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也有点忧心这事儿闹了乌龙,但到了晌午舒带着晋国的翳者前来, 一阵望闻问切, 晋国宫中的几个翳者可比重皎在这方面靠谱多了, 把脉询问几句, 就能确定南河怀孕了。
舒对着这俩人一阵无语,如此明显的事儿,一对儿笨蛋竟然没一个察觉。
那翳者才出了门,辛翳一路跟出去,身边还带着两个文官,在牍板上记着问话。
舒也在门外挤着那翳者,两个人问着一大堆注意事项, 连该吃的东西到睡觉的姿势, 两个文官手里端着的砚台的墨都快用没了, 才记下了一大堆事项。
舒本来对辛翳有一肚子不爽的脾气——毕竟南河肯定不是第一天表现出了虚弱或嗜睡,他却就这么带着她奔波了一两个月。但看着那个平日里既没个正形又并不太有耐性的楚王,一边捧着牍板,一边躬身低声问话, 她心头算是舒服了点。
那翳者好不容易被这两位王放走了, 舒看着文官手里厚厚一沓写好的牍板,背着手,低声道:“她留在成周吧。我觉得她也不适合跋涉了,回去郢都还要几个月呢。”
辛翳面对她,又恢复那副要死不死的高傲样子:“成周也没那么安全,更不是她久住之地, 回到郢都更好。”
舒背着手,仰视着比她高的多的辛翳,道:“那她回去,你也会回去么?战争前线你能撒开手?如果你不陪伴,能安心?更何况,她也不是那种有了身孕就什么都不干,坐在家里等着生孩子的人,她能放下这些事务?”
辛翳犹豫起来。
舒:“就算你让她走,她也不会走的。我知道你说的不安全是什么意思,你怕晋楚再翻脸,但我愿以我君父之名发誓,我的妹妹有身孕还在这里,我绝不可能发动战争。再说就你们楚国的那庸医,听说瞧了两趟都没看出来她怀孕。我还会写信告知阿母,她一定也会过来照顾暄妹,她毕竟是个有经验又亲近的女人,比你们那些所谓她的学生可靠不知道多少倍。”
辛翳想要吹鼻子瞪眼,说不需要。
但这时候他真的说不出来。
他半垂下头:“我要在成周部署楚军。”
舒横了他一眼:“好。你想怎么部署都行,我同意让楚军入城。”
辛翳抱臂,显得有些沉默。
舒:“你还想提什么条件。”
辛翳半晌道:“我只要她平安,我只想不要再有任何意外发生。我要确认你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舒微微抬起头,看向辛翳眼里的神色。
她以前总觉得暄妹是被抢走的,就算她一再强调自己本就属于楚国,她也总是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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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会儿,看着辛翳的神色,她心里忽然平静下来,她点头,郑重道:“我与你有同样的想法。”
辛翳点了点头,道:“对了,我已决意,按照你之前所说的计划来,放赵国进口袋,让楚国有机会围邯郸。只是没想到晋王自己上身当探子,来跟楚国将军通信啊。”
舒脸色又红又白,她咕哝了一句:“没有这样的事。”
辛翳抱臂,挑了挑眉毛,没说话,进屋了。
南河其实最害怕自己被当成琉璃器具,到那儿都有人小心翼翼跟着捧着,但辛翳似乎是了解她性子的,他除了饭食和居住有些细微的变化,其他倒还按着以往来。需要她处理的事情比以前少了点,如今轮到原箴熬夜加班,但她手头还能经手最新的消息。
齐国已经彻底分崩离析了,齐国王嗣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开,各地政权割地封王,各自立了五六个自称田氏血脉的王,甚至还有几个人立的是陈氏,说找到了几百年前田氏代齐之前的正统血脉。
即墨君两个兄长似乎早已失去了大权,相继被杀,而越国大军一路杀上去,甚至攻入了临淄城,即墨君败走高唐,势力紧缩,如果这个分裂的齐国还能被称作齐国的话,那也只剩下一半多点了。
即墨君的势力范围看起来也不比其他自立的王侯多到哪儿去。
而分裂后小国林立的情况下,是极不利于一位没有兵权没有血统的女性掌权者的,即墨君的军队相继倒戈,但由于齐国消息不便,甚至没人知道即墨君所在的所谓正统齐国的掌权,还是不是她。
另一面,齐国政变最重要的参与者,墨家,却显得力不从心。
墨门奔走的势力,是可以逆转战局,但他们很多时候更像是附着在城墙上的机关,卡在投石车上发挥功效的零件。有了他们是会让战力倍增,但倍增的前提是有基数。
墨门似乎想要在这场齐国战乱中独立起来,谁也不依靠,但他们如果抱团成为独立势力集团,却因为人手不足,层级关系隐秘,连地方上一些二流三流的半兵半农的军团都不如。
墨门想要招兵买马,招来的农民却不太可能适应他们的集团,他们必须学普通军队那样带兵——可那样他们还有什么优势,这不就是从零开始,蹒跚学步么。
在齐国没有分崩离析的时候,两个神仙斗法,叱咤风云的人物,竟然随着政权崩塌,一下卷入底层。
谁都没在齐国这个大树倒台之前,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树上依附的藤蔓。在大树倒台之后,各方野蛮军武登场的时候,他们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越国这个难缠且陌生的对手,却在齐国分裂之后,一路北上,速度快的另所有人震惊。
而商牟在前线,也正式将部队分开两支,让开一条仿佛直通楚国内部的康庄大道,甚至放弃对那几座渡桥的进攻,停住了脚步。
分开部队,进行这样大的部署调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牍板与军报如雨一样落在成周,辛翳还要为这件事劳心劳力。
但这两支部队成功停在朝歌与濮阳一代,暂歇脚步,静静等待赵国落入网中。
赵王的命令就是让军队恪守在邯郸南侧,不可离开,可后来因为军粮不足,一部分军队又发现他们一直攻守数个月,几乎浸饱了血的渡桥,竟然可以随意通过,他们想要南下掠夺几座村庄夺取粮食。
但赵王心知爱子巨鹿君怕是已经凶多吉少,这不过是跟上次一样的瓮中捉鳖的战术,便死命令军队按兵不动。
可这年头国与国之间的迁徙、入户都极为普遍,赵国至多对至亲有不可背叛的忠诚,可对于赵国……那未必真有多少。有大批士兵家人早已饿死在后方,他们心灰意冷,驻守邯郸城附近,靠近中心,就是靠近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而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一大批将领果然坐不住了。
舒不愧是拮据过的小国的君主,很能理解一些民众和士兵被逼到绝路之后的想法,一切都像她预测的那样。去年寒冬冻死的大批百姓,春季却不能耕种必须参加战争的愤怒,一切都使得军队中听从军令的上层将领和下层被征召入伍的民兵,更加割裂。
而楚国对天下昭告的“移民”政令,更是让各国陷入战争的百姓都几乎收拾家当,毫不犹豫的奔向楚国。
在商牟带兵休整,补充军粮时,赵军的主力也陷入了混乱。
低层士官换了一轮又一轮,逃兵反兵杀了一波又一波。
但对于一国军队而言,养马、庖厨、送信、运粮这些最关键的节点,都是由这些被征召的小兵组成的,赵国的铁血,只让那些低层士兵,在天下未一统之前,就先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到了天刚刚炎热的六七月,商牟补充兵力,一鼓作气,绕开主力,冲破防线,带着尖兵一路直奔邯郸脚下。
但赵王还有底牌,他甚至在蔺腹暂时击退秦璧的时候,将邯郸城中的卫兵禁军,支到邯郸南部的垭口,来防止商牟进军。
等到拿出这张牌的时候,商牟意识到,这些禁军就算再难打,但也只是赵国的最后一道防线了,蔺腹都要急的跳脚了,可赵王也是怕了,毕竟手里也没多少牌了,再不打出来,可能就没机会打出来了。
但商牟的压力却不轻,虽说大批赵军陷入混乱,但还是有些军官认为赵国绝不会亡,带着军队转头去咬楚军的屁股,商牟虽然离邯郸近了一大步,却也陷入了前后夹击之中。
甚至有一段时间,南河与辛翳都没有接到商牟的军报。
虽知道商牟所带的大军人数众多,兵强马壮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商牟也没有余力开辟出一条回递消息的路了。
辛翳有些急了,他想要从境内再调拨兵力加去,但南河认为这样不妥。
他们把大批赵军放进了楚国,还需要兵力抵挡他们,否则就不是瓮中捉鳖,而是引狼入室了。
可南河没想到,另有一个人也急了。
舒终于开口:“已经到了这时候,邯郸马上就在眼前了,我们不应该再各自保守军情了。将商君最后一次回军报的地点告知,我要派秦璧前去支援。只要能给他解了围,他们就可以联手进攻邯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