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的一句话,对她而言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一道将霹碎她所有幸福生活的惊雷。
沉默了许久,许久。
夏候彻方才平静下来,声音却依旧难掩颤抖,“她不是……死了吗?”
一个死了五年的人,突然又冒出来了,这一时之间让她如何相信。
“她没死,我见到她了。”宗泽望着她说道。
夏候缡沉默地弯腰捡回了玉梳,一下一下梳着垂顺的青丝,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又似是在等待着他说什么。
宗泽也沉默着,对于眼前的她,他知道自己所说的一切无疑是伤她的,是这个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救了他,帮助了他,甚至放下公主身份嫁给了一无所有的他,还为他生下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即便对她没有对于颜颜的深爱,但也有身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所以,你现在要怎么办……你要跟她走吗?”夏候缡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却可以听到话语的害怕和伤痛。
宗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对着她说些什么。
夏候缡搁下玉梳,起身走到他面前,泪眼盈盈地说道,“你不是说过,改名换姓之后,就放下过去,重新来过吗?”
为什么,顾清颜一出现,他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宗泽望着眼前落泪的妻子愧疚难当,可是想起顾清颜,却还是硬着声音说道,“这五年,她过得很不好……”
他爱顾清颜,却负了她娶了夏候缡。
她娶了夏候缡,心里却爱着顾清颜。
到头来,两个人都伤了,两个人都负了。
夏候缡望着他咬了咬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你若放不下她,想照顾她,可以将她接到驸马府来生活,便是与我平起平坐也没有关系,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和珩儿。”
宗泽望着眼前泪眼盈盈的女子,她都已经不顾身份,不顾骄傲退让到如此地步,他哪里再说得出绝情的话。
夏候缡蹲下身,头枕在丈夫的膝上,凄然说道,“我知道你忘不了她,放不下她,我不求在你心里能如她一般重要,我求你不要离一我和珩儿,别的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靖缡,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年我没有一时糊涂……”宗泽痛声忆起大错铸成的那一日,若不是他终日借酒浇愁,一时竟把靖缡看成了颜颜坏了她的清白,又让她有了身孕。
也许,也就不会有今日这诸般纠缠。
“不怪你,是靖缡心甘情愿的,靖缡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从来没有……”夏候缡泣声道。
宗泽敛目深深地叹息,纵是靖缡如此退让,以颜颜的性子也是决然不会跟她入驸马府生活的,她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终究是辜负了。
之后,便是冗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夏候缡抬头问道,“你见到她,在何处见到的?”
之前他一直都好好的,面色有异也只是在今天。
他若是今天见过了顾清颜,那顾清颜岂不是就是在这围场之内。
“她是钰容华从上官家带入宫中的宫女,因为之前在南唐,并不知我到了大夏盛京就蹉跎了这么多年。”宗泽道。
夏候缡一向对于南唐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只是这一刻她莫名与母亲和表妹一般厌恶起那个地方来,如果不是南唐降臣进入大夏,不是那皇帝宠爱了那个上官素,顾清颜也不会凭空出现,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见她,你说是你负了她,我也有对不起她,便是求她,我也会求她到驸马府与我们一起生活。”夏候缡道。
宗泽抬手拭了拭她脸上的泪痕,说道,“我先与她说吧,待时机合适了,我再带你见她。”
他很感激夏候缡的知书达理,宽容以待,可是以颜颜的性子,若是他此时带了靖缡和珩儿去见她,只会害她更加难过伤心。
夏候缡缓缓垂下了眼帘,应了声,“好。”
他的用意,她与他四年夫妻又怎会不懂,他终归还是处处都为那个人设想着啊。
许是接连两日外出狩猎,一早醒来夏候彻倒没了再出去打猎的兴致,留在王帐里批阅着自盛京快马急送来的折子。
因着夜里睡得晚,凤婧衣多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来,从内帐出来瞧见没出去的人有些意外,“今天怎么不去打猎了?”
“有些加急的折子要批了尽快送回盛京去。”夏候彻抬头望了望她,又大声宣道,“孙平!”
候在帐外的孙平闻声连忙进来了,“皇上,有何吩咐?”
“传膳吧!”夏候彻头也未抬地说道。
“是。”孙平领命连忙退下了。
凤婧衣懒懒地往一旁的榻上一坐,道,“你怎么还没吃?”
这个时候,早过了早膳的时辰了。
“你还赖在床上不起,朕跟谁吃?”夏候彻没好气地道。
“也不知道是谁害的。”凤婧衣哼道。
夏候彻闻言唇角勾了勾,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用了早膳,夏候彻要忙着批折子,凤婧衣懒得出去便窝在榻上看书打发时间,头发也就只用发钗简单地挽了起来,倒也素净可人。
帐内正安静着,孙平在帐外道,“皇上,靖缡公主来了。”
话音刚落,珩已经跑了进来,笑嘻嘻地叫道,“皇帝舅舅。”
夏候彻搁下朱笔,合上折子望向进帐的靖缡公主,道,“皇姐怎么过来了。”
“珩儿吵着说要带你去看他养的猫头鹰。”夏候缡淡笑道。
夏候彻将宗珩抱在怀里坐着,望了望站在案前的夏候缡微微红肿的眼睛问道,“皇姐眼睛怎么了?”
“没事,只是昨日风沙迷了眼睛,有些不舒服而已。”夏候缡道。
“皇帝舅舅,我们去看猫头鹰好不好?”宗珩稚气的声音,一派天真可爱。
“可是皇帝舅舅有事要忙,去不了,找你爹跟你去。”夏候彻笑语道。
宗珩小脸垮了下来,道,“爹爹不在。”
凤婧衣不动声色地翻了翻手中的书,宗泽和青湮出去谈事情了,她是知道的。
夏候彻闻言指了指坐在榻上看书的她,道,“皇帝舅舅找钰容华一起去好不好?”
宗珩扭头望了望凤婧衣,道,“好吧!”
“去吧!”夏候彻将他放到地上,望了望凤婧衣示意她也一起去。
凤婧衣搁下手中的书卷下了榻,披上外袍朝着靖缡公主笑了笑,道,“公主请。”
“娘娘先请吧!”夏候缡道。
凤婧衣也不推辞,先行出了帐,孙平立即唤了沁芳随侍在侧。
宗珩蹦蹦跳跳的前面走着,不时回头催促道,“娘,钰娘娘,你们走快点。”
凤婧衣浅浅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钰容华身边是有个叫顾清颜的宫女是吗?”夏候缡问道。
凤婧衣闻言笑了笑,说道,“你说是的青湮吧。”
青湮,清颜。
此刻出宫钰容华就带了两个贴身宫女,除去跟在后面的这一个沁芳,但也只有那个青湮了。
“实则,本宫今日见钰容华,是有事相求。”夏候缡一脸凄然地说道。
凤婧衣抿了抿唇,直言道,“公主请讲。”
“那个青湮,以前顾清颜,是驸马娶我之前的妻子。”夏候缡抿了抿唇,似是话语艰难,“因为当年顾家出了事,驸马以为她过世了,才转而与我成了婚,如今驸马又遇到了她,知道她还活着,所以我们想把她接到驸马府一起生活。”
“这样的话,公主应该对青湮说,对我说只怕也帮不上你什么。”凤婧衣客气地笑语道。
知道了丈夫深爱的前妻还活在世上,如今要回来了,还能这般委屈求全想把对方接到府中一起生活,不可谓不宽容大度。
如果,她没有在昨天夜里悄悄派人给宫里的靳太后送信的话,也许她真的会相信她的宽容大度。
“我现在见她毕竟也不合适,钰容华你与她毕竟相识得久些,主仆一场想必她也是听你的话的,请你帮着劝一劝她。”夏候缡说着,深深地叹了叹气。
凤婧衣望了望她,沉吟了半晌,说道,“我试试吧,但她会不会答应,我也不敢保证。”
“还请娘娘尽力相劝。”夏候缡一脸诚恳地拜托道。
凤婧衣默然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宗珩小跑着回来,拉着她们去看猫头鹰,玩闹了一个多时辰,根本不知道父母之间正发生着巨大的变故……
她再回王帐的时候,青湮早已经回来了,面色显然不怎么好看。
不用想也知道,宗泽是向她提出了让她入住驸马府的事情了。
这样的事情谁一听都会夸赞靖缡公主宽容大度,谁又理解让青湮一个人进到驸马府,在那个全部只属于夏候缡和他的家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
凤婧衣没有回王帐,径自叫上她一块儿到营地周围散步,等了半晌不见她开口,便道,“宗泽要你去驸马府,是吗?”
“嗯。”青湮点了点头,却又道,“我没答应,我可以理解他有责任放不下他们母子,但我也断不可能到驸马府与夏候缡共侍一夫。”
“可是,你舍得吗?”凤婧衣望向她,认真说道,“如果他不能抛弃靖缡公主母子,你就真的舍得离开她吗?”
“舍不得。”青湮说着,眼中泛起泪光,“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宁愿不能。”
别的事都可以委屈求全,唯有感情不行。
凤婧衣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宗泽与靖缡公主只怕是断不了的,那依青湮的禀性怕是当真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比之当年顾家灭门的死之痛,这样的生离之苦只怕更让人心碎断肠。
她自是希望他们夫妻能团聚,重归夕日恩爱,可是现在他们之间横着一个靖缡公主和一个孩子,要再走到一起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而此时,消息传到了盛京隐月楼。
公子宸原本笑嘻嘻的脸上笑容缓缓垮了下去,活像被人抢了十万两银子似是不高兴。
“什么事,连你都愁眉苦脸了。”沐烟拿过信展开瞧了瞧,半晌道,“好吧,还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公子宸微皱着眉头,习惯性地拿着扇子轻拍着手心。
谁也想不到青湮那死了的丈夫,会是现在的大夏驸马啊,她这些年跟疯了一样追查凶手要为家人报仇,现在又发现人没死还娶了公主生了儿子,过得比谁都逍遥,这得是什么滋味啊。
“那宗驸马,我倒是看到过的,长得还不错。”沐烟说道。
“行了,你帮不上忙,哪凉快哪待着。”公子宸有些烦燥地哼道。
沐烟却犹不罢休,兴奋不已地提议道,“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淳于越啊,他要是知道他女人要被抢走了,一定会来凑热闹,多好玩。”
公子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喂,我可是为你好。”沐烟一听拍了拍桌子,数落到,“你不是一直想等着淳于越娶师姐的时候狠狠敲她一笔,这要是他娶不着了,你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她那个笨师姐也不知道脑子哪里有问题,淳于越论长相,论身家,也强那宗驸马一百倍啊,更何况那姓宗的现在还娶了妻生了子,比起一直痴情未娶的淳于越,简单差太多了。
要不是她自己一直勾/引不上,哪里还能便宜了她。
“好了,等她们秋猎回京再说。”公子宸道。
虽然她是很想敲淳于越那比天价聘礼,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添乱,那无异是在落井下石了,一切还是等她们回了京,知道详细情况再说吧。
“可是,即便咱们不说,淳于越也不会一直不知道,这江湖上要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别的他不喜欢,但凡是告诉他师姐消息的,他可是一概都给了好处。”沐烟道。
公子宸听了也不由头的拿扇子敲了敲额头,“先瞒住他再说,能瞒多久是多久。”
这件事,现在知道的人并不多,也不知青湮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哎,可怜的淳于越,好不容易等到凌之轩死了,以为有机会抱得美人归了,现在人家又死而复生回来了,老天真是要断他的情路啊。”沐烟万分同情地叹息道。
更可怜的是,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女人跟前夫正爱恨纠缠不休呢。
“这件事你敢说出去,你就等着当哑巴。”公子警告性地瞥了她一眼,望向一旁的星辰道,“通知宫里的人盯好了靳太后,还有派人也盯好了靳家的动向,只要她们跟夏候缡有任何来往,都必须一字不漏的回报回来。”
“是。”星辰拱手,连忙下去分配事情。
沐烟转着手中精致的茶杯,瞅了公子宸一眼,说道,“我们这么瞒着淳于越,是不是有点太不够意思了,毕竟这些年也拿了他不少好处。”
她们的伤药什么的,全是借着青湮的名义从淳于那里坑来的。
“不够意思也得先帮着自己人。”公子宸道。
沐烟一听将茶饮尽,又问道,“那你说,师姐和那宗驸马还有可能吗?”
公子宸懒得跟她废话,沉着脸道,“回去排你的舞去,过几天该你登台了。”
“去就去。”沐烟重重地将茶杯扣到桌上,柳腰扭得曼妙如花一般离开了。