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恩威并施

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暮雨朝云去不还。

……

岑春煊回来了,架势依旧显赫,却没有引起一丝波澜。不但没有铺天盖地、略显夸张的欢迎仪式,就连来个接站的熟人都没有。下了车还是那番气象,却足以让人回想起许多往事。世间无常,人情冷暖,原本要用足够的时间去让人体会,但对岑春煊而言,只不过一年的光景就可以品味到其中的一切,足以让他感慨万千。

“岑大人,走吧……”带队的卫兵队长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僻静角落里的一顶轿子。虽然他是“押解重犯”进京的第一责任人,但鬼都明白这个面前的“钦犯”实际上将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一路上不要说押送,就是连大声说话的场景也没有,只是礼遇有加地对待着。至于对待重犯惯用的手铐脚镣,卫兵们虽然带去充样子了,可装在箱子里一次都没打开过,更别提给岑春煊用上——这本来就是个笑话。

“有劳诸位了。”岑春煊坐进了轿子,晃悠悠地朝着皇宫而去,这条路他倒是熟的,轿子前后,整整齐齐簇拥着20个“押解”犯人的卫兵。

铁良早就等在了大内门口,一见轿子从远处过来,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禀大人,‘重犯’带到!”

“好,‘押’下来!”铁良存心和岑春煊开玩笑,口里说着押下来,身子却是走到轿子边稳稳地把刚下轿的岑春煊给搀扶住了。

守卫宫门的侍卫们愣住了,有重犯往皇宫里送的么?有这样大模大样坐着轿子,让陆军部尚书亲手搀扶的重犯么?

“宝臣,你就喜欢和我开玩笑。”岑春煊见是熟人也露出了笑容,襟摆一撩,大踏步地走了进去——紫禁城,我又回来了。

在安置慈禧灵枢的乾清宫里,岑春煊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先磕头再上香,反复三次,才算完成了祭奠仪式。灵堂里头冷冷清清的,只有李莲英领着几个小太监守着,李莲英伛偻着身躯,眼睛都凹陷在眼窝里。

“太后哇……岑春煊来看您来了,臣来迟了……”

“岑大人来了……”李莲英一口声音带着哭腔,“老佛爷,岑大人来看您来着……”

岑春煊没有理会,只顾着自己磕头。

“岑大人辛苦了,请节哀顺变……”李莲英原本还想搭讪几句,没想到岑春煊当即就抹下脸来,直起身子,从鼻孔里发出“哼”地一声,袖子一甩就走了——李莲英,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你去年收了奕劻的钱在老佛爷面前鼓噪,老子会落得这么惨?

铁良跟着岑春煊的后面也走了,在跨出门槛前,他心情复杂地回望一眼……老佛爷终究是走了。

“罪臣岑春煊叩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岑春煊被铁良引到了林广宇所在的养心殿。

“岑春煊,你可知罪?”

“臣不知何罪。”岑春煊口口声声“罪臣”,问他是否知罪的时候却反说不知何罪,真是让林广宇又好气又好笑。

“你敢强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条做何解?”

岑春煊愣了,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和他开口。原本以为皇帝见了自己会激动地站起身来,好言安抚几句,然后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老岑你辛苦了,去年的事情是委屈你了,不过朕当时并不知情……”接着就该是“……现在还有个位置,你屈就一下如何?”的套路。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句,他额头汗都冒了出来。想着皇帝肯定不能杀自己,倘若要杀,随便下个诏书就可以让押送来的卫兵们解决了,何必?……于是便想强硬到底,蹦出一句“君待臣有礼,臣事上以忠!”

“好一个‘君待臣有礼,臣事上以忠’,岑春煊,你是指责朕失礼呢还是说皇太后失礼?”

“这个……”岑春煊期期艾艾说不上来,说皇帝对他失礼,那是没有的事,戊戌年间正是皇帝亲自下旨将他破格提为正二品的广东布政使,有拔擢之恩,如何称得上失礼?说慈禧对他失礼,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岑春煊就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无太后即无岑春煊,说太后失礼,岂非恩将仇报?

“你说不上来罢……”林广宇咆哮起来,“前年,云南片马骚乱,让你出京替朝廷分忧,你不至,反藏匿上海,称病停留,待价而沽;去年四月,又让你赴两广就任,你亦在上海称病……朕倒想问问,这朝廷的官是你想做便做,想不做便不做的么?”

“臣不敢……”

“你的身体,是你想病就病,想不病就不病的么?”

“臣惶恐……”这番问法若是较起真来,皇帝完全可以定他一个欺君之罪。

“地方不靖,朝廷多事,文恬武嬉,多少人贪污受贿!你不是号称‘屠官’么,宣称要弹劾天下贪官污吏么?怎么一放你出京你就生病而不敢弹劾了呢?原来,你‘屠官’是看人的,对你有利的你就屠,对你不利的就不屠;容易办到的你就屠,要碰钉子的就不屠;无靠山、无背景的你就屠,有靠山有背景的就不屠……”

岑春煊把头碰得“怦怦”响:“皇上可以痛责臣,可以杀臣,但不能以不实之词来污蔑臣……”

“好哇,那你拿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

“臣一片忠心,苍天可鉴,臣愿速死以明心迹。”

“不必了!”林广宇换了一副脸色,“朕这有个差事,你把它办好了朕就信你说的话。”

说罢,王商展开黄绫圣旨宣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多事之秋,人才难得,查岑春煊去岁因病开缺,现既已康复,仍复任军机大臣,……钦此!岑春煊接旨!”

岑春煊愣了,一直站在旁边的铁良也愣了,皇帝分明是要重新启用的,只是刚才那番话实在是太吓人了点。

“怎么,你又要抗旨不遵?”

被这番话一激,岑春煊马上反应过来,连连磕头:“臣叩谢天恩,老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又来了,诡称老臣,是不是想着过几天做着不如意便给朕来一个‘臣老迈,乞骸故里’的折子啊?”林广宇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道,“没那么便宜的事!张香涛那般说个老字朕都不肯放他走,你这把骨头,朕非得榨到没有油可榨为止。”

岑春煊也笑了:“那臣就天天等着让皇上榨臣的油!不过臣先得把那些个大小贪官污吏的油都榨一遍,他们可比臣肥多了,榨得出油来……”

“今年便罢了,明年你至少得给朕榨出1000万两银子来,否则朕和你没完。”

“臣即便肝脑涂地也不辜负皇上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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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小德张过的得意非凡,老佛爷死了,原本一直骑在他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李莲英失势了;崔玉贵死了,这个一直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二总管也终于被皇上给敲掉了。想到这里他不仅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在好几年前就抱紧了皇后这条粗腿。事情明摆着,皇帝能从瀛台出来,皇后就是后宫之主,自己怎么着都安然无恙;皇帝要是不出来,那皇后的地位名分也摆着,无人可以动他一根毫毛。

于是在瀛台那会儿,小德张虽不曾像王商这样回护、帮助皇帝,但也没有像崔玉贵、李莲英这般欺压皇帝,现在这效果算是体现出来了——皇帝派了世续算旧账,可自己非但没事,反而还被任命为崔玉贵那个位置,全面负责打理皇后所在的慈宁宫。

隆裕这两天病了,小德张忙前忙后,好不容易伺候她躺下,刚想在偏殿休息会,小苏拉就来禀告:“李总管来了……”

“李总管?”小德张回味着这句话,冷不防李莲英已经从走了过来,他只好挥挥手示意小苏拉退下,正想着如何说话,大大出乎意料的是,李莲英隔着老远就“扑通”一声跪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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