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愣了一下:“什么?!”
舒:“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智夏子这个名字。”
南河想了想,楚国那边的消息来的更快一些, 智夏子叛逃赵国入秦的消息, 确实已经到了辛翳的耳朵里。而智夏子似乎带了大量赵国的线报归顺秦国, 立刻遭到了蓝田君的重用, 而在他的主持下,赵国似乎也不愿交战太多,节节退走,为秦国争取了一线喘息。
秦国虽然内部仍有重重难关问题,但似乎看起来从生死线上撤回了半步。
南河:“你说智夏子……是白矢?”
舒:“智夏子面容被烧毁,几乎不能辨别,但我有意查探了他几次行军的手段, 确实和白矢有几分相似。而之所以派宫之茕去秦国查探——”
南河一下子明白过来:“因为早年君父选择宫之茕做他的伴读, 看着他长起来的, 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白矢了。”
舒:“宫之茕也不可能说谎话。智夏子没有露脸见他,还是他私下偷偷去查探,才在暗处看了智夏子几眼。他说行为举止几乎就是白矢,而且他房间内的竹简上的字迹, 也是白矢无误。”
可若……智夏子是白矢。
那说明他一开始最早去的是赵国。
毕竟秦国跟他很熟悉, 他当时身世暴露,秦国不可能接收那样的他。那白矢又如何跟蓝田君联络上的——
南河一转念,就想起了蓝田君被俘一事。
以蓝田君的身份,还有赵国花如此精力生俘她的做法,就不可能给她那么大的漏洞让她能够逃脱。除非赵国军营中也有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帮他。
她想一想,差不多也能梳理下来……
毕竟当时蓝田君也落难无助, 想要拉拢白矢也正常。
而此刻白矢带着赵国的情报入秦,他本身也算是一方名将,蓝田君又孤立无援,不可能不用他。
南河能想通,但舒未必能想通。
毕竟晋国在秦赵战争伊始就曾派耿有期援助,后来蓝田君想要反击又第二次借兵,如今晋国粮草不丰却也毫不犹豫的借粮食给秦国。舒自己笃信着秦晋之好,自然也会对蓝田君的“背叛”难以接受。
而且南河对待白矢,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恨意或厌恶。只有成王败寇的感慨罢了。
但舒却不一样……
南河转过头来,冷静道:“你打算怎么办?要人?白矢帮了蓝田君这么久,为了义,蓝田君应该也不会将他交出来。更何况,你又无法证明智夏子就是白矢……”
舒:“不,如果蓝田君当真有她父亲的风范,她反而应该一开始就与我说出这件事。或者如果我这次开口问了,她就该主动绑了白矢,交还给我。”
南河垂下眼睛,道:“我这样说虽然不太好,但你现在戳穿白矢的身份,逼迫蓝田君交出白矢,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舒微微瞪大眼睛:“什么?连你都不站在我这一边么……”
南河穿着白色中单,裹了件深衣走过去,坐在榻边拢着头发道:“我怎么会不站在你这边。我只是说,现在白矢是秦国能不被赵国灭国的重要因素之一。不管他目的如何,总之蓝田君重用他,对如今晋国的局势是有利的。”
南河拍了拍舒的膝盖:“我知道你恨他,可是赵国如今不敢攻打秦国,正是因为他们知道白矢对他们了如指掌,甚至懂得他们的号令和旗语,交战对于赵国来说极为不利。一旦蓝田君交出白矢,秦国就失去这仅存的优势,很可能白矢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条命,却让秦国极快的……覆灭,也让我们陷入被赵国包围的局面。”
舒看向南河,神情似乎既难过,却又几乎要被她说服。
舒抱起了膝盖:“你永远都如此的……冷静。像个旁观者一样。我急需要你这样的人,我也理解你的立场,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种想发火发不出来的无力感。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当时那么恨的感觉,却被时间和接踵而来的要务一推再推,推到我都觉得我憋不住又提不起来——我只想要看他死,我真的别无他想,我真的只想看他死,我就能松一口气,我就不必再满怀着愧疚和愤怒,去好好的成为晋王。”
舒已经能够压住自己的情绪,只是有些心情,她也只能对南河说出口:“可是,杀父仇人仍在外逍遥,甚至在外做着将军,我……”
南河抚摸了一下她的后背:“这是你的报仇,也是你的晋国。所以你自己可以有取舍。这两个选择并没有对错之分,毕竟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
舒脑袋有些乱:“你说的确实也对,我没有证据。我……会考虑这件事。只是我不信任他,我也认为蓝田君不该信任他。他都能一开始跑到赵国,就说明他为了混下去,压根不在乎国仇家恨。”
南河却不这么认为。若是白矢想要混出头来,赵国绝对更合适,他却选择和蓝田君相认,对着曾经的熟人承认了那个不堪的自己,又去到几乎命悬一线的秦国。
至少说明两点。
他不认为自己能洗清、抛下白矢的身份。
他也不认为荣华富贵或地位权力是最重要的。
她见过许多权利斗争中心的人的面貌,每个人都像是正确的,每个人又都像是罪恶的。
心神不定的人总是会被每个人的堂皇说辞蛊惑,甚至恨不得自己也跟着他的信条而肝脑涂地;转脸又被每个人的罪恶而惊吓恐惧,恨不得也跟着唾骂摒弃,生怕自己成了那人权力路上的牺牲品。
但像是舒或南河这样,也卷入权力漩涡的人,越要坚定。
各有道路,不评判是非对错,不多想礼义廉耻,只坚持自己的信条和标准就够了。
南河道:“人是复杂的,蓝田君,白矢,你,我,有些时候看起来让人愤怒让人不能理解的做法,或许真要是设身处地,就能感受到了。而我只希望你既然为王,就选择一种自己为王的行事办法。”
舒半晌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大概既不会像你这样冷静,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冲动了。我有自己决定事情的办法。”
南河也渐渐感受到了舒的独立,比如讨论联姻事宜,派遣宫之茕去秦国等等,都是她先做了决定,再拿结果来与她商讨。
他们也变得更像有君臣的感觉了。
南河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毕竟,一国不可能有两个君主,她既然选择让步,舒就应该更强势更占据中心。舒几乎不需要她再帮忙过多,就能差不多担起晋国的国务,她虽然有点闲的怅然若失,却也觉得安心。
而另一边,夜宴也终于在成周城内举办。
规模很小,甚至对外没有宣称什么,但晋王楚王都有点如临大敌。毕竟春祭的时候,就会将婚书上告天地,这就算是婚约已成,往后只要安排成婚步骤就可以了。而这次夜宴,几乎也要决定,两国这联姻到底能不能成。
而舒愈发对那位连商牟都来求情的寐夫人更感兴趣了。
样貌像荀君么?
不知道能跟她十二三岁时记忆里的那个荀君,有多少相似。
闻喜君不来,师泷和狐笠总要陪场的,然而因连绵风雪与降温,狐笠身子每况愈下,病的厉害起来,所以便有狐逑代替他来参加。而师泷听说那寐夫人会到场,竟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如临大敌。
舒去看望狐笠的时候,还提及了此事。
病的缩在毛皮被褥里脸色惨白的狐笠,竟然听了这事儿还笑得出来。
狐笠笑的差点把脸边的皮被上的白毛吃进嘴里,他吃力伸手压了压被边,笑道:“您不是说寐夫人容貌状似荀君么?这也不惊奇。他从好几年前,就很仰慕荀君了。听说荀君从晋国离开之前,师泷还写过短歌送给他,但荀君只是收下了,也没多说什么。他总还念叨着,以后再有机会,再和荀君辩法,没想到没过几年荀君就病死了。这会儿,他大概对着个赝品,都心头紧张罢。”
舒也笑了:“至于么?我瞧着他最近状态很不好,还担心他出了事。”
狐笠笑的淡淡的眉毛都舒展开:“他状态不好,那是因为闻喜君要嫁人了。”
舒惊愕,愣了愣:“……你是说?”
狐笠笑:“臣什么也没说。”
舒张大嘴:“不会吧……不过倒也是。之前暄做晋王的时候,应该跟他接触很多。后来暄换回女装后,便不怎么露面,给他接触也少了。他还来问过我几次暄的近况。后来暄还跟他在外头跟他碰面,说过几句话,他就显得……样子很奇怪。”
狐笠垂眼,又笑:“算来,他可也不年轻,更没成家。而他就喜欢那类人,闻喜君与荀君在行事上有几分相似。眼里只装得下那种看似无欲无求风轻云淡,却又永远高不可攀似的人。”
舒惊愕:“可荀君是男子啊!你说他也喜欢荀君,那岂不是……”
狐笠笑起来:“喜欢一事,从来与男女无关。”
舒想了想:“你这形容倒是也挺准确。不过你们相识那么多年了,你回头开导开导他,毕竟……暄看起来也不像是对他有什么想法。而且……暄的事儿也定的差不多了。”
狐笠微微挑眉:“我开导他?”
他神情莫名了几分,却又笑:“……好,那我回头与他说说。”
舒:“我倒是对你们读书时候的事儿挺感兴趣的。我还跟大球问过,不过他说他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你们差不多也都要离开了,不是一辈儿生徒了。”
狐笠神情露出几分怀念:“稷下学宫那几年么……臣倒是知道不少师相的糗事,回头说给大君听。只是大君倒是叫我那胞弟叫的亲密。”
舒理所当然:“我们都是好友嘛!”
狐笠一愣,笑起来:“是啊。对啊,好友啊!”
而另一边,夜幕沉下去之后,闻喜君早早就睡下了,寐夫人却醒来,被拽到了穿衣镜前,连辛翳都赶来,现场指挥,指手画脚。
挣扎不过被宫人扑了一点粉的南河满脸无奈:“何必呢!那是我自己姊姊!”
辛翳抱臂站在一旁,笑道:“不一样,先生身穿女装,以夫人身份在大堂广众之下露脸,这事儿意义可不一样。我都使唤商牟去当说客了,就算外头人骂我都是混账,我也要把两个都娶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