姬子扬以为妘州歌是大家小姐,对这些应该没懂多少,他之所以想叫她过来帮忙就像刚才他说的那样,受伤的人有不少女子和小姐,他一个男子照顾起来不方便,如果她愿意参与进来的话就好多了。但是他没有想到她懂得居然比他还要多,而且临危不乱,镇定自如,指挥着自己的两个婢女和护卫忙碌了起来。
原本因为群龙无首而显得有些不安和慌乱的人群在妘州歌加入之后很快就变得有组织,有秩序了起来,紧张却不乱的开始抢救了。
直到官府的人来接手,堵住的道路清理干净了,妘州歌才有些疲累的准备离开了。
“妘小姐!”姬子扬见到她准备离开,忙开声叫住了她。
妘州歌回头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眼神全是疑问。
姬子扬笑了笑真诚的说道:“多谢妘小姐的帮忙,我相信那些人也会感谢妘小姐的。”
妘州歌浅笑了一下说道:“如此说来,我也应该多谢姬公子了,毕竟姬公子做的事比我做的还多呢。天色看来不早了,姬公子还是早些回府吧,省得你家人担心。我就先走一步了,再见。”
妘州歌朝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才缓缓的朝着自己的马车走了过去。
姬子扬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儿才也跟着离开了。
马车上妘州歌斜靠在软榻上,面色有些苍白,想来是在雪地里站太久了,看得舜华和杜衡一阵心疼,忙不迭的在马车里的暖炉里加了几块银丝炭。
“周南,你觉得这姬公子如何?”妘州歌冷不防的问道。
坐在外面驾着马车的周南耳力当然是不一般的了,听到她的问话,想了想说道:“跟其他的姬家人好像有些不一样。属下刚才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他所做的事都是出自真心,并非做戏。看到那些受伤的百姓眼里流露出的悲悯也是真切的,看起来像是一个良善,而且心肠还软的人。”
“是啊,看起来确实如此。姬家居然出了一个异类么?不管是和姬昊仁还是和姚雪漫,又或者是姬子臻相比都很是不同呢,竟然没有继承姬昊仁和姚雪漫的阴暗一面?这真是奇怪了……”妘州歌眯了眯眼低声喃喃着说道。
“要么这姬公子本来就是如此性子的一个人,要么就是他是一个很擅长伪装的人,而且伪装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和他本身的性格融为一体了,所以才会看起来如此的自然不做作。”周南分析道。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这个姬子扬跟他父亲相比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而且他能隐藏得这么深,证明他是一个心机深沉,擅长隐忍蛰伏的人,这种人更加的可怕,对付起来也更加的困难。像今天这样事,他一参与就能博得一个好名声,将来要是出了什么坏事,别人的第一反应可能就是觉得事情是一个误会。
妘州歌想起了之前让隐楼的人盯着姬府时给她的讯息,说姬子扬的性子有些和善,温顺,而且似乎不好官场……莫非姬家的真的出了一个异类?
妘州歌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极为自然真诚,不像是假的。只是她又有些不太愿意相信姬昊仁的姚雪漫的儿子会是一个好人。俗话都说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已经死了的姬子晟是如此,姬子臻虽然表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那是她还没有遇到让她发作的事,相比之下姬子扬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在妘州歌满腹心事之中马车终于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妘府,妘府的人见她迟迟没有回来都有些担心,正想让已经回府的妘奕轩出门去寻一寻呢。
妘州歌自然是一番抱歉了,和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用过了晚饭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