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姨娘谢素是没有想到大晚上的候爷竟是把五少爷顾东来交给她管了。
这么个烫手的山芋,谢姨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府里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候夫人去逝,再是郑姨娘郑秀小产,到如今的周姨娘周菁失宠。
顾东来一被送过来就大闹不止,把谢姨娘的桌子都掀了。
他平日里骄横惯了,现在生母忽然失了宠,连他也跟着一块被送到别的姨娘这来了,他哪里受得了。
他闹骂着把谢姨娘的桌子都掀了,谢姨娘能忍,四小姐便不能忍了。
四小姐十三岁,人清瘦,眸子黑白分明,平日里瞧着话并不多,此时满脸不耐烦。
她瞧了一眼撒在地上的糕点,是谢姨娘见他来了为招待他特意让人摆上来的。
“喂,你在我们这撒什么野?姨娘好心招待你,你却把桌子都掀了。”说这话的时候四小姐有几分的轻视,不过也是个庶子,真当自己是嫡出的大少爷不成了?
她有些可笑的看着这位五少爷,周姨娘已经失了宠,他也被送到他们这里来了,他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和以往一样在府里无法无天了。
真能把自己当个人物。
谢姨娘这时在一旁呵斥她:“少说两句。”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厉色。
周姨娘失宠,她也高兴。
五少爷被送到她这里来,她心里虽觉得是个烫手山芋,但这恰恰证明周姨娘在候爷面前就是失了势了。
只是,想到她宫里还有个贵妃姐姐,终究还是有些的忌惮的,也不敢待五少爷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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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今笙早上起来神情气爽,一番洗漱过后,紫衣给她绾发,她坐在梳妆台前挑着盒子里的首饰,之后目光便落在那块玉上。
那是苏大人送她的玉,她一直没有戴过,便放在自己的匣子里了。
她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未动它,依旧把它放在匣子里静静的躺着。
“小姐,您怎么不戴身上呢,奴婢瞧苏大人就常挂身上。”
那是苏大人的贴身之物,现在送给了她,她若真佩戴身上,这不是明白着朝苏大人说她喜欢得不得了,她可做不来这事。
她已不是从前的她。
轻轻合上匣子,应她一句:“放着好,免得戴坏了。”
待绾好了发,她便站了起来,去了次间用膳食。
紫衣和袭人跟着她一块往外走,她今日穿了一袭白色百花水裙,外罩品月段绣玉兰飞蝶氅衣,腰系一条金腰带,清贵逼人。
她身段向来窈窕,腰不盈一握,美得遥不可及。
次间里奶娘枊嬷嬷都已经在了,膳食也已为她准备好,只等她前来用膳了。
看见笙小姐走了过来,两位都迎了过来,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今笙便吃了些早点,有奶娘的莲子粥,还有枊嬷嬷拿手的糯米糕。
她吃了一会,吃了个七分的饱,便不想吃了,薄叶便进来和她通报说:“昨晚上五少爷在谢姨娘那儿闹了大半宿不肯睡觉,把人家的桌子都掀了,四小姐可恼火了,两个人还吵了一架,本来今个一早应该去私塾了,但五少爷却是硬闹着不肯去,谢姨娘也就随他了,现在又在谢姨娘那里闹着要出去找周姨娘,但谢姨娘的人拦着,一直没让他去。”
今笙嘴角微扯,点头,问:“这都什么时辰了,云溪妹妹怎么还没过来。”
提到这事,薄叶便噗的笑了一下,说:“她哪肯过来呀,一准是磨磨蹭蹭的不敢来的,她到现在还拎不清状况,昨个晚上看见苏大人的时候,竟还要在苏大人面前说您的坏话,苏大人直接让奴婢上去给掌了嘴,奴婢便打了她几个耳刮子。”
今笙正喝着一碗莲子粥,听这话便有些惊讶,问:“她的脸是苏大人让你打的?”
“对啊,昨个苏大人在这儿,又走得晚了些,奴婢来不及朝您说。”薄叶便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连苏大人的语气都觉得得惟妙惟肖。
今笙嘴角弯起,莫名觉得高兴,一旁侍候的奶娘便笑说:“咱们姑爷一瞧就是个护短的,将来嫁过去指不定要把小姐宠成什么样呢。”
今笙微微红了脸说:“还远着的事,奶娘不要说这话,让人听了笑话。”
奶娘便忙笑言:“不说,我不说。”自个高兴的合不拢嘴。
“咱们小姐害羞呢,脸都红了。”袭人打趣。
一屋子陪她贴身奴婢都低声偷笑起来,今笙佯装生气:“好啊,你们一个个都笑我是不是。”她作势要挥拳要打袭人,那丫头便站着由她打,假装喊痛,口里哎哟哎哟的直叫,今笙好气又好笑,只得作罢。
闹过,枊嬷嬷叹道:“好久没瞧见小姐像今天这么高兴了。”
其实是没见她闹腾过了。
今笙莞尔,忽问:“我瞧着今天风不错。”
袭人答她:“外面虽是起了风,但挺暧和的,适合放风筝,小姐,你好久没有放风筝了。”袭人本就是好动好玩一些,以往今笙也是好动好玩,她便喜欢跟着玩,现在今笙好久没玩了。
也许是人渐渐长大,府里又发生了太多的变数,小姐现在也沉稳了吧,便没有以往那股子爱玩的兴致了。
今笙目光微闪,“我那些风筝还在吗?”
袭人立刻应:“在呀,奴婢都好好的收着呢。”感觉有戏,小姐想玩风筝了吧。
“那就找来玩玩吧。”
“好勒。”袭人欢快的跑出去,奶娘笑骂:一提到玩,她便高兴得像个小猴子似的。
大家便笑开了,今笙也起了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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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云溪虽是百般不情愿,但还是慢慢的朝今笙这边走了过来。
她的两个奴婢秋蝉、冬草跟在她身后,两奴婢也显得有些沮丧。
“小姐,我们以后都要天天去笙小姐那里吗?”冬草问她,她心里都开始怕了。
笙小姐与自家主子向来不和,真要过去,有她们好日子?
秋蝉说她:“你这不是废话吗,昨个候爷发了话,让咱们小姐以后跟着她,早上就已经派人过来催了,等会过去,笙小姐指不定拿什么话等着咱们小姐呢。”
云溪暗暗拧了手中的帕子,表情上有些生无可恋,她要诅咒她不得好死。
奴仆三人一行慢慢靠近今笙的院子,她们一过来奴婢便放她们进去了。
走进今笙的院宇,云溪越觉得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由于是嫡出的小姐,整个国安候府上的小姐少爷们中,就数她的院子大了,一走进去便是空荡宽敞的石砖铺路,一眼望去,红砖绿瓦,碧海蓝天。
眼前华丽的阁楼,瞧起来甚是气派的。
这个阁楼,她屑想了许久,也只能望望而已。
由于是庶出的小姐,她那个院子的阁楼不如她的冰山一角。
这都是祖上留下来的家业,虽然现在国安候府的家底大不如从前,但这座府邸也是整个京城难得一见的气派,从内到外都透着贵族的气息。
不远处传来了欢声笑语的声音,就见今笙主仆一行走了出来。
在她的院中一棵上了年月的梨花树,此时正是梨花绽放的季节,风微微一吹,梨花纷飞,奴仆站在梨花树下抖开风筝,准备放飞。
以往,云溪也常跟在后面瞧,只是从来不屑于跟着去放风筝,都是让奴婢帮忙,她假装不会,总觉得不够雅致、端庄。现在瞧她又把这玩意拿了出来,心里冷笑,总归还是那个今笙,这爱玩的喜好还是没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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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总算磨蹭着过来了,今笙便淡淡的扫了一眼过来。
云溪脸上的红肿已退了一些,现在瞧起来并无异样,想不到看起来清贵的三爷还会下令让打人,还是一个姑娘,心里总归有些异样。
“哟,这三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还要请多少回才肯过来,难不成还非要我们小姐过去请你来不成?”
奶娘看她很是不爽,说话便带着阴阳怪气了。
云溪不与她说好说歹,只是先朝今笙行了礼:“见过笙姐姐。”
今笙望她笑笑,说:“你来得正好,我们先放会风筝,你就在边上侍候着吧,一会帮着去拿些茶水果盘过来。”
“是,笙姐姐。”云溪暗暗咬碎一口银牙,这等事情都是奴婢做的,现在竟是把她当奴婢一样使唤了吗?
今笙也不与她说好说歹,有些话无须多说。
袭人这时就拿着风筝往外跑,今笙则拿着丝轮放风筝,云溪望了一眼,她站在梨花树下卷丝轮的样子,莫名的觉得好看极了。
真是见鬼了,她并不愿意承认她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女子。
想到自己的脸,她越加的恨她这张好看的脸,忍了几忍,才勉强忍下上前撕破她脸的冲动。
风筝飞到天上去了,在天空中纷飞。
今笙一边走一边抖着手中的丝轮,奶娘跟着她直叫:“再高点,再高点……”
平日里小姐总能想出许多好玩的乐子,风筝也是玩得溜溜的。
待到风筝放到足够的高度,风筝便被她缠在了梨花树上,固定在树身上。
如此这般,国安候府的上空飘落着好看的风筝。
院内,时不时传来大家的欢声笑语声。
事实上,她们也好久没这么开心放松过了。
自从夫人去逝后,府里发生太多的变故,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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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紫衣便让云溪和她的两个奴婢帮着自己做事,把果盘端了上来,茶水沏好了,待小姐玩过累了过来吃喝。
人家玩得快活,她堂堂一个国安候府的小姐(虽是庶出)却要做事。
云溪虽是满心不甘,眼下也只能隐忍,跟着紫衣端着果盘送到今笙面前。
“啊,风筝落了,落了。”袭人大声叫着往外跑,要去捡风筝。
风筝落到院外去了,今笙也作势要去。
“小姐,您先吃颗草莓吧,甜呢。”
紫衣走了过来,云溪端着果盘站在一旁,她果盘里放的正是草莓。
紫衣就是要故意折辱一下云溪。
今笙好似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便挑了个草莓吃了,说:“是挺甜的,我一会过来吃。”她拿着风筝丝轮朝外走了去,想看看风筝落哪去了。
紫衣扫了一眼忍气吞生的云溪,心里很爽:“你们就去那边等着吧,小姐很快会回来的。”
云溪没有说话,转身离开,心里暗骂一句:狗奴才,给我等着。
真是气死她了,现在连奴婢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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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搞的……”院外传来生气的声音,听起来火气不小。
自然是生气的,毫无兆头的,风筝扑到皇甫羡的身上来了,他能开心得了吗?
是的,皇甫羡来了。
入府便听闻了云溪在这边,他便找来了。
紧跟着追出来的今笙和袭人慢慢站住,袭人小声说:“好像是二皇子?”
今笙便冷笑一声:“可不就是他。”
他胡乱的要把身上的线扔掉,不曾想反把自己缠了几圈,便是有些火了。
进门被砸,真是倒楣。
“把线割断。”他吩咐身边的护卫。
“哎,可别动刀,伤了殿下就不好了,我来。”今笙一边走过去一边说。
她只是不想自己的风筝被毁了。
“殿下,这风筝是我的,不晓得殿下驾到,若不然,今个就不放风筝了。”她上前三两下便把缠绕在皇甫羡身上的风筝线给解开了,卷动着手中的丝轮,把线都绕上去,风筝便又随风纷飞,飘落在上空。
皇甫羡便瞧她,眸色微动。
每一次见她,她都有不同。
今天的她,格外的精神。
以往看她,有种明珠蒙尘的错觉,今日再瞧,就有种明珠大放光彩的异样。
真是活见鬼。
也许是因为之前放过风筝了,也许是因为太阳温暖了她,她的双颊红红的,说不出的娇巧可人,她的鼻尖出了细细的汗,就连那细小的汗珠似乎都像珍珠一样华美矜贵。她纤细的手熟练的卷着手中的丝轮,当猛然抬首的刹那,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突然就扑面而来,皇甫羡便移开了盯着她的双眸,有种被她故意勾引的恼怒。
有种人,无声无息之间,便可以迷得男人颠三倒四。
顾今笙就是这种人,根本就是生了一张妖女的脸,看似清贵,骨子里其实……
皇甫羡心里微微生了一些怒意。
今笙目光淡淡的蹩了他一眼,隐隐感觉到他的怒意,她声音冷清,不带温度:“殿下,父亲不在府上,哥哥也不在。”她自然知道他是来找云溪的。
果然:“无妨,我是来给云溪送点药的。”
“云溪妹妹现在我院里,殿下请吧。”今笙扭身离开,在前领路。
那姿态,清贵、优雅、又……
皇甫羡微微眯了凤眼,他对她无疑是熟悉又陌生的,熟悉到在多年前便曾不断的听云溪提到今笙这两个字,以及她的点滴,陌生到当真见她时,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与记忆里的那个画上等号。
本该是美人蛇蝎的一个人……
“殿下,您不是要见云溪妹妹吗?还不走吗?”
那人猛然又回了身,声音柔和又冷清,朝他询问。
皇甫羡便立刻抬步跟上,尴尬得不着痕迹。
跟着今笙,走进院中,远远的,便瞧见那边站着一个可怜巴巴的人儿,云溪手里正抱着果盘和紫衣等在院中的路口。
日光晒在她的脸上,她似乎显得有些疲惫,还有些掩饰不住的恼火。
自是没料到皇甫羡会忽然过来,待看清楚来人时,云溪下意识的便侧了侧脸。
她脸上的疤还在,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疤。
“云溪,殿下来瞧你了,你就陪殿下说会话吧。”今笙走到她的跟前,伸手从果盘里挑了一颗草莓,即使拿她当下人使唤,也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妥。
“这草莓挺甜的,就都留下招待殿下吧。”
她扬长而去,奴婢们也都跟着她一块撤了,进了堂屋。
云溪便微微红了眸,抱着果盘轻声哽咽,被如此折辱,面对羡殿下,她内心便自卑到极点。
“你怎么在她这儿?”皇甫羡走到她跟前问,看她这样子,好像一个受气包。
他并不知道这段时间府上又发生了什么要命的事。
云溪哽咽,言:“周姨娘受宠的时候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周姨娘失了宠,她更是直接拿我当下人使唤了,她现在又和苏大人定了亲,仗着苏大人和父亲的宠爱,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还有二叔家的湘君小姐也被选上了太子妃,她们关系向来要好,谁还敢得罪她一分,羡殿下,若不是顾及着姨娘的养育之恩,我真想一死了之。”
她拿了帕子轻轻试了泪。
皇甫羡看她,可怜兮兮的,双肩微微颤抖。
毕竟认识她多年,又是自己的表妹,他心里微微动了些怒。
和苏大人定了亲,这事他是有听说的,真是不知道苏长离是不是眼瞎了,会和她定亲,一定是被这个妖女的皮相勾引了。
猛然,他抬步便往里走。
“羡殿下。”云溪忙要叫他,不知道他想作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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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今笙接了紫衣递来的帕子擦试了一下微微汗湿的脸颊。
坐下,接过袭人递来的茶喝了。
“小姐,不知道她们在外面说些什么,奴婢去听听。”薄叶和她讲。
今笙摇头作罢:“她还能说什么,一准是和殿下说我如何虐待她呗。”她向来如此,装可怜就服她。
“你敢说你没有虐待她?”
随着今笙的话落,就见皇甫羡已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
由于是堂屋,外面的奴婢来不及通报他便直接进来了。
今笙望他笑笑。
皇甫羡不喜欢她这样的笑,看起来充满了嘲讽、轻视。
她一个没半点实权的候爷之女,在他面前也敢露这样的表情。
猛然,他三步并作两步的便逼近了她,伸手就捏了她的颈,似乎想要把她捏碎似的,薄叶面色微惊,就听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你以为找了苏大人做靠山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嫁给苏大人那样的人,你根本就配不上他,从头到脚充满了妖气,你就是靠你这张脸媚惑人的吧。”
没了这张脸她还剩下什么?满心的恼意。
今笙被他掐着脖子,气息有些不稳,她没有挣扎,只是努力让自己站稳了些,历经过太多的变数,最坏的都遇见了,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伸手抓住他扼着自己颈项的手腕,毕竟被扼住脖子不太舒服。
皇甫羡目光微有松动,望向她抓住自己手握的纤细十指。
她的手无疑是温热的,柔软无骨,被她抓住,就像抓在了人的心上,无端的痒痒。
猛然,他便松了手。
今笙微微喘口气,因为她的平静,皇甫羡也反而冷静下来。
她平稳了一下气息,整理了一下自己本来就很平整的衣襟,这才郑重其事的说:“殿下,我这种人有没有资格嫁给苏大人,那是我们的事情,你未免管得太宽了些,我找苏大人做什么靠山那是我的事情,你朝我发什么飙?就算我是靠我这张脸媚惑了谁,那也是我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有意见?我又没媚惑你。”
“……”羡殿下被噎住,很想再次上前掐死这个牙尖嘴利的女子。
她真是,什么都敢说。
她转而冷笑,带着讽刺的口气:“是因为云溪又朝你说了我什么坏话吗?所以你来找我兴师问罪来了?这些年云溪在殿下面前说了我多少的坏话,到底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假,殿下有亲自分辨过吗?还是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会相信呢?如若殿下是这样的人,我无话可说,您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我受着便是……”
“……”皇甫羡满心恼意的看着她,她怎么敢这么和他说话?
这是什么态度。
就算他管得宽了些,诚如她所言,她愿意受着,他就继续了:“苏大人乃殿试第一文状元出身,论到苏大人的才情,以你的才情,你觉得自己配得上他?恐怕苏大人与你说话便是形同鸡同鸭讲,你怎么好意思,说你靠你,你还不服……”
他说话果然还是这么歹毒,不留余地。
以他皇子的身份,自然也是没必要给她一个女子留什么面子的。
今笙不气反笑了:“人生存的办法有千百种,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能靠脸讨生活也是一种本事。”
无耻至极。
皇甫羡反驳不上来,只有暗骂一句。
今笙话锋一转,冷嘲热讽的说:“没想到殿下对我们苏大人竟是这般的仰慕,我还要替我们苏大人谢过您了。”
皇甫羡气结。
今笙话语一转:“我自然是比不得苏大人的才情,但和她比一比,还是绰绰有余的。”她的手指向外面,云溪正怯生生的走了进来,外面就听两个人在吵架。
今笙说:“在读书上,我这个人也没有太高的追求,但这就够了。”
云溪气得咬碎一口白牙,和她比?就凭她?
皇甫羡扭头看了一眼怯生生,敢怒不敢言的云溪,便说:“你要和云溪比吗?你若是连云溪都比不过呢?”
今笙看他,殿下这意思是要她今天和云溪比试一番了?
她本不屑于这样做,但……
想到皇甫羡前世的时候曾为帝,立了云溪为后,她根本不知道这一世的变数,眼下的一切,她也只能步步为营。
云溪在皇甫羡面前极力的抹黑她,虽然说她不学无术多半也是真的。
这一世,她总要扳回这一局,证明云溪说的全都是假的。
如果明知云溪是一个满口谎言处处毁谤嫡姐的女子,皇甫羡还执意要她,那也是命了。
若是命,她也要逆天改命。
思及此处,今笙便说:“若是我不如她,任凭殿下辱骂。”
“你去退了苏大人的亲便可。”
云溪望向他,她原以为,殿下会说,如果她赢了,就让今笙放她回去,以后不可为难她。
今笙便应了:“好,但倘若我赢了她,殿下日后便不可再插手我们府上的家务事。”
皇甫羡脸色微黑,她以为他愿意插手他们府上的家务事吗?
皇甫羡是知道云溪的喜好的,每次见他,她都会卖弄一些文采,但也知道云溪说过这今笙不学无术,便说:“我来出题,考你们三题,胜两局为赢。”
今笙便说:“您请。”
“默《女诫》卑弱篇。”考她默写女诫,一来可以看她写字是否工整,二来可以看她是会熟读过女诫,北国的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女诫是女子们世世代代都要读的书,只要读好了此书,日后才能更好的持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今笙云溪都没有异议。
今笙便让奴婢拿来笔墨,分为两桌,她与云溪各坐一处。
两个女子分别坐下,执笔,默《女诫》。
前一世,在母亲去逝之前,今笙是真的不爱看书,女诫也只看了个大概,便觉得了无生趣,后来母亲去逝了,被父亲惩罚的次数多了,女子该看的书不该看的书,她都看过了,也都默写过了。再加上近些个月来她也苦练写字,她本来就是练得楷字,现在通篇写下来,一眼望去,字写得规矩又工整。
“默《夫妇》。”皇甫羡坐在那儿随意吩咐,他说到哪儿,她们就得写到哪儿。
夫妇第二。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是以《礼》贵男女之际,《诗》着《关雎》之义。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
皇甫羡瞧两人头也不抬的默写,他自然是信云溪能默出来,但不信今笙。
他猛然起身,走到今笙跟前,想看看她是真会默还是作弊……虽然觉得作弊很可笑,但总是不能信她,却在看到她工工整整的字迹时微微愣了一下。
女子的字迹,竟是有着大师的风范,默的对不对他尚且不知,毕竟他不会去背女诫,但字好看却是真的,他知道云溪的字也是不如她的。
“默《女论语》立身。”他随口说了一个,本是想故意为难她的,谅她不可能每个都默得出来,哪料她竟真是下得了笔。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
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
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停,你们两个查阅一下她默的,出错之处圈住。”皇甫羡分派云溪的奴婢去查阅今笙默的,再派今笙的人查阅云溪默的。
奴婢本也是陪读的,是识些字的,便立刻过去查阅,不多时,查阅完毕,皇甫羡过来看查阅的结果,论字,他不得承认,今笙完胜。
论默写的正确度,他微微拧了眉。
他以为云溪对他念的这些都极为熟悉的,不想她在默《女论语》的时候出了几处错误,即使他想要包庇她,也是不能的。
皇甫羡便淡淡的扫了一眼云溪,说好的今笙这个人不学无术呢,为什么她都可以默对的书,她却出了错?
云溪脸微微涨红,她知道羡殿下是不悦了,但她也没有办法呀,这段时间府上事情太多了,本来以前是会背了,最近不看有的便又忘记了。
“笙小姐,这局算你胜。”皇甫羡不太不宣布结果。
今笙说:“云溪妹妹,承让了。”
云溪心里气得狠不能上去打她一顿,但也仅敢想想而已,说:“这局的题,我来出。”她一定要赢,让她和苏大人退了亲也好。
“你请便。”今笙望她笑笑,一派的云淡风轻。
皇甫羡只觉得有些刺眼。
他望了一眼云溪,她脸绷得紧紧的,如临大敌似的。
看得出来,她是有些紧张的。
他忽然有些许的不悦,她对谁说谎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惟独对他不行。
这位笙小姐明明是聪慧的不能再聪慧的一个妙人儿,为什么到了她嘴里反而成了一个蠢货了。现在瞧这局面,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没看到结局,好像结局已在眼前。
笙小姐的云淡风轻与她的紧张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云溪想了想,算是绞尽脑汁,想一个能为难住今笙的题,说:“笙姐姐最近不是在学琴吗?刚好我也想看看笙姐姐学得如何了,我们就比试一下琴艺吧,就弹那首《风筝误》,你看如何?”
弹什么曲子。
皇甫羡是听过今笙弹过一回的,他瞧了一眼云溪,直觉她是真的不了解这位笙小姐的,不然,她应该不会选择弹曲的。笙小姐在这方面的造旨,她恐怕不输人,何况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有苏大人在指点。
今笙言:“《风筝误》,也算是李渔最为传奇的一个剧本,虽是脍炙人口,但其庸俗低级的情趣较浓,没想到云溪妹妹好这口……”她掩唇低笑,带着嘲讽。
云溪大怒,怒瞪于她。
今笙笑说:“当然,这也与李渔的生活道路以及趣味低下有密切的关系,因此,李渔的这个创作远远比不上他在戏曲理论上的贡献。”
云溪气得不行,她选个曲子,她竟然有如此的评价:“你不要自己不会弹这首曲子,便信口开河侮辱别人。”
“行行,这局算你赢,我承认,我不会弹这首曲子。”
云溪暗自得意,就知道她不会。
皇甫羡瞧她,有点惊讶于她这么爽快就认输了?倒是输得起呢,丝毫没有输的沮丧。
今笙说:“目前为止,算是平局,之前殿下出了一题,现在你又出了一题,最后一离便由我来出吧,但你大可放心,我出的题你必然是会的,你只要答对,便算你赢,若错一题,便是我赢了……”
皇甫羡没说话,便是默许她可以出题了。
为了公平起见,也万没有阻止她不许出题的道理。
云溪想了想,她这一方若赢了,便是让她退苏大人的亲,其实,她就算是输了,也没什么损失,她说不让羡殿下管府上的事情,羡殿下便会不管了吗?
云溪心里冷笑,也就坦然许多了,点头:“你出题吧。”
“这一题,便叫真心话,我问,你答,如果你说了错了,便是你输了。”
云溪微微挺了下腰杆,觉得这没什么难的。
“你问吧。”
“你是不是告诉殿下说我在府上不学无术。”
云溪一愣,下意识的便朝皇甫羡看去。
皇甫羡却看向了今笙,她可真的敢言敢问呢。
云溪本能的想要否认,就算她说过她的不是,那也是跟羡殿下说的,她不承认,羡殿下也不会说的。
“没,我没说。”云溪摇头否认,也不觉尴尬。
皇甫羡这才瞧向她,今笙依旧问:“你明明和殿下早就认识了,为什么上次在上节出游的时候,你看见他却装着不认识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云溪便有些急了,不知道她问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真心话?
今笙不管她的答案是什么,只管继续说:“我自幼便与你一起玩耍,甚至母亲生病在榻都不曾照顾过她,你喊我,我便二话不说跟你一块走,我年年与你一起过新年,甚至不许旁人说你半句不是,有什么喜欢的也都会分一份给你,样样好处都不曾落下过你,为什么在你心里,你还是不喜欢我?那次城墙之上,你明明是自己故意跌下去的,却偏生赖是我推的,收买我身边的奴婢为你作假见证。”
云溪望着她,目露凶光。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现在是答题……”
“对,现在就是在答题,我问,你答。”
她掷地有声,神情悲愤,似乎要问出压在心底几世的疑问,一鼓作气的,她全问了。
云溪自是一字不答。
她答不上来,她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还是当着羡殿下的面问。
这算什么题?
“既然你答不上来,这局便算我赢,你走吧,今天到此为止,回去后把你之前默错的重新默五遍,明天我会检查。”
你赢又如何。
云溪气得不行,也不在乎,转身便气愤愤的走了。
今笙垂眸暗笑,到底才十三岁,云溪自然是沉不住气的,这便气跑了。
跑出门口,抄手游廊里云溪忽又止了步,那时便醒悟过来。
就这样走掉,那怎么行呢。
她刚才问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分明是让羡殿下以为她才是个恶女子,她这个嫡姐待她百般好,她却不领情,还想要害死她。
云溪气得肝疼,扭身,想要回去理论,就听今笙的声音传来:“羡殿下,云溪她跑了,您怎么看?”
“那便算你赢了。”
“殿下不要忘记自己的约定才是。”之前答应不再管她们府里的事情。
羡殿下冷笑,言:“谁愿意管你们府上的破事。”
他忽然有着深深的失望,云溪真是太令他失望了。而眼前的女子,他瞧着她,她莞尔,笑得淡雅,竟是美得遥不可及。
那是极致清贵又玲珑女子。
猛然,他抬步便往外走,说不出的满心恼意。
“殿下慢走。”身后的声音依旧清凉,却又格外好听。
“……”拐角,看到云溪站在墙边上,他没有停步,便是大步流星离去。
云溪立刻追着他去了,可怜兮兮的说:“羡殿下,我刚才太生气了,才会冲动跑开。”
就算她不跑开,他也知道笙小姐所言都是真的。
一直以来,是她都在朝他撒谎。
不管是何目的,不管对方是什么,他都不喜欢被人利用。
“羡殿下,我错了。”云溪匆匆跟着她道谦,几乎就要哭出来了,眼泪一直在打转,他却不看。
“羡殿下。”云溪一路小跑,因为他走得极快,她便哭哭啼啼的跟着。
出了今笙的院宇,他方猛然止步。
“这药,你拿去用吧,太医说有去疤功效。”手中的药瓶扔到她身上,云溪连忙接着,他则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溪看他头也不回的走掉,自己慢慢抹了眼泪。
一旁的冬草和她说:“殿下尽管生气,但还是关心小姐的。”他并没有忘记来此的目的,还是把药给了她。
云溪听这话心里便受用不少,拿着药匆匆回去。
殿下说有去疤的功效,那一定是真的,他是不会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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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殿下眼里的今笙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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