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轩,是五皇子府一处独立的院落。
有‘精’致的楼阁厢房、有素雅的‘花’厅正堂,有秀丽明净的池塘假山,也有生机勃勃的鱼鸟‘花’木。
傍晚夕阳的余晖中,‘花’丛间一双‘玉’‘色’的大蝴蝶翩然起舞。
“很漂亮很‘迷’人的生物吧?而且用来传递信息非常的很可靠呢。”
温雅平和的嗓音惊起‘花’丛间静立的少‘女’,慌忙扭转过来的身子,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惊惶。
一身月白长衫的无痕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文微笑,幽黑的眼眸里流转着夕阳金红‘色’的光彩,负手长立的‘挺’拔身姿仿佛从神界降临的神子。
“海昙蝶,西陵涤香谷特有的、只在夜间行动的大蝴蝶,生‘性’喜欢追逐同类。海昙蝶翅上鳞粉和人的鲜血融合后会发出特定幽香,这种香气对于雌蝶是最好的‘诱’饵,而雄蝶又会跟随雌蝶千里追逐——暗流就是用这种方式来确定一些特别的人物每日行踪的吧。因为中毒的关系上方未神的血液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但先是失去了他的踪迹,而且再次使用鳞粉海昙蝶还是无法辨认出他的气息,这件事情让上方漠歌头痛了很久不是吗?”
无痕淡淡笑着伸出手,那双原本在池塘水面上方飞舞的蝴蝶突然调转了方向飞到他伸出的手掌中停住。“海昙蝶翅膀上的‘花’纹很特别,它们会因为沾染到一种叫做霓释草的草汁改变‘花’纹颜‘色’,却又会在一天之内变回原样。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真是既轻松方便又安全可靠:就算确实是很漂亮的生灵,但谁会总盯着一只蝴蝶的翅膀看看上面有没有画着什么特殊的情报呢?”
葛姬静静地站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却瞪得越来越大。
“从住进云石轩的第一天,就发现这里居然种植着很珍稀的霓释草。虽然对于医者而言它们是难得的宝物,可是以园艺家的眼光这实在是一种难看到极点的杂草。然后无巧不巧地,就被这些美丽的夜行者吸引了。蚩云崖前来行刺的消息,上方无忌早就得到了吧?布置好漂亮的‘花’朝节酒宴,顺便布置好奈何天登场的舞台,受惊的太子殿下一定会忘记西陵律法皇子不得结‘交’江湖武林中人的规矩,将奈何天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真是很好的心思。”
顿了一顿,“然后送给奈何天主事一位聪明伶俐的‘女’婢,这位‘女’婢的外貌脾气都和他大力寻找的心上人一模一样。上方漠歌是想说,痕公子,你的弱点可是被我们掌握着呢。你是答应了上方未神,但只是答应帮他,可没说帮到什么份上不是吗?所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啊。是啊,身在局外没有上方未神那种的先入为主,以痕公子的头脑怎么会看不出上方无忌的心思?有文人士子的崇拜,有六皇子在军队的威望,再加上原本应该只对皇帝效忠的暗流,手中的资本可不是一般二般的雄厚,却绝对不会像三皇子上方凛磻那样咄咄‘逼’人引起上方未神的注意——这简直称得上整盘棋中最妙的地方:一个是西陵皇室低下力量暗流的首领,一个是自动放弃了继承权力的逍遥皇子,两人都是外人眼里早就挥手告别了最高权力宝座的人——四皇子和五皇子,难怪会成为如此要好的朋友。啊,对了,今天的消息得赶紧送出去了——我们不能让四殿下等急了不是吗?”
愉快地结束了演讲,双手一震,两只蝴蝶顿时翩飞而去。
无痕的笑容依然温和,夕阳的光辉均匀地洒在他的脸上,仿佛擦了一层金粉,陡然令她想起了金裟殿中西‘蒙’伊斯大神像的宝相庄严。身子微震,但随即轻笑起来。“痕公子果然是痕公子。葛姬终于明白魁首这句话的意思了。”凝视着那道被霞光染成金‘色’的身影,“但是葛姬不明白:在最初的那一刻公子眼中确实出现了明显的动摇,但为什么却可以轻松地控制心绪反过来利用葛姬呢?以暗流对公子的了解,相信这五天以来葛姬对于应该扮演的‘女’子并没有什么错误。”
轻轻笑了一笑:“葛姬啊,到现在你还以为自己的这场戏演得很好吗?”凝视着西天绚烂的晚霞,嘴角边‘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文笑意,“你无法让我动摇,是因为,她根本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女’子啊……”
“什么……”
“你把一切都扮演得太过美好:聪明、能干、温柔、体贴,无论对谁都可以绽放出一张讨喜的笑脸。这确实是她的为人处事,但你、上方漠歌、上方无忌从来都不曾从我这里了解到她的内心。她不美却自信非凡,她骨子里是狂风的肆意和烈日的嚣张;她的柔顺是一张温柔的假面,她的骄傲可以把一切男子踩在脚下;她总以为感情可以尝试却不能当真,她喜欢用自己的强势吸引并征服那些被她的光芒耀‘花’了眼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扮演出自己最不屑的娇柔怯弱,但她不知道在最了解她的人看来,眼睛最深处闪烁着心机计算的她有多么直率坦白——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桀骜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世界上真会有这样的‘女’子?公子不是在虚言?”
“如果不是看透了她,我也不会就这样爱上她、记住她。她曾经说过,我是最了解她的人:没有人比我知道她的温柔体贴只是一个表相,她的身上从来没有一根真正伏软的骨头!她可以为奴为婢,但她看人的眼睛永远是锐利得像刀像火!”
看着葛姬不敢相信的目光,无痕微微笑了,但笑容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讽刺。“所以,我从来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子会不带任何目的地接近他人。所以,与她相处的时候,绝不会因为怀着超出界限的感情就毫无戒备容许自己轻易受到伤害。所以,早已习惯了和她相对时彼此感情的利用与被利用——这是无法改变的记忆。葛姬,你以为把你当作她替身的我,会放弃这样一种……特殊的乐趣?”
“公子。”
沉默。
“公子!”
还是沉默。
“公子——”
“普通的,仅仅称得上清秀的普通外貌;但是一个真正优秀的‘女’子能够吸引人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表相而已。她是优秀的,非常的出‘色’,无论是在学业还是在与人往来上:一个浑身都发着光的‘女’孩子,这就是她留给我的最初印象。”
月写影猛然抓住他的手臂。
“用尽手段向上爬的不顾一切的勇气,最难得的是决定了的道路就一直走到底的坚定不移——”
“公子,夜里风凉,请回屋休息吧!”月写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哀求意味。吩咐自己处理好葛姬事情后的无痕就一直站在假山前面,整个人沉寂得仿佛一座雕塑。
无痕却突然笑了,语声里陡然充满了回忆的温暖甜蜜,“虽然有的时候会表现出非常幼稚的自负和目空一切,但是在那样竞争‘激’烈的环境中学会了让自己最好状态地生活下来的‘女’子,却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或者应该说是最好的一个。她是天生比任何人都更能在第一时间权衡出利益分配的那种人,更重要的是她懂得根据这一利益权衡作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这样的‘女’子,又有了那样一个可以给予全力支持的丈夫,在属于她的政途上一定会走得更稳更远吧?”
“公子……”
“她很聪明,很美丽,非常耀眼的才华和个‘性’,还有天生的让人追随的魅力……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她有资本骄傲。从来不看弱者,因为强者永远只承认强者!”
“是的公子,写影明白……”
“不,写影,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没有遇到那样的人,你就不可能明白那种感觉。”微微笑着,“她从来都不看我,因为我只是她跟着她的众人里最平凡最普通的一个。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当年那个为了让她把目光转到我身上,甚至愿意展‘露’全部本‘性’的自己……”
月写影突然安静下来:那双幽黑的眸子已经不再是空‘洞’和‘混’‘乱’,感受到比往日更沉静的目光凝视在自己的身上,他不由微微失神。
“写影,我爱她,我真的爱她。她代表了我年轻时代全部的梦想,我以为我看到了那个自由飞扬的灵魂,值得自己不惜付出一切去换取。但,”嘴角轻扬勾起一个温文儒雅的微笑,“我是君无痕。”
君无痕。
一阵夜风吹过,正好掩饰了他身子一阵几不可察的颤抖。
“身为君无痕,从一出生便被要求着学会看透人世间的情感,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血脉流传的家族。于是,我和自己打了一个赌。我不求人无所求地爱我,但至少我希望那个让我愿意付出一切的人能够看到真实的我。可惜的是,我输了。”
“公子!”
“我输了,虽然难过,但是可以理解。感情,从来无法占有和强求。我渴求的和她希望的,相差了太远太远。她只是不爱我,没有恶意,没有欺骗,真实地告诉我,如果从最初的开始我便是君无痕——但,没有如果。”
“公子。”突然抓住他的手,“对于写影来说,对于残影来说,对于影阁所有的人来说,公子就是公子。”
凝视着月写影俊美的脸,笑容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温暖,“残影曾经问我,为什么总带着那只福袋?因为那是一份无关身份的单纯的善意和喜爱。我想我是要自己记住,这个世界上真心待我的人——翠烟、师父,还有……始终都跟在我身边的你们。”
“写影想求公子一件事。”那些使他痛苦的人,必须给予惩罚;从暂时昏‘迷’的葛姬开始……
无痕微笑了,“写影,谢谢你。但这一次,是我自己愿意承受这一切:不经历这一次,就无法和早已过去的往昔真正告别。或许,这也算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束。只不过……西陵的大郑宫,已经开始让我有些厌烦。”
真的是……残影曾经说到过的,少主前世的记忆吗?
或者仅仅是因为,连日来目睹那些所谓真情里充满了的利用与算计,让真正温柔的他伤怀?
月写影轻叹一口气,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