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张如鹏把一袋大米,凌空扔到跺上,重重的声响,带起了一片灰尘。
嘭…又是一袋子扔过去了,没扔准,滑下来了,撞翻了一层食用油箱。
作为基地成立之初就在编的教官,张如鹏几乎是享尽了尊崇,大部分来此参训的警员,直到很多年后见面还是敬礼称呼他为教官,警营里就是如此,虐得越狠,感情越深,可能普通人很难体会这种趋向于变态的男男相惜,但这种感情一旦体会到,那可能会比爱情还折磨人。
张如鹏似乎就为这种情所困了,自从归队待查,便一头扎在最底层的位置上,以往是违反纪律队员受罚才干的活,包括搬运、包括后勤、包括打扫卫生以及维护保养器械等等,他全干了,光干,一句话也不说,那怕基地数位领导找他谈话,给他宽心,告诉他的问题并不严重,顶多一个党内警告,就这都不行。
或许都知道心结在哪儿,却没人替他解得开,于是这位铁塔般的大汉,眼看着就消沉下去了。
嘭……又一袋大米给扔跺上,滑下来了,这个仓库大得快装满了,以往有集训才备料,可这大过年的,真不知道那个领导发鸟神经,购回这么多粮油来……对,领导才是神经病呢,对付坏人屁都不放一个,对付自己人倒是下得手往死里整。
嘭……他一拳恶狠狠的杵在袋子上,那袋子瞬间被撑破口了,白花花的大米汩汩往外流。
“哟……发泄呢?”有人在仓门口说话,是范承和。
“滚,老子心情不好,小心揍你。”张如鹏道。
“哟……至于吗?我带来了领导的命令,管你心情好不好。”范承和道。
“老子现在停职加禁闭,谁的命令我也当是放屁。”张如鹏梗着脖子道,侧头看范承和时,那是一张天子老子都奈何不得的鸟相,你恨不得朝他丑踹两脚那种。
范承和不急了,呲笑了,笑着道着:“我保证你狗日的一秒钟变脸。”
张如鹏却不理会他了,专心地摞着米面,腾开了一片空白,对于粗线条的人,安慰等同于可怜,是会让他反感,那怕是出于一片好心。
“叔叔!”
一声怯生生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他背明显可见地耸,惊讶地回头,看到了尹白鸽怀里抱着豆豆,放到了地上。
“豆豆?”
张如鹏凶相,像被融化了一样,笑着呲牙了,不好意思搓着脏手,这个丑相吓不住小姑娘,她奔上来,小手伸着,给张如鹏拭着脸上汗迹和灰尘和成的泥。
“别别,没事没事……豆豆,你怎么来了?”张如鹏笑着问。
“我和妈妈来看叔叔,我姥姥说,叫上叔叔一起去我们家过年……还有很多很多警察叔叔……怎么了?叔叔,你不愿意去吗?”豆豆期待而又紧张地问,生怕被拒绝似的。
“去,一定去……不过我光会吃啊,呵呵,哎哟,谢谢豆豆。”张如鹏兴喜间,有点手足无措了,而豆豆,小手却捏着一样神秘的礼物,悄悄地往张如鹏手里塞,张如鹏好奇是什么,摊开手,却是颗大白兔奶糖,他不吃让豆豆吃,豆豆撒娇了,是舍不得吃要给他的,然后两人让来让去,谈好了一人一半,豆豆在嘴里咬两块,剩了一半给张如鹏塞到了嘴里,老张那受过这等的温柔,那笑啊,简直像整个人融化了一样,都没有见过他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我艹,老张将来不当警察,都不用卖力气,卖萌就行了。”范承和笑道。
尹白鸽也笑了,看着小巧玲珑的豆豆坐在张如鹏的臂弯里,被他抱起来走上来了,她道着:“陈妍在队部等你,这些天她一直在找你们,从派出所一直找到高队那儿。”
“找我们干什么?”张如鹏糊涂了句。
“去豆豆家过年啊,笨蛋。”范承和道,逗着小姑娘问:“是不是啊,豆豆,你不是叫他猪八戒叔叔吗?他是不是个笨蛋。”
“嗯……才不是呢。”豆豆嗔怒了,抱紧了张如鹏。
“呵呵,你挑拔不了我们,我和豆豆认识的最早。”
老张那幸福劲啊,别提了,连尹白鸽都觉得酸得慌,她挥手道着:“走吧走吧,你俩大老爷们,敢情还这么腻歪啊,还是刚才横眉冷对容易接受点。”
“哎哟,调剂一下,看把教官憋得快疯了。”范承和道。
“你们别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我就不信你们心里舒坦。他妈的这就是没事找事,别说我们特种警察,看片警打人能比我们轻了么?这儿教的出去的,那个不是一招制敌?”张如鹏瞪着眼道,当然不服,永远不服。
“当着孩子别说这些。”尹白鸽打断了,这话立时见效,张如鹏闭嘴了,范承和故意训着他道:“看看,给孩子留个多不好的印像,什么打人不打人的。”
三人都中止这个话题了,豆豆瞪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迷茫,张如鹏反倒不好意思了,却不料小豆豆道着:“叔叔是好人,叔叔打的都是坏人。”
老张一愣,表情凄楚了,有点欲哭无泪和豆豆击掌道着:“瞧瞧,连孩子都知道我们没错,谢谢理解啊,豆豆!”
这一对心心相印的,可把尹白鸽和范承和看牙疼了,一行步行直到队部,豆豆在欢喜地喊着妈妈,和石处长说话的陈妍匆匆起身,笑容灿烂地迎向张如鹏,老张敬礼,姿势虽然标挺,可那样子实在是局促。
这真不是个小场面,还酝酿着大事呢,刚刚坐定,外面敲锣打鼓就来了,是陈妍的父亲带着喜庆乐队,专程给队里送匾来了,那个老头的疯病自从见到女儿已经不治自愈了,抱着张如鹏比儿子还亲热,反倒是张如鹏尴尬到快不知道手往哪儿放了。
喜庆中,谁也没注意,尹白鸽悄悄地躲到了楼后,她拔着孙启同的电话,一接通,直接汇报道:“孙副厅,张教官情绪很好,状态也很好。”
“我不是要很好,要达到巅峰。”孙启同在电话里道。
尹白鸽想想回复道:“已经是了……我能问下……”
“不能问,也不要打听,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几个走私分子,还收买不到我这种级别的官员……够了吗?”孙副厅在电话里,不客气地问。
“够了,谢谢。”尹白鸽道,听着电话里嘟嘟的盲音发怔,第一次领导会向下属自证他的清白,第一次领导会关心下属的心情。也是第一次,她对自己所在的组织有一种深深的期待。
可她心里纠结的一个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大兵,对,大兵不知道怎么样了,大势所趋之下,一个个体往往都如沧海一粟,她知道那怕被放弃、被抛弃都是正常的,在这个共性的队伍里,往往会忽视个性的命运,那些被淘汰的,会被视作为一种牺牲,视作法制进步的牺牲。
会是这样吗?
尹白鸽痴痴想着,他看到了陈妍破镜重圆的一家,和队里的警员是那么喜出望外,忍不住有点挽惜,这个场合如果大兵也在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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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歧途上的大兵正在越走越远。
车疾驰向大店乡,座位上的毛胜利被吓得不轻,大兵一伸手他就躲,一瞥眼他就哆嗦,实在是这个前警察比嫌疑人还黑啊,玩得不是疾速就是想制造车祸,别说是真想他死,就是假的也怕失手啊。
“嗨,还有多少货?”大兵问。
“有好几吨吧。”毛胜利道。
嘎唧,车一急刹,人一前倾,然后瞬间又加速,车打了个摆,大兵车开得像神经病了一样,扭了两家伙,吓得毛胜利死死握着车把手,心惊胆战地看着前方。
冷不丁大兵又问:“王大强说十几吨呢,要不是有这么多,谁特么顾得上跟你们玩命啊?到底多少?”
“不少,不少,十几吨。”毛胜利紧张的惶恐,脱口而出就后悔了。
大兵车又一扭恶声恶气道着:“你特么还说瞎话是吧,王大强明明告诉我,五十吨打不住,你挤牙膏是吧?”
“没那么多啊,高岭土含量才千分之几,筛一吨容易啊?”毛胜利苦着脸道,这算是被讹上了。
大兵此时却平复了,笑着问:“是啊,我原来的队伍里可是有稀土专家,就按你们滥采的土方也能算出存货啊,再问你最后一次,到底有多少货?”
蹭一脚油门,车速飞快了,毛胜利被颠来颠去的,那有空细细琢磨,稍一迟疑,大兵嘭地一拳上来了,他鼻血长流地道着:“哦哟,没那么多,全部张罗起来顶多三十吨,都在私采户手里,具体我也不知道。”
这个数字把大兵也吓住了,敢情缴获的那三点几吨,根本就是个零头,他兴奋地嘭一拳,捅得车顶重重一响,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真没想到大头还有这么多。
可不料这一拳重得把毛胜利吓得魂飞胆丧了,紧张地一躲急急喊着:“别打别打,我说我说……四十吨,顶多四十吨,不可能再多了……”
这回,该着大兵傻眼了,他怒视着吓得直缩脖的毛胜利,气急反笑,笑得他说不出话来,真不会形容自己这回好复杂的心情了。
下了高速,驶上乡路,速度放慢了,问话也快了,问谁在当家,没想到居然是个女的,叫王丑花,居然就是饭店里那个收钱的丑妞,论辈份她和王特同辈。东西藏在那儿?这个毛胜利就支吾了,说这是拿现金才能见着的货,大店乡被整顿了一次,现在村民也学乖了,只认钱,不认亲戚。
所以,不可能有大批量的藏货点,大兵又上了点手段,这货又支吾说了个地点,却是陌生的地名,在鄂澜山深处距离大店乡29公里,老凹村附近一处矿洞里,那是两家合伙的储货点,警察开始查之后,自己就先把口子封了,等着风声一过再拿出来卖。
这倒很像那帮偷采的风格,大兵不再逼问了,又一次看向毛胜利时,他心里倒隐隐不忍了,这家伙鼻血长流的,和着鼻涕眼泪,惨兮兮的样子像被人奸了好几遍,要不是想着这货以前干得事,还真不好说服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小毛啊,你看到啦,做好事很难啊,但要是做坏事,太容易了……想想你要是能拿到那么多钱,下一步该干嘛呢?”大兵问。
一问,毛胜利快哭了,告诉大兵:“我赶紧去买块墓地,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嗯?说得这么可怜,至于么?”大兵惊讶了。
“就怕有命挣,没命花啊。”毛胜利抹着鼻血鼻涕的中和物道。
“哟,看来你怕背后那位人物啊,说说,是谁呀,看南大爷我把他脖子拧个圈。”大兵不屑地道。
“那个人……”
“别那么容易告诉我,我会怀疑的。”
“我告诉不了你,我根本不知道,不过我知道,那个人太厉害了,不管是你,还是我,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嗯?”
大兵疑惑地看了眼,意外地发现毛胜利的表情是一种崇拜,就像宗教的狂信徒一样,被洗脑后那种盲目崇拜。
“哟,你他妈这是有信仰了啊,呵呵,不管他是谁,敢把老子折腾成这样,他也活到头了。”大兵恶狠狠地道,车驶了十几公里乡路了,渐渐地看到了路边的几个黑点,越来越近看得越清,却是一簇人,车在路沿下,似乎在等着什么,大兵隐隐地感觉到了不详之兆。
意外地半晌没听到毛胜利说话,此时他却开口了,嘴里和着血,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回答了大兵刚才的话:“他来了,你输了……什么也拿不到。”
蓦地车身一滞,是被毛胜利拉手刹了,而大兵的眼中却看到,两杆黑黝黝的枪口指着,还有一个家伙正打火点着像是雷管的东西,一点着,拴着绳子使劲地绕圈,加力,加力……嗖地飞向他驾驶的车。
通…通…土枪开火了,铁砂瞬间而至,即便失力了,也在车玻璃上留了一片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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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那像飞石一样飞来的炸弹也斜斜地落向车顶,大兵急急地踩着刹车,急停后,顺手杵了毛胜利一拳,放手刹,挂倒档,急退,也在这个刹那,毛胜利放开了安全带,吱溜声开门跳车了,他踝部被捆着,人像个肉棕子,在路面滚了几滚,滚下路面了。
漏网了,脱勾了,大兵气得直拍方向盘,急急后退数米,那个包在金属罐里的土炸弹当当声掉在车前不远,哧哧的导火索已经燃烬,通地一声,炸响了。
别小看这玩意的杀伤力,要正炸着,崩死头山猪绰绰有余,数米开外急退的大兵感觉到了震动,飞溅起的金属片把车玻璃戳了一片窟窿,饶是有训练有素也吓了一身冷汗,这帮无法无天的村民,只要动手,能利索到连一句废话也懒得跟你讲,硝烟未尽,那装好的土统又开始了,两人跑着,朝着车窗通通开火,路下停的车冲上来了,不紧不慢地堵大兵。
眼见已经讨不到好了,大兵方向盘一扭,掉头落荒而逃。
那位王丑花已经奔向毛胜利,搀起了滚出不远的毛胜利,给他解了脚脖上的带子,毛胜利大难余生地喘着气骂道:“我操,差点整死老子,这王八蛋……你们怎么不追了?”
“后面有人追着呢,他跑不了,嗨,老毛,你还真带人来了啊。”丑妞奇怪地问。
“不来怎么办?他得弄死我。”毛胜利心有余悸道,他看王丑花的眼光似乎怀疑,他愤然道着:“看什么看?我什么都没说,就说了也没真话。”
“这个我相信,被你骗死的人都有……跟我走,老板说你不用回去了,到山里躲躲。”王丑花俨然一副老大的派头,领着毛胜利,又严阵以待在路上守了十几分钟,那头接上火后,这头就悄无声息的撤走了。
来的是出其不意,去得是了无踪影,这两辆车是直接上山路进山的,毛胜利心里想着,连突然发难的南征也掉进了老板设的坑里,他还真是对上头那位,佩服到五体投地了……
………………
………………
更兴奋的要数董魁强了,前面拦住了,给打回来了,跑回来的大兵和这边一照面,通通通不客气地五连发就开火了,这几位对大兵手里的弹弓有恐惧症了,隔着几十米就开火,霰弹助威,汽狗点射,董魁强自持了一把改装手枪,朝着驾驶位置,砰砰砰连击,那声势煞是惊人,不知道打着人了没有,车是满身挂花了。
“停,装弹……注意看,前后有没来车。”
董魁强依着车指挥着,蓦地那泊定的车动了,有点紧张的一位,通声又放了一枪,董魁强急得踹了一脚骂着:“别尼马乱放枪,就你这兔子都打不着,还能打着人。”
踹了一个,再看缓缓的来车,蓦地油门加大,要冲过来……哇,冲起来了,引擎在怒吼了,这时候都急了,第二轮子弹通通通全泼上去了,不料那车装了个样子,子弹射完的间隙,驾驶室窝着的人像算计准了,蓦地起身了,一打方向,直接开下路面了,这边急的塞霰弹,换弹夹,压汽狗,等准备就绪,那车跑得只剩下尾烟了。
“哎哟我艹,就这么个空都被他钻了……追,离开路面他跑不远,那辆,堵高速口去,高虎,他妈的全看你的了。”
董魁强干脆把威力最大的改装手枪交到了高虎手里,两辆车分散,去追这只惊弓之鸟了,那辆车伤得着实不轻,开出不到五公里,在滩涂地上就趴窝了,而跑出去的大兵似乎受伤了,一瘸一拐往山路上奔,董魁强带着几人,持着武器,一路如影随形地咬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