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习惯,所以暂时不打算从云石轩里搬出去。
对于这个明知不是理由的理由,上方未神和上方无忌都采取了接受的态度——只是一方无奈一方欣喜,其中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才踏入云石轩,就已经有仆从准备好沐浴用的热水;简单地梳洗过后换上宽松的袍服,无痕非常愉快地看到‘花’厅里放置好的点心茶水,以及垂手‘侍’立在桌边的青衣婢‘女’。
前日大郑宫‘玉’涵殿上当中以大祭司溪酃和四皇子上方漠歌为实验,向西陵君主和朝臣证明太子上方未神发‘色’眸‘色’的改变只是‘药’物缘故而无关诅咒,是在某种程度上重新稳定了朝臣心中对于上方未神以及对于整个上方王族的追随。虽然对于自己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但是四皇子上方漠歌却坚持要表达自己的“谢意”而送来这个叫做葛姬的丫头作为使唤的‘女’婢。只是她到达云石轩的头天晚上就被徐凝雪用‘药’‘迷’晕掉了包和自己相见,这两日因为上方未神又是一阵繁忙,竟是第一次真正仔细打量。
很像,真的很像……从面孔到身形几乎无一不像,尤其是眼睛当中一闪而过的目光神采,与那个深埋在心底的身影更是相似到二十分。可惜只是一闪而过,见她瞬间恢复了眉眼低垂神情恭顺的无可挑剔的婢‘女’神态,心中不自觉地升起微微的失落,脸上笑容也放得更加温和起来。
“一起用吧。”随意地在桌边一张凳子上坐下,声音十分自然地说道。
“婢子不敢……”
淡淡一笑,一向温文的面容益发柔和,“那日我就说过在我面前不要以奴婢自称。虽然在几位皇子殿下面前不可失了礼数,但既然四殿下让你跟着我,就按照我的习惯来。”拈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无痕脸上突然‘露’出带着惊讶的满意神情,“清甜和软,滑嫩细腻,是葛姬自己做的云罗饼吗?”
葛姬顿时‘露’出微微‘激’动的表情,“公子喜欢吗?”
“是非常的喜欢。”微笑着拿起第二块,温和的黑眸凝视着眼前的青衣少‘女’,“葛姬在四殿下那里是专‘门’负责这个的么?四殿下真是好口福。”
“不,不是的,公子。葛姬是照管府上衣物布料,查看针头线脑的丫头,平日倒很少在殿下面前伺候。”葛姬手脚伶俐地给无痕续上茶水,一边从容答话,“这道云罗饼是听这边云石轩‘门’下伺候的小‘玉’说公子爱吃的,擅自做了出来,只望公子不怪葛姬才好。”
无痕顿时微笑起来,“这么好吃的东西赞赏都来不及,怎么会责怪呢?只是葛姬过来也两天了,丛融竟没有给你安排事情?”
“丛总管说葛姬是四殿下送给公子的丫头,不是这府上的下人,只听公子一人使唤。今天不知公子和两位‘侍’从大哥一早出去,没有起来伺候,请公子责罚。”说着竟是当即跪在无痕面前。
“没有事先吩咐一声是我的疏忽,不***的事。起来罢。”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只是这个事情的问题,却让人有些头痛。”凝视着一脸专注神情的少‘女’,无痕的声音像是有些叹息,“能够掌管四殿下合府上下的衣物,葛姬应该是非常能干的大丫头吧?如果不是要了你过来,只怕再两年也是仆‘妇’总管、像丛融一样的身份地位,比做一个‘浪’人公子的婢‘女’不知贵重了多少。虽然说在外面行走的人看起来自由,但单论家什生计的话无论如何都是在皇子府的好;但被派出来的丫头下人回去做事的却是从来没有,纵是在这边伺候的再好也没有用——这么想的话是很正常的心思,葛姬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少‘女’圆圆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惶的表情,“葛姬不敢!”
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没有什么敢不敢错不错的道理。不喜欢还要勉强的事情,不是我的习惯。本来就是四殿下一个人做主、不得不接受的好意,如果葛姬更愿意回去的话,我自然会代你说明——不要担心会有责怪,人不是可以随意转送的死物,分离家人朋友是违反西斯大神道义的事情,无论是我还是殿下都不会做的。”
“不,公子。”葛姬退后一步跪下,“婢子是从小被买进四皇子府的丫头,除了卖我的哥哥嫂子家里再没别人。从小待在府里学规矩做事伺候主子,一直都是婢子的本分。公子对殿下、对西陵都有大恩,能够代殿下回报公子,哪怕是一点半点都是婢子的荣幸!婢子只想伺候好公子,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如果公子不相信奴婢,只求公子赏赐一个恩典,才不违背了对西斯大神的诺言。”
听她竟发下求死的誓言来表明心意,无痕忍不住按住额角,“好啦,好啦,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啊……”顿了一顿,“既是自愿跟我,那我就没什么不欢喜的道理。现在先委屈葛姬随意做些婢‘女’的事情,等新年回去见过了家里便将名下的成衣铺子‘交’你打理——起来罢,‘女’孩子不要动不动就跪着,不是四皇子府里。”
温和宽厚的言语引发出少‘女’抑制不住的泪水,用力磕一个头,葛姬这才站起。
见她眼角兀自带着泪痕,无痕轻轻笑了,“好了,不是有意要‘弄’哭你的——今天便这样罢,晚饭等我传再送进来,去吧。”
“无痕。”
微微向声音来处欠一欠身,“你怎么来了,无忌?”
轻轻松松在他对面落座,一边顺手拈起桌上碟子里一块糕点,“我本是一闲人,哪里比得太子殿下‘操’心劳神?这个似乎不是府里的口味……是四皇兄送来的丫头葛姬做的?”
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凝视了他一会儿,无痕淡淡微笑起来,“只是眼下淇陟的情景,就算五殿下本意是想求得一方清静都已经不可能了。”
微微皱起眉,上方无忌正‘色’道:“无痕以为我是在说笑么?”
“无痕从来没有怀疑过殿下的心意。”顺手将茶杯推到他面前,“我知道你不喜欢甜味的点心,真不想吃就放下——清清口里的味道再说话,看着你现在这幅样子真叫人难过。”
上方无忌笑着将手中那块才咬了一口的糕点小心地放到一边,然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茶……云烟雾‘露’?”
“殿下好舌头。”
“感觉得到周身的湿意,却不同于穿行在细雨中的清冷,而是一种柔和温润;明明眼前清明一片,其实所见不过数丈之遥;旁人不知品茶者缘何陶醉,就仿佛看那山间云雾缭绕处遍寻不到的身影……这样极品的茶叶,可以认为无痕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么?”
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无痕将他饮了一半的茶杯拿过,突然向屋外泼去。上方无忌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却错愕地发现屋外全无旁人。一双青蓝‘色’的眸子对上他的眼睛,上方无忌再直接不过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云烟雾‘露’,茶如其名,殿下方才很好地说明了它的妙处。不过无痕不是专‘门’为殿下而准备了这样的茶叶,只是因为感觉它相当应景才拿出来同殿下分享。”微微眯起眼,无痕脸上的笑容在不知不觉中消减,“无论是在云雾中的人,还是那在山脚看着云雾的人,都不会是看得最清楚通彻的那一个。只是相比起来,山脚的人很清楚自己看不到想要的,而那站在云雾中的人则会将眼前的数丈当成世界的全部。”
“但有的时候,并不是看清楚的人最幸福。就像有的时候必须要接受自己不喜欢的甜点一样。不但要接受,而且要表现出非常开心非常惊喜的去接受——无痕看得出我的难过,所以才给了我这杯清心爽口的好茶不是吗?”
轻轻叹一口气,随后浮起淡淡的笑容,“殿下有这个心意,无痕就满足了。”
“我说过,你我之间,只称呼彼此姓名。”
“我也说过,你我之间,才称呼彼此姓名。”无痕微微笑着,重新将茶杯斟满递给他,“我认为,上方未神是个聪明的皇子。”
“无痕这话可是玩笑了——二十余年的西陵太子,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人心甘情愿追随的人物。”上方无忌也微笑着,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坐姿,似乎努力想使自己舒服一点。
“而且这个太子非常称职。”
“这是自然。”
“成治帝陛下感情上虽不是最喜欢太子,但对于上方未神这个皇子本身却是很满意。这一次淇陟风云变幻,太子遇袭和你的遇刺,所有的事情都指明了同三皇子脱不了干系。我并不知道这位三皇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是如果从为人为臣的方面来比较,我很难想象一个比上方未神更为出‘色’的人物。”淡淡地微笑着,仿佛说出的只是一个尽人皆知的事实,“雅臣无意间告诉我,朝堂上三皇子和太子之争由来已久,我想最近殿下还是和三殿下保持距离的比较好。”
上方无忌点一点头,“我和三皇兄本身就不是很亲近。”
“那也无须表现出特意的疏远……保持现状就好。”
“无痕……”
“我听着呢,殿下。”
话在嘴边绕了两圈,上方无忌终于‘露’出一个微笑,“真高兴你在这里……真高兴你是我的朋友。”
“是啊……朋友。”无痕低低地应了一声,脸上缓缓漾出一个意味莫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