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省来的火车呜咽着、响着响亮的汽笛进站了,汪精卫等人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攥着箱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虽不过是初夏天气,但分明已感觉湿漉漉了。只是今天的模样有些古怪,似乎一切都没有动静,既没有盛气凌人的警察清场,也没有规模宏大的欢迎仪式。
怎么了?情报有误?为什么一点热烈场面都没有?这些大官僚出现时不是都前呼后拥的么?黄复生眼睛都瞪直了,人群中固然有不少身着红顶子官帽或是军装模样的人物,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许多个并且夹杂在人堆里。汪精卫脑门上都是汗珠,他从来没看见过禁卫军考察三人组的照片,想在茫茫人群中把他们抓出来根本就是难上加难,对方他们脸上也没有清清楚楚地写着名字,看谁都像,看谁又都不像,直到川流不息的人群纷纷走完,他们也没有分辨出他们所想对付的目标。炸弹还是捏在汪精卫手里,沉甸甸的,让人几乎感到窒息。
那么?荫昌等人真的没来?非也,自禁卫军军纪发布后,内部便兴起了廉政运动——长官出行不能摆架子、不能清场、不能搞前呼后拥。三人组此次回来根本不同于从前五大臣考察回来的盛况,他们和其他随员混杂在一般乘客中一起出站,溥伟还自己提行李,一点王爷的架子也没有。说句实在话,对于这种没排场的回京,三人组却是安之如素——威风耍不得?五大臣当年挨炸就是前车之鉴!
汪精卫虽然也将怀疑的目光盯到考察团人员身上,但终究不敢确定也难以区别,误伤了一般人员又无济于事,他们只好终止暗杀计划,把炸弹又拎了回去——几个人做梦也没想到,靠一把廉政秀居然救了自己性命,看来廉政对谁都有好处的。
外面的陈璧君一直呆在骡车上,既盼着炸弹响,又生怕汪精卫等人逃不出来。左等右盼,还不见众人的踪迹,差点都哭了,以为几个人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警察抓走。正想不顾一切地去站里看个究竟时,汪精卫等人灰头土脸的出来了。
“四哥,怎么样?”
“没成!”
“啊!?”陈璧君半是惋惜,半是庆幸——心上人没事便好。
“先回去。”黄复生压低了声音上了车,喻培伦将炸弹小心翼翼的放好,一行人疾驰离去。
行动无功而返,汪精卫索性不再去火车站寻找机会了,他决定再挑一个大的。选来选去,目标对准了摄政王载沣。最理想的目标肯定是皇帝,可皇帝躲在紫禁城不出来,汪精卫等人还没有天真到认为可以混入紫禁城,便只好在其他目标上下功夫。载沣既是皇帝的弟弟,又是亲王,更兼摄政王和军机大臣的要职,在革命党看来便是仅次于皇帝的第二号人物,绝对是极佳目标。
黄复生打探出醇王府在什刹海边上,载沣每天进宫上朝都要经过一座甘水桥,那里环境非常僻静,桥北边又有一条能容一人的大阴沟可藏身,是个理想的动手地点。汪精卫勘察过现场后决定事先将炸弹埋在小桥下,他则藏身于阴沟,待载沣过桥时用电线引爆炸弹与他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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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世昌处受了一番侮辱,再加上冒雨回府的悲愤,年逾七十的张之洞终于病倒了,但这还是小恙,真正的大病却在于朝中的动向——杨士琦自尽,陈璧倒台后舆情对财政的亏空注意得愈发紧了,皇帝的怒气似乎也没有减轻的迹象。
多年来张之洞在湖北一直有亏空,原本指望保了陈夔龙当鄂督能替他遮掩过去,但清理财政的上谕一颁,熊希龄这个监查官一做,便似泰山压顶之势扑面而来。虽然皇帝明言只要不入私囊,公款亏空总好商量,但张南皮根本就不敢担这个风险,纸包不住火,单就汉阳铁厂一处,10余年来虚靡耗费的银子便可以千万两计,更别提他当年炼铁时出的洋相——汉阳铁厂创办时张之洞请驻英公使刘瑞芬等人向英国梯赛特机器厂订购机炉等物。当该厂提出先化验铁石、煤焦的质地如何再配备与之相适应机炉的要求时,张南皮却说:“以中国之大,何所不有,岂必先觅煤、铁而后购机炉?但照英国所用者购办一分可耳。”英国佬闻之愕然,便随意配了一座贝色麻炼钢炉和一座小马丁炼钢炉。但这种炉用酸性耐火材料,根本不能去除铁矿中的磷,偏汉阳厂用的大冶铁矿含磷量极高,造出来的钢轨极易脆裂,产一批便多一批不合格产品,直到1902年李维格出国考察后才通过定购马丁炉解决了问题。但已是“糜去十余年之光阴,耗尽千余万之成本”。这种拍脑袋工程的后果可想而知,时人私下评论:便治张南皮一个见识不明、昏庸糊涂的罪名又何妨?
以前这等小事根本就不在香帅的眼里,但丁末大参案后势头有所低迷的言官在岑春煊复起后声势大振,俨然有复兴指望。杨家兄弟一案,除了宪政党这批皇帝的御用班底鼓掌呐喊外,清流舆论也是忙不迭摇旗助威。张之洞是从清流中人过来的,深知彼等参劾的厉害,只要寥寥数语,报纸攻击,他40年的辛劳都有可能付之流水,如何甘心?
更让他为之气结的是,原本一心一意指望的英、法、德三国银行团借款(共五百五十万镑,年息五厘,九五折扣,二十五年为期),因为美国的横插一脚而陷入停顿状态。他原本指望借到这笔巨款后好歹先还了亏空,等开工以后由陈夔龙再在别项公款中拆东墙补西墙。谁知道草案都已经初签了,却因中美关系由公使级改为大使级而横生枝节,送到外务部复核时便出了岔子,部里以美国方面提出加入照会而不予审批,找梁敦彦通融时,这个多年的忠实下属与得力助手连连摇头,说外交大计没有皇上点头那是不行的,而中美关系改善是主流,粤汉路应该给美国人一点甜头。张南皮欲哭无泪,在耽搁下去只要一查财政便等于直接卡住了脖子,偏他连告老还乡的主意都不能打,否则更是“速死!”
又气又急间,张之洞病倒了,右胁部起了个肿块,隐隐作痛,御医一探说是肝病,不理将会蔓延入胃,而要治理偏还没有很好的办法。
这不是要人命么?
其实张南皮错怪了梁敦彦,他已在外交关系上和皇帝吵了一架——《中德友好协定》签署后,不惟各国震惊,外务部也被震住了,梁敦彦胆大敢言,谓“中德关系改善如何能绕开外务部单独执行?如纯以全权特别代表行事,要外务部何用?”
梁敦彦的脾气可是不小,周围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林广宇却不气恼,只问:“中德邦交改善,单凭外务部力量,可乎?”
“不能。但如果上有明示,外务部办理更加名正言顺。”
“现在便不顺了么?荫昌是朕的全权代表,出行在外如朕一般,难道朕与外国签个协定都不行?”林广宇想了想,觉得口气太重,又和缓地说道,“大政方针,自然是朕乾纲独断,实务细节,自然是各部参赞执行。外务部的任务,便是把这个协定细则定好,要两不吃亏!”
“两不吃亏”梁敦彦懂,这不就是皇帝经常说的双赢么?他之所以心情郁结,乃是这段时期以来英法方面的外交压力。林广宇发了火,骂道:“英法两国如有非议,尽可以直接冲朕而来,朕允许他们将中德友好协定一字不改,只将德国换成英国或法国字样而签署,他们肯么?”
笑话,当然不肯——世面上流传的只是堂而皇之的草案,真正涉及核心的《附则》反倒是秘而不宣的秘密,梁敦彦一时为之语塞。
林广宇笑道:“如果外务部能把英、法两国攻下来,别的不用说,你梁敦彦首先就加太子少保衔,其他人一律官升一级,朕亲授龙星宝章给他。”
“微臣不敢奢望。”
“那你告诉英法公使,只要他们答应退还全部庚款,其他一律可商量。”
“这却是难上加难,吃下去的肉彼辈怎肯吐出来?”
“那便是了,有功夫羡慕德国不如静下心来办点实务。”林广宇大笑,“把德国的协定好好给朕谈好便是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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