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明历三十三年终,将近十一月,快要到年关,盛京城内街道纵横交错,道路旁边高楼屋舍俨然矗立,天空中洋洋洒洒的飘着鹅毛大雪,冷风瑟瑟,寒气逼人。
穿了破烂夹袄的姑娘,靠着墙角席地而坐,终是想不明白,她这条命不是早就死在荒野之中,怎么现在还有知觉?
她记得,她辛辛苦苦拉拔长大、成家立业的弟弟妹妹不知感恩,在她生病后,拖到荒野,连祖坟都入不得,真是可悲可恨!
她还未死,就被活活埋了!
就是山坡上的畜生,岂能有做到这等地步的?
姑娘僵硬的伸展下双腿,围在她身边的三个孩子,吞咽下口水,怯怯的看着她。
“长姐,你刚才死了,现在又活了?你是人还是鬼啊?”七八岁的小男孩,人小鬼大,语气不怕,甚是大声的问。
“三弟,别乱说,长姐只是冻着了,没死。”年纪十一、二岁的少年,斥责道。
“那长姐没死就找吃的吧,我快饿死了。”
“别吵了,你们都是谁家的孩子,该干啥干啥去,别跟着我。”
她正愁着呢,眼前这情况是怎么回事?怎么盘算不出个头绪来了。
死而复生?谁相信啊!
“你是长姐,我们不跟着你去跟着谁,长姐刚才摔了一跤,莫不是摔傻了?”懂事的那个少年伸手要碰她的额头。
姑娘啪嗒的一声,打掉,“我没傻。你们一直喊我长姐,那我是谁?你们又是谁?”
既来之则安之,阿楚姑娘还没有这样的觉悟。
她只是奇怪,这几个喊她姐姐的人谁?
她记得,自己养活了几个弟弟妹妹,最后却落得那般境地,暴尸荒野。
现在,听到有人喊她姐,心中就犯怵。
怎么滴,养了一群白眼狼睁着眼看她病死不管,现在不知咋回事,又活了,难道又要养一群孩子?
少年好看的眉头皱起,“长姐真的得了失心疯,怎么就不记得你是谁了?不过忘记也好,咱们现在的身份也比不上之前了,那时你是风华绝代的千金小姐,高高在上,现在竟然……。”已然沦为阶下囚。
想到他们在牢狱关了四年,那种绝望、度日如年的生活,终是结束,终于重见光明。
姑娘不知少年在想什么,觉着现在真是冷的厉害,也不想在雪地里蹲着,这屁股底下都凉飕飕的。
“你、你别说了,我现在快冻死了,你说我们是姐弟?你们三个都是我弟弟?”
姑娘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天气冷的厉害,身上却只有一件破夹袄,连个外衫都没有。
“我和姐姐同母所生,那两个弟弟是姨娘生的,这个姐姐也不记得了?”
少年眉头皱的死死,身上只有一个长衫,不抵寒,冻的嘴唇都紫了。
“不记得了。算了,我们别再这里说,赶紧找地方,这里太冷了。”
全身周围尽是冰雪,他们几人站在这墙角说什么话,冻死咯!
“好,姐姐去哪里我们就去哪儿。”少年应答。
其实他们也不知去哪里,只想跟着姐姐,她去哪里,他们跟着去哪里?
“别喊我姐姐、长姐的,文绉绉的,叫我大姐好了。”
权当是外面救了几个孩子得了。
想她也有三十好几的年龄,若是那时候成婚,孩子都有他们大了,一想到那时,心中莫名的难受。
算了,想了也是没用,不如赶紧找了地方取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
她起身,刚才没注意,这才发觉腿冻麻了,踉跄没站稳,一头磕倒在地上,巴掌大的脸掩埋在雪地里面。
突然脑海中涌起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像是、在她脑海里演绎着。
似是从她年幼记事起,便是高高在上的优渥生活,后来、她爹贪污、敛财、导致家中被抄,从身边丫鬟佣人簇拥环绕的尊贵的生活,到锒铛入狱自尊被践踏到尘埃里的种种。
一幕幕的在她脑海里铺天盖地的袭来。
“大姐……。”毕竟是亲姐姐,少年比另外两个人过于担心。
姑娘没起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难不成摔死了?
少年吓的好怕,抓着那姑娘的手,呜呜哭了起来,这公子是唐府的大公子,自来娇生惯养,没吃过苦,这一晃四年在牢狱之中,可谓是度日如年,好在有这个姐姐尽心呵护,才让他们三个免了皮肉之苦。
一心护着他们的姐姐,若是再现在离开人世,他是手无缚鸡之力,两个庶出弟弟才不过七、八岁,谁来养活他们?
为自己的身世可怜,今后无依无靠;也为姐姐冻死而悲怆难掩,抱着那女子僵硬的身体,呼声大哭。
*
医馆小童子快速撩开帘子,低声对眼前个头瘦高、面容清俊的公子道,“外面正是下雪,宋公子出去可要小心路滑。”
“多谢,明日我还得再来一趟,你记得帮我对何大夫说,我娘的病,得亲自上门去看。”
公子瞧着不大,约莫十**岁的样子,脸上还带有少年的稚嫩,偏偏又有着成年人的沉稳,眉目清秀,眼睛炯炯有神。
是少年又是成年男子,很难得两种气质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瞧他是个温柔的,清俊的面容因着外面的寒冬更是冷了几分,时而蹙眉,不知在想什么。
念及家中成年吃药的母亲,他毫不犹豫转了身,出了医馆,顺镇街市口的前端而去,在前面拐角处正好有一家蜜饯铺子。
他进入里面,不费多少时间,提了三包蜜饯从里面出来。
外面的雪下的正大,蜜饯里的掌柜,低声喊了句,“关门了,这么大的雪,顾客肯定不多,瞧着外面的街道并没有人来。”
“是啊,这般大的雪,但凡有个人也快要被冻死了。有家的人肯定会躲在家中,除非是无家可归的乞丐。”
小厮是个胖胖的年轻男子,伸手轻松的收起蜜饯,打算关门。
站在门口的年轻男子,顿了下身子。
岭南连年征战、民不聊生、盛京突然涌入大量流民,他这次回家探亲,短短三日,便见到不少难民。
从昨日开始下雪,街头难民大都找了地方避寒,想着现在应该找不到难民的踪影。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前面的巷口,却瞧见三个孩子围在一起,他们长得什么模样瞧不出,因为脸上污垢太深。
天寒地冻,并没有从他们身上闻到异味。
不过,前面的路,他得过去。
这条道儿,离他家最近。
刚要从那三个孩子身边而过。
却听到一低叹,幽深。
“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当真是活该啊、你爹可真是个大贪官、怎么就到了这样一个人身上……。”
他想从跟前而过,却被一个少年猛地撞在身上,手中的药草和蜜饯掉落在地。
蜜饯本是纸盒而封,被他这么一撞,散落一地。
三个孩子里面,两个年纪小的,慌乱的捡起蜜饯,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时而抬头看向那年轻男子,眼神散发着饿狼一般的幽绿。
年轻男子,手掌紧握:该死的难民,他低声暗咒,捡起药草径直离开。
他以为这些是难民,其实也差不多,他们是比难民更为可怜的囚徒。
年龄大一些的男孩,手中握着一颗蜜枣,是刚才偷偷捡起来,他知道从地上捡东西吃丢人,但,若是没东西吃的话,他们真的会被饿死的。
他走到那姑娘面前,“大姐,你吃吧,你肯定是饿了,刚才才趴在地上不起来的。”
蜜饯很香甜,丝丝诱惑着她。
她毫不犹豫,张口含住吃了下去,本能得张口、本能得浑沦吞枣。
“你饿么?给我吃了,你怎么办?”
现在她才明白,已经死掉的她,在另一个人身上重生了。
这个人还是个官家小姐,最可怜的是,管家小姐的爹,是个巨贪无比的大贪官,搜刮民膏,岭南征战不止,她爹却在盛京打着为军队筹备粮草的名义而私自屯粮。
若是被朝廷抄家,男丁理应全部处斩,女子应该被发配边疆沦为军妓,可、不知为何他们姐弟四人竟然在牢狱中被关了整整三年。
之后,莫名奇妙的被放了出来。
大梁明历三十年,他们入狱,经过如蝼蚁老鼠一般的牢狱生后之后,大梁明历三十三年出狱,也就是现在,出狱后,落魄的生活还不如牢狱中。
至少在牢狱中,他们还能分到一些稀饭杂粮;出狱之后,娇贵惯养的官家之女,手无缚鸡之力,在出狱之后,落得被活活饿死的下场。
眼前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刚才吃了一颗枣子,浑身似乎也来了些劲儿,她得带着这群死里逃生的人好好生活下去。
*
雪落的越发大了,站在酒楼窗子上的人,看着被大雪包裹的街道,深情恍惚。
“唐家的那些人可是顺利送了出去?”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面白无须,浑身儒雅,背在身后的手,交叉握着,他很担心。
“主子说的是唐姑娘和她的胞弟?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了,等我们到了京城肯定能找到唐姑娘。碍于主子的身份,属下并未安置他们,怕有心人无事生非,毕竟,主子的身份、有些特殊。”侍卫低声道。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